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劉雯雯
沒在姥姥家生活過的童年少年，總是人生的一種缺憾，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記憶中，從小學四年級開始，一到暑假我就去姥姥家。一是因為姥姥家人多熱鬧，二是因為除了姥姥家，沒有其他可以適合常住的親戚了（我沒有姑姑）。
中間白髮老人是姥姥，後排女孩是我本人
每次去姥姥家之前，我的心總是滿了欣喜，我把衣服疊的整整齊齊，匆匆放進布包裡，然後媽媽騎著大槓自行車，大槓上綁著一個木頭小板凳，弟弟坐在上面，等媽媽上了自行車，我像個小兔一樣一跳，便坐在了後面的車座上，當時沒有電車，沒有摩托車，更沒有汽車。
一切都很慢，時光很慢，感覺自己老是長不大，無數次墊著腳尖，遙望長大後的自己；車很慢，一輪一輪地往前碾壓，車輪追趕著時間的輪子，帶著我掠過一塊又一塊的莊稼地，腿坐麻了才能到，其實也不過四五里的路程。
姥姥家那時還住著土屋，儘管簡陋但是冬暖夏涼，不亞於現在的空調房間。院子挺寬敞的，屋簷下種著美人蕉和夜夜開。夏天美人蕉開的正豔，紅的嬌豔欲滴，黃的金光耀眼。夜夜開白天坐著白日夢，一到傍晚才精神抖擻地盛開，玫紅色的花朵像一個個小喇叭，歡天喜地地吹著仲夏夜曲。
每天早上公雞一叫，姥姥就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梳頭，把銀白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然後在腦後挽成一個髮髻。第二件事就是打掃院子“掃掃地，靜靜心，評價評價自己再說人”，姥姥總是這麼說，她也是這麼做的。姥姥接下來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儘管她不下地幹活，但是她沒有閒著的時候。
大門是木頭做的，漆著天藍色的漆。門東旁是一口古井，圓圓的井口，往裡探去，深不見底，井上架著一個軲轆，用力搖起來就能把一桶桶的水打上來了。井水甘甜又清涼，可以直接飲用。舅舅妗子從地裡幹活回來，每人舀了喝上一碗，一切疲勞都煙消雲散了。“透心涼，心飛揚”這句廣告語用在這裡再合適不過了，堪比現在一切礦泉水。
印象最深刻的是姥姥常常用擀麵杖擀麵條，“鋪鋪床疊疊被，光腚摟著木猴睡，鐵猴去打它，嚇得肉猴往後退”，姥姥嘴裡念著，手熟練地忙活著。木猴”指的是擀麵杖，“鐵猴”指的是刀，“肉猴”指的是自己的手。通俗易懂的幾句話，把擀麵條、切面條的一系列動作形象直觀地展現出來。
麵條擀好煮熟後，放到剛打出來的一桶井水裡，然後把切碎的豆角用油炒熟做成鹹湯，澆在撈出來的一碗碗麵條上面，這就是俗稱的“澆頭”，就這樣自制涼麵條做好了。
面涼絲絲的，吸一下“嗖”得一聲就進肚了，慰藉了腸胃所有的需要。因為是手擀麵嚼勁十足，澆頭香噴噴的，雖然沒有肉，但是對食物純淨天然的體驗勝過肉帶食給我們的味覺感受。當然用井水冰西瓜也是那時必不可少的夏季美食，當時感覺西瓜怎麼都吃不夠，可能也是這口老井的原因吧。
後來老井改造成了壓水井，我有空就幫姥姥壓水，在她一遍遍淘洗衣服的時候；在她做飯的時候就一桶桶地拎到廚房。
姥姥一天到晚操勞，那個年代姥姥家沒有洗衣機，全靠手洗，很是辛苦，而姥姥又特別愛乾淨，幸慶的是井水冬暖夏涼，手浸在裡面很舒服。所以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從不讓姥姥幫忙洗。
大門西邊是一棵榕樹，枝繁葉茂，滿樹粉紅色的榕花，毛茸茸的，像跳舞用的小扇子，又像姑娘頭上的飾物，風來時，搖曳生姿，輕盈又靈動。榕樹的葉子，也很特別，整體上看像一片片羽毛，仔細看看又像梳子上的齒子，片片分明，這漂亮的花就應該用這美麗的葉來配。這麼美的樹，在北方粗獷的風景裡獨樹一幟，別具一格。
有時我想它應該來自南方，儘管沒去過南方，但是書本上學到白居易的“憶江南”，想象著江南種滿榕樹的景象，是那麼柔美和婉約，那顆榕樹已經讓我幼小的心靈萌生了對江南的嚮往。
姥姥慈眉善目，心靈手巧，莊上每家每戶的孩子都穿過她做的布底鞋。一大家子吃喝完畢，都上地幹活了，那時田地是最主要的勞動場所。姥姥便搬上一把帶靠椅的竹子做的板凳，腳前再放個針線筐，坐在榕樹下，開始納鞋底了。
只見姥姥不緊不慢，穿針走線，鞋底不一會兒就被姥姥納得闆闆正正，整整齊齊。地裡的莊稼是這樣種的，孩子的作業是這樣寫的，都是一樣的道理吧。
夏日煦風吹過，有花朵飄落在姥姥的白髮上，陽光透過榕樹葉的縫隙灑落下來，斑斑駁駁的樹影印在姥姥臉上，蟬在低吟淺唱，碧藍的天空上幾朵白雲悠悠飄過，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嫻熟地納著一針一線，姥姥也向我微笑著，感覺在那一刻時光靜止了。現在回想起來，畫面仍然是溫馨如昨。
納好鞋底，下面就開始做幫了。鞋幫的正中央和兩邊都可以插花。花有花樣，是姥姥自己剪的。植物花卉、樹葉、果實、動物、鳥、蟲、魚都可以用她的巧手插出來。配色豔麗，錯落有致，情趣盎然，活靈活現。
鮮豔的是花，碧綠的是葉，金黃的是果實，翩翩起舞的是蝴蝶，游來游去的是魚，飛來飛去的是鳥。把鄉村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用最質樸的方式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插花花，插朵朵，插出一個金窩窩”。當然，我就是穿著姥姥納的繡花鞋長大的。當時我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插花技巧，後來因為忙於學業就荒廢了。我上大學時有了男朋友，就是現在的老公，帶回家給我姥姥看過。
那時姥姥年紀已經很大了，我當時特別想要一雙繡花鞋，到出嫁那天穿，但是因為心疼姥姥的身體，就沒讓它做。而等我我結婚時，姥姥已經不在了。所以，後來對於繡花鞋，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在南方一看到榕樹，就想起了我的姥姥，想起她慈祥的面容和和藹的樣子。
作者近影
德行高的人，儘管不在了，但是永遠活在後代人的心裡，被後代人時刻銘記著，姥姥，我希望您在另外的世界過得好，過得開心，身體健健康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