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開生面的《西遊記》內含日本藝術家對中國誠摯的感情

別開生面的《西遊記》內含日本藝術家對中國誠摯的感情

想到《西遊記》,你會想到什麼?於我這個80後的山裡娃而言,央視86版《西遊記》勾連起太多歡樂愉快的人生時光。

《西遊記》是我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暑期生活的標配,與快樂相隨。在原本休閒娛樂資源稀缺的時代,山村孩子的暑假生活除了寫作業、戶外玩樂和幹農活,就剩看電視

了。幾乎年復一年的,電視機循環播放《西遊記》,每當熟悉的旋律響起,“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看著師徒四人和白龍馬一起淌過那瀑布,意味著安靜舒適的暑期休閒生活開始了。

我記得,從小學到大學,我家換過地方,換過房子,電視機也換過幾臺,挪過不同的位置。但不變的是,年年暑假,電視機裡依舊頑強地播放《西遊記》。觀看次數多,對劇情瞭如指掌,對經典橋段對白甚至能倒背如流。以至於在我30多歲去黃山遊玩時,當聽人指著某處說《西遊記》曾在此拍攝,我腦海中馬上呈現巡山小妖“大王派我來巡山囉”的聲音和橋段,記憶鮮活的好像前一秒剛做過的事情。有次和愛人去浙江紹興玩耍,那也是好朋友的家鄉,紹興東湖是女兒國的取景地,朋友帶我們親臨現場再次回味,連帶著音樂和劇情一一在腦海中展開,我們討論起來都倍感親切。

《西遊記》是幾代國人記憶中的經典之作。經典就是這樣百看不厭,它為什麼招人喜歡呢?對於而言,兩個元素至今未變:一來它好玩歡樂。其人物造型獨特有趣,極具辨識度,他們可以上達天庭窺探縹緲的神仙之事,又可深入地府進入怪誕的妖精之家。孫悟空能鬥,豬八戒能吃,沙和尚能幹,唐僧師傅淡定又良善。二來孫悟空擁有不死之身,唐僧肉有食之不死之效,西天取經最終能達到人之不死的目標,這對於從小就思考生死並對死亡充滿恐懼的我而言,簡直是過足了一把癮。


別開生面的《西遊記》內含日本藝術家對中國誠摯的感情

好玩歡樂的《西遊記》可以滿足的人的休閒娛樂想象之需求,這對童年和青少年的我而言是如此珍貴和重要。現在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發現好玩歡樂更是健康人生很重要的一種體現和體驗。只是略有遺憾的發現,與從前相比,這種感覺更難以獲取。

我想很多人喜歡西遊記,是因為《西遊記》所呈現的各種永生的因素,滿足了人類潛意識中對永生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這對我而言也是如此真實,難怪我會這麼喜愛《西遊記》。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腦海中會有很多畫面和聲音不請自來,可見這故事沒有離開過我,一經激活,立馬上線。

曾經欣賞過日本的戲劇《西遊記》。那是因為看到做戲劇策展人的朋友袁鴻的推薦。當時記得宣傳頁上既沒有經典的美猴王形象,也沒有七彩祥雲和金箍棒。我懷揣好奇和疑惑,也本著懷舊和致敬經典的初心,下班後與朋友一起如約而至東宮影劇院,期待著即將出演的《西遊記》。

你問怎麼樣?哇,我說,那是妙不可言! 《西遊記》竟然可以這樣呈現,讓我大開眼界。

因為這部《西遊記》,我對日本戲劇一見鍾情。就好像因著《喀布爾安魂曲》,我對巴西戲劇一見傾心一樣。看戲的100多分鐘,我那豐富的感受和想法如果能即時呈現出來,估計是頗為壯觀的一次大型展覽。戲劇接受後我的評價就濃縮成一個字:好!回家還因此寫了個歡快的日記,然後洗洗睡了。

一覺醒來,越發覺得這部戲值得回味,當我看了劇團主創們在創作這部戲時的心路歷程,更是讓我於歡樂好玩中又品出別的滋味。

這部戲劇表演的是“大西遊”,有始有終,重點演繹的橋段是“真假美猴王”、“三打白骨精”、“過火焰山”。首先吸引我的還是它歡樂搞笑,一般人看到之後都會忍俊不禁。尤其是當你看到被誤解的前一秒還降妖伏魔的孫悟空,後一秒唱著蕩氣迴腸的日語歌給師傅深情表白;當你看到各路神仙奇奇怪怪的裝扮和聽他們脫口秀一樣的表達;當你看到被妖怪捆綁、打倒在地的唐僧半裸著身體不斷從地上爬起來,甚至屁股上還被妖怪啃了一口肉,他依然喋喋不休、諄諄教導悟空不要隨便開殺戒,而悟空展現出來的混不吝的氣質,配合他的哲學式獨白。簡直了,你會覺得“我這是看的小品,相聲還是脫口秀啊?”幽默無處不在,令人捧腹的時刻接連不斷,有幾次讓我聯想到《大話西遊》。

