弘一大師丨愛是歷經滄桑後的一種慈悲

弘一大師丨愛是歷經滄桑後的一種慈悲

電影《一輪明月》中有這麼一個場景: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李叔同的日本妻子雪子問他什麼是愛?李叔同答愛就是慈悲。

弘一大師丨愛是歷經滄桑後的一種慈悲

這一轉身便再也沒有回頭,李叔同和雪子的這一別,也是他和塵世的最後一別。

定慧禪寺大雄寶殿中,髮絲飄落在佛前,梵音響起在耳邊,再起身,世上已無李叔同,唯有和尚弘一。

弘一大師丨愛是歷經滄桑後的一種慈悲

出家前的弘一大師是民國公子哥,吟詩作畫、篆刻書法、音樂戲劇,無一不精通,馳名於藝術和教育界;出家後的弘一大師是得道高僧,擯棄了除書法以外的一切藝術愛好,專心禮佛,是近代佛家律宗的最高成就者。

這樣一個有著極高藝術天分的人,是怎樣從翩翩貴公子變成佛家高僧的?

幼年失怙

李叔同出生於天津豪門富戶,父親李筱樓是同治年間考中的舉人和進士,任過吏部主事,後來辭官經商,一手創辦了“桐達”等幾家錢鋪,所以他們家被稱為桐達李家,在當地很有名望。李叔同的母親是李筱樓的四姨太,嫁給他的時候李筱樓已經快七十歲了。

因此,在李叔同五歲的時候,父親李筱樓便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因為是庶出,加上幼年失怙,李叔同過早地體驗了人生的殘缺。當年李家喬遷宴會,奧地利公使和夫人送給他父親的一架鋼琴,伴隨著在書海中埋首苦讀的的他走過了寂寞的童年。

李叔同的幼年時便攻讀《四書》、《毛詩》、《左傳》、《爾雅》、《文選》等,對於書法、金石尤為愛好。他十三、四歲時,篆字已經寫得很好,十六、七歲時曾從天津名士趙幼梅學填詞、又從唐靜巖學書法。

初見佛法

李家有許多人潛心向佛,那些看不懂的佛經有著令人著迷的發音,讓幼時李叔同神往。母親王鳳玲心中顫痛,她想是因為孩子太早看到死亡,也總是接觸家中向佛的環境,所以才會沉迷於佛經。於是帶著李叔同去梨園聽戲,看名角兒披掛上陣,演繹紅塵萬千,她希望孩子能從戲裡看到外面的世界,更希望李叔同能趕緊長大,親身去體會這個世界。

於是,已是翩翩少年的李叔同和京劇名伶楊翠喜開始了他刻骨銘心的初戀,可惜母親卻為他選中了家中開茶葉莊的俞家女兒,楊翠喜後來也被當做賄賂品先給了京城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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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一九零零年攝於上海

離津赴滬

越年戊戌政變,十九歲的李叔同奉母遷居上海,加入了“城南文社”,詩人許幻園愛其才華,便請他移居其城南草堂,並特闢一室,親題“李廬”二字贈他。隨著李叔同在上海文藝界聲名鵲起,交遊廣闊起來,和書畫界的一群友人成立了上海書畫公會,還將自己的書印結集成冊,叫做“李廬印譜”。

此時的李叔同和上海名詩妓李蘋香惺惺相惜。李蘋香的字也很好,倒是激起了他競爭的心態,於是當年考上了南洋公學。南洋公學特聘蔡元培教學生讀日本文法,李叔同在這裡翻譯出了《法學門徑書》和《國際私法》,這是中國近代法學關於國際公權與私權的最早的翻譯著作。一九零三年冬,南洋公學發生罷課風潮,全體學生相繼退學。李叔同退學後,感於當時風俗頹廢,民氣不振,即與許幻園、黃炎培等在“租界”外創設“滬學會”,開辦補習科,舉行演說會,提倡移風易俗。為了響應中國最早的抵制美貨,抵制日貨運動,他創作了當時傳誦大江南北的《祖國歌》。此外他又為「滬學會」編寫《文野婚姻新戲劇本》,宣傳男女婚姻自主的思想。

然後噩耗總是在人們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襲來,李叔同的母親王鳳玲離世,客死異鄉,依照舊規,外喪不進門,扶著棺木被擋在門外的李叔同在最窘迫的時候做了一件轟動整個天津的事。他在《大公報》刊登了葬禮通知,為母親辦了一場全新的西式葬禮,一架鋼琴,一篇悼詞,沒有披麻戴孝和哭天喊地,有的只是從容和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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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渡日本

作為青年畫家的李叔同帶著雪子的畫像參加了白馬會,這是他的老師黑田清輝在一八九六年成立的外光派油畫團體。能夠躋身其中的都是日本一流畫家,雖然李叔同的作品在其中名聲不顯,可是名字能被列入白馬會,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這成就,直到九十年後才被人發現,因為白馬會的名冊中,他叫李岸。