不過後來才知道,這部戲劇在先,《大話西遊》在後。可見,幽默也是可以超越國界、直達人心。

當你看到戲劇的導演穿著便服來到舞臺中間,推搡著悟空說“快演啊,快把劇情往前推啊!”以及中間某個片段,舞臺上只剩下兩個豬八戒,這時忽然從臺下竄出兩個中年男子,一個是大鳥形狀,另一個京腔京調彈唱起來,大意是說“人生樂事,吃喝二字”,傳神演繹了朱八戒的人生志趣。這種跳進跳出的互動,有種穿越的感覺,一點都不覺違合,真的好有趣。

在歡樂搞笑的背後,該劇蘊藏著深沉的內核,這一點貫穿始終,引領思考不斷突破,也是戲劇的真正魅力所在。尤其是劇中對生死的提問及演繹,是它吸引我的重要的因素,它依舊關照我自幼年起就有的疑問和困惑,對我內心鮮活的生命狀態有所回應。

有人曾經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說嫁人當嫁豬八戒,因為他會帶給你穩穩的小確幸;而孫悟空屬於直男癌晚期,誰嫁誰倒黴;沙和尚埋頭幹活不多話屬於職場上深得領導喜歡的類型。似乎真的很貼合現在某些團體人群的人設呢?

這些思考很現實,具有濃濃的煙火氣息。而這部《西遊記》貫穿始終的是對終極問題的思考。你是誰?你在做什麼?你要往哪去?

在真假美猴王那段橋,當齊天大聖被誤解後焦急地搖晃師傅大喊“看,我是真的!它是假的!”師傅怯生生的說“猴子看起來都差不多”,這竟讓我心生憐憫。看多人看待別人都是“差不多一樣”;很多人被看做是和別人“差不多一樣”。然而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非常獨特,非常不同,都是唯一。很多人終其一生,其生命中最真實的部分不被身邊最親密的人所看見,聽見和理解,真是莫大的悲哀。

悟空在戲劇開篇提問,我是誰?誰是我?開始時語氣強烈,中間式微,最後是沉默。藝術化的處理給觀眾留下恰到好處的思考時間。

後來沙悟淨提問“我是誰?”最後結論他是反光鏡,只是映照出世界所有,而唯獨沒有自己。豬八戒呢,它原來是共享一個大腦的兩頭豬的結合體,這很好地解釋了為何胃口如此之大。

智取芭蕉扇的那段,沙悟淨不能像悟空一樣九九八十一變,只能在自己和名叫“一角”的角色之間切換。做一角的時候需要在演員的光頭上狠狠按下去一個皮搋子,變回沙悟淨時則需要把它用力拔下來。那巨大的響聲,前排的觀眾可以耳聞。當兩個八戒累到躺地休息,師傅被擄,大師兄和妖怪也不知去向,只有沙和尚在戰鬥。

看著沙和尚不停地兩個角色之間變換,像是苦行僧一樣在自己和一角之間來來回回切換。剛開始全場爆笑,簡單重複的無厘頭自帶笑點。後來笑聲漸漸消退,觀眾們都陷入安靜,當我於寂靜中再看沙悟淨的堅持,我想很多人都看到了孤獨和悲涼,看到了生活中的不同面具、角色轉換、身心疲憊、思維麻木。圖片帶著大家的思緒飄出東宮劇場,離開北京,遠離地面,落在劇場最後那個高高掛起的藍色星球上。

在演前交流會上,《西遊記》的藝術總監流山兒祥和導演田野天街與大家分享了創作的經歷,以及他們各自的成長經歷。這讓我看到戲劇背後活生生的人,看到他們的真誠和擔當。流山兒祥和他們的團隊是有使命的人,像是和平時代身經百戰的戰士,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奮鬥,以一己之力來讓這個世界因他們的存在而更美好。

當我讀到對流山兒祥影響深遠的日本戲劇家唐十郎這樣說:“我們是在政治的語境下,以物理的力量,向著某一個臨界點步步逼近……以我們的肉體進行回應,對戲劇進行逆襲……也就是說,我們帶著日本戰爭所犯下的罪行和傷痛,在亞洲進行戲劇活動,這是我們的目標。”身為中國人,讀到這些話我深有感觸,心生感動。帶著這些訊息,再回顧看過的《西遊記》,收穫的不僅是重溫我童年之歡樂,還有作為成年人的感動和思索,以及作為中國人所收穫的來自日本人的愛。

唯有愛,能療愈這世界。

2018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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