李叔同除在東京美術學校學習油畫外,又在音樂學校學習鋼琴和作曲理論;同時又從戲劇家川上音二郎和藤澤淺二郎研究新劇的演技,遂與同學曾延年等組織了第一個話劇團體“春柳社”。一九0七年春節期間,為了賑濟淮北的水災,春柳社首次在賑災遊藝會公演法國小仲馬的名劇《茶花女》,李叔同飾演茶花女,引起許多人們的興趣,這是中國人演話劇最初的一次。

學成歸國卻遭家道中落

李叔同在日本留學六年,一九一O年畢業回國。回到天津沒多久,金融市場開始波瀾重重,錢莊票號接二連三地倒閉,李家賬戶上的一百多萬數字悉數蒸發,桐達李家,破產了。李叔同再也無法在洋書房裡對著西洋畫和友人高談闊論,李家已經不足以支撐他以往風光的生活。他找到一份圖畫教員的工作,一份薪水,卻要維持兩個家庭。結果學校的環境還沒熟悉幾日,又因為外部種種原因被迫關閉,他的飯碗也沒有了。

一九三年春,上海《太平洋報》創刊,李叔同擔任起這家新創刊報紙的主編之一,這使他一下子振作起來,還創造性地做出在新聞中插播廣告的舉動。這時他又與《太平洋報》同事柳亞子,胡樸安等創立“文美會”主編《人文美雜誌》。這年秋天《太平洋報》以負債停辦。李叔同遂應老友經亨頤之聘,到杭州浙江第一師範學校擔任圖畫和音樂教員,改名李息,號息翁。

他教的圖畫,在師範學院的第一堂人體寫生課,也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堂人體寫生課,他即使教書育人,也走在時代的浪潮前面。音樂方面,他利用西洋名曲作了許多名歌,同時又自己作歌作曲,對學生灌輸了新音樂的思想。在這裡,他也培養了人生中最得意的兩個學生,豐子愷和劉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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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任教時的李叔同

送別


努力求生的李叔同,和當初在城南草堂的公子哥大相徑庭,他沒再回城南草堂,卻在一個黃昏得到了草堂被賣的消息。

草堂主人許幻園某天突然來到他公寓的門口,告訴他自己破產了,他們曾經潑墨揮毫的大觀園要拿去抵債,而他自己,也要離開上海。

李叔同奔出去開門,許幻園已經轉身不見。如英雄之間的道別,憤然慷慨,沒有絲毫依依不捨。

李叔同看著老友的背影,沉默許久。許幻園走得很快,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飄蕩在殘陽籠罩的深巷中。那首廣為傳唱的《送別》就在這樣的情境下,順著李叔同瘦削的手指流淌出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靈魂解脫

生逢亂世,誰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人們就像樹枝上脆弱的葉片,不知哪一天,便被大風吹得四零八散。

李叔同的生活似乎隨著許幻園的離開發生了一些變化,這變化也可能是桐達李家破產後就產生的,也許是他的哥哥及妻兒朋友相繼離世就產生的。他自己也沒有清晰的想法,只是逐漸發現不愛參加各類聚會了,無論是他創辦的文美會,還是革命志士雲集的文學社團南社。

師範學校的美術和音樂並不是主要課程,所以剛開始的時候他有閒暇四處走走,附近有座寺廟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那些僧人打坐唸經,讓他想起兒時家中人的潛心向佛。

李叔同在杭州期間,交往比較密切的有夏丏尊、馬一浮等。馬一浮早已研究佛學,是一位有名的居士,對他的影響特別大。又一次,夏丏尊給他寫信,推薦他嘗試日本雜誌上的斷食療法,用來緩解心中的焦躁。他對這種方式十分感興趣,計劃著親身體驗一下。他渴望用斷食來脫胎換骨,獲得新生。

一九一六年寒假,到西湖虎跑定慧寺去實行。經過三週天的斷食體驗,李叔同覺得自己找到了真諦,欣喜若狂,給自己起了一個別名:李嬰。意思是像嬰兒一樣重新認識世界。

弘一大師丨愛是歷經滄桑後的一種慈悲

同年九月,他到杭州靈隱寺受縣足戒,從此成為一個“比丘”。他受戒以後,看了馬一浮居士送他的《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寶華傳戒正範》,覺得按照戒律規定實不得戒。他是事事認真的人,因此發願研習戒律,這是他後來發願宏揚津學的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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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八年李叔同(中)與豐子愷(右)合影

皈依佛門


弘一大師受戒後,先到嘉興精嚴寺訪問了範古農居士,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已拋棄的舊業,難道還可以再做嗎?”

他說的是出家前喜愛的金石篆刻,書法繪畫等藝術。範古農並沒有嘲笑他,而是誠心提點:如果能夠書寫佛家語言,令人喜愛,達到教化眾人的目的,這也是佛家的事,不用束手束腳。

弘一內心通亮起來,金石、繪畫這些都屬於俗世中的俗物,出家之後不可再續,即使續做,也要慎之又慎。可是以書法寫佛偈,既能宏善知識,又能結交善緣,廣種善因。

而他唯一保留的書法藝術愛好,達到了令人生畏的高度,可以說從他的年代至今,沒有任何人能夠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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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1929年作 《華嚴集聯三百 》冊頁三本一百七十五開於2011年在上海天衡以60950萬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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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大師(右三)一九二九年與劉質平(右二)夏丏尊等合影

掩關修行 渡人渡己

又到西湖玉泉寺安居,專研律部。一九二0年夏,到浙江新城貝山閉關,埋頭研習。越年正月重返杭州玉泉寺,披閱《四分律》和唐代道宣、宋代元照的律學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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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弘一作《四分律刪繁補闕行事鈔》二冊 (三百八十四開冊頁)2017年秋在廣州華藝國際以332

在法雨寺參拜印光法師的七天他開始領悟,並不是只有誦經、打坐、研究律學才是修行。

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修行,連走路,呼吸都是。乾瘦的法師做一切都從容不迫,均勻平和。弘一在這七天內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

從此弘一再沒有讓別人幫忙做過生活雜事,他學習印光法師,衣服能補就補,多年以後,有人數過他的一件衲衣,上面有224個補丁。

千山獨行,弘一在修行的路上愈發沉默,也愈發讓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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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坐在藤椅上的時候,他總要先搖一搖再坐下,怕冒失坐下把藤椅上的小蟲子壓死,所以要先搖一搖,讓它們避開,以免無意間犯了殺生戒。

於細微處見慈悲,豐子愷心有所感。於是計劃在弘一五十歲壽辰時畫出一批保護生靈的畫,一來教化眾人,二來也當做給師父的獻禮。

弘一聽說此事,十分高興,他興致勃勃地為這些畫取名《護生畫集》,還給每一幅畫都配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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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一年三月,到溫州慶福寺閉關安居,從事《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的著作,並親自以工楷書寫,歷時四載,始告完成。這也是他為佛家做出的巨大貢獻。出版後部分寄贈日本,很受日本佛教學者的重視。

雲遊弘法 身體力行

此後幾年間,他出遊各地,在金仙寺,他為周圍的僧侶講授律學;在五磊寺,他帶領眾僧唸經唱佛,還計劃成立南山律學院,在湛山寺講解南山律。

弘一在弘揚佛法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一九一八年,弘一大師到廈門南普陀寺去,這是他初次和閩南結下的因緣。在路旁的石碑上發現了他少時最喜歡的唐朝詩人韓偓的墓碑,他和韓偓在情感和經歷上都有共同之處,回顧自己飄零的大半生,錦衣玉食,戲劇過場,直到發現閩南,才過著稍微安寧的行腳僧生活。

在他晚年的十四年間,最初幾年雖然常到江浙的上海、紹興、杭州等各地雲遊;但一九三七年以後,除了一度應談虛法師請到青島湛山寺講律小住數月之外,整個晚年都是在閩南度過的。他常往來於泉廈之間,隨緣居住。在廈門他先後在過南普陀、太平巖、妙釋寺、日光巖、萬石巖和中巖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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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有限 佛法無涯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弘一的友人給他寫信,勸說他離開青島回上海去,可是弘一併不同意,他寫了一張橫幅,掛在室內,上書兩個字“殉教”。

寺中的一百多位僧侶,每一位都得到了他的手書,有人不滿足,還想要求一副不同的,弘一也一一應允,他拖著病體,送出幾百幅書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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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作書法四屏2016年在中國嘉德以644萬元成交

寺外的人們不畏風雨地擁擠在承天寺、開元寺的大殿前,聽著弘一低緩的聲音從大殿中傳出來,那是一個漂泊數十年的老人,經歷霜雪的生命之音。

弘一還將生命之音傳到惠安、漳州、東鄉……到處是被戰爭毀壞的道路,哀鴻遍野,到處是淪陷的城池。從冬天一直到炎夏,他不停奔走,無論誰希望得到他的書法,他都盡力應允,這一年,他寫了上千幅佛偈,送給僧侶和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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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1926年作 楷書《華嚴經》2013年在北京匡時以425.5萬元成交

弘一的生命在路上一點一滴被消耗著,他走到哪裡,就講到哪裡,他用慈悲關愛了一切眾生,那舒緩的語調,撫慰了無數絕望的人。

寺廟因為戰亂快要撐不下去了,弘一將跟隨自己十多年的白金水晶眼鏡賣了,救助開元寺。

終於到了最後時分,弘一決定住進溫陵養老院。弘一將自己擺出吉祥臥的姿態,側身睡去。釋迦摩尼在林間的最後一寐,也是這樣的姿勢。這是九月初四,六十三年幻夢一場,紅塵佛事,澄明透悟,是光明裡永住,還是人世間輪迴。

他囑咐弟子在火化遺體之後,記得在骨灰罈的架子下面放一缽清水,以免將路過的蟲蟻燙死。活著的時候憐惜螻蟻命並不奇怪,這是對修道之人的一般要求,但是快死了還惦記勿傷世上的生靈,這份心思的細膩非真正的大慈大悲者不能有,真真令世人聞之生敬!

先暫別今宵吧,塵世清寒,你又怎知塵世不是夢裡,芳草餘歡,夢裡就不孤單嗎?

後來,人們說,弘一留下一千八百粒七彩舍利子,銀色的、白色的、乳白色的、黃色的、血色的、淺紅的、淡綠的……

這些,都與他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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