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是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在2012、2013兩年推出的大型直播特別節目。2013年的直播報道在2012年肯尼亞馬賽馬拉草原的基礎上加入了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草原部分。於是,從2013年3月到8月,我有機會分三次在塞倫蓋蒂大草原上跑了近三個月,在草原上的這些日子也成為我回憶中很不一樣的美好時光。

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報道團隊由非洲分臺和新聞中心社會部混合編隊組成,在坦桑尼亞賽倫蓋蒂大草原各種踩點的工作由我負責,這對我來說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因為不管是旅遊還是做報道本身,行程都是按部就班確定好的,這對於已經來非洲兩年、在馬賽馬拉殺得七進七出的我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未知、不確定才會讓我心馳神往。

北京總部要求在“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報道中加入火烈鳥的內容,賽倫蓋蒂報道組臨時決定,讓我前往賽倫蓋蒂東部的那特倫湖——那裡是火烈鳥的繁殖場——每年有超過全世界一半的火烈鳥會在湖區生兒育女。2013年8月6日一大早,我從賽倫蓋蒂北部的LOBO地區出發向那特倫湖(Lake Natron)進發。200多公里的崎嶇山路走了8個小時,剛到達湖邊時,第一眼看到的火烈鳥少得可憐,從附近村子臨時找來的馬賽族嚮導阿拉卡指著湖對岸的一片山說:“山腳下湖那邊的火烈鳥很多,但是要再走2個小時的路。”

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到達30多公里山腳下的湖岸邊,眼前的景色讓我驚呆了,吸引我的不是綿延數公里湖岸邊的火烈鳥,因為眼前火烈鳥的密度遠不如之前在肯尼亞看到過的密集,在火烈鳥和平靜湖水的後面,一座錐形的火山巍峨聳立,火山與湖面的倒影構成的畫面,和著火烈鳥的叫聲,讓我恍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嚮導告訴我那就是倫蓋伊火山(Mt Lengai)。從拍攝角度來看,湖面、火烈鳥、近處的猙獰怪石、遠處的錐形火山體可以囊括在一個畫面中,尤其是遠處背景的火山在構圖中尤其出彩。雖然天色已晚看不太清,但是直覺告訴我這裡就是我們想要的直播點!第二天一大早,為了確認直播時段的光效,我再次來到了湖畔這個地點。那天早上的陽光燦爛得出奇,湖邊的斜坡上機位稍俯角度拍攝,背景正好可以帶上湖面的大群的火烈鳥、注入泉水的小溪和遠處的倫蓋伊火山,陽光應該是側前方30度斜上方射來,稍側角度的順光非常有利於出鏡記者臉部造型,背景火烈鳥的粉紅色也可以在順光中很好地還原。尤其是遠處的倫蓋伊火山就像是埃菲爾鐵塔之於巴黎的風景一樣,在畫面中起著靈魂一樣的支撐作用。帶著滿心歡喜我趕回大本營去覆命。

嚮導阿拉卡告訴我,攀登倫蓋伊火山是一個旅遊項目,他和村裡的其他嚮導經常會帶遊客上去。在山頂可以看到火山口冒著的煙,天亮前到達火山口可以看到紅色的火苗從土地的縫隙出竄出,安靜無風的時候甚至可以聽到地下傳來的低沉爆裂聲,越說我越覺得心裡癢癢。我要不要上去呢?回賽倫蓋蒂營地路上,這個想法不斷的撞擊著我。之前兩次來賽倫蓋蒂為“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踩點和拍攝,瞭解了不少關於賽倫蓋蒂地質成因的知識:倫蓋伊火山,是賽倫蓋蒂超級火山群中唯一的活火山,也是全坦桑尼亞唯一的活火山,還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噴發碳酸鹽岩漿的活火山。倫蓋伊火山的活動,是賽倫蓋蒂地形地貌和土壤形成的重要動力,節目中關於賽倫蓋蒂地形地貌和土壤構成的信息點在這裡講最直觀。山,爬不爬呢?爬吧?嚮導說夜裡10點出發爬一宿才能到山頂,而且沒爬山的器材啊,鞋穿得也不對啊,衣服恐怕也不夠啊!不爬吧?火烈鳥一個元素在節目中相對單一,湖水和湖岸邊的怪石也比較靜態,關鍵是賽倫蓋蒂和那特倫湖的地質成因就是因為這個火山,直播中要是能呈現火山活動的畫面按說是會增加不少看點。而且看著倫蓋伊火山近乎完美的錐形山體就在眼前,心裡好癢癢啊!

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回賽倫蓋蒂LOBO營地的路上一路思想鬥爭,鬥爭的結果是:跟領導爭取一下,爬山!

8月8日,在世界第二大火山口——恩格羅恩格羅火山口直播結束之後,“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賽倫蓋蒂直播報道組的大部隊,向倫蓋伊火山腳下的那特倫湖地區進發。一路上同一輛設備車3次爆胎,同事們趁著換輪胎的時間紛紛下車照相,因為這裡的風景太不像地球了——形狀詭異的石頭、大大小小的錐形山、灰白色的火山灰上寸草不生,還有,耳畔嗚咽的風。

風景,在地球的另一邊,在世界的最遠端。

8月9日,經過一個上午和當地村民關於直播拍攝艱苦卓絕的鬥智鬥勇,中午時分大家終於被我帶到了之前選好的位置實地考察直播點,大家也都覺得:太美了!此時離預定的爬山時間還有10個小時。趕2小時路回到營地、和當地馬賽村民繼續扯皮、寫報道方案、編輯回傳資料素材、學習和準備設備等等等等,一堆重要的雜事全乾完時,離爬山還有1個半小時,終於可以躺下休息一下的時候,突然睡意全無。

陪我上山的還有非洲分臺的同事薛明子,平時在分臺幹技術這次過來幹攝像。有他在我心裡踏實不少,畢竟之前沒有用過“比干”(一種便攜式衛星傳輸設備)做直播,兩年前培訓時的內容早就忘光了。22點,我們在黑暗中向著倫蓋伊火山摸去。我們住的帳篷酒店看著離倫蓋伊火山很近,但是黑暗中,車卻開了半個多小時。當我們的車停到一輛早些到達的旅行車旁,嚮導喊我們下車時,一連串的哈欠告訴我,每天睡覺的時間到了,我的生物鐘倒是比較準。

我們有1名嚮導和3名挑夫,加上我和薛明子6個人開始了黑暗中的旅程。山腳下的旅行車關上了燈,司機在車裡睡覺等我們下山。星光一下子亮了起來,眼前的世界被劃分為頭燈照亮的腳下和被星光填滿的遠方。小路邊的草叢中不時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嚮導阿拉卡告訴我不用擔心,這裡沒有猛獸。2007年倫蓋伊火山噴發時,山腳下的樹木全被摧毀了,沒有繁茂的樹木棲身,大型動物不管是草食的還是肉食都不見了,能在這生存的只有小型動物。

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馬賽族嚮導和挑夫不愧是吃生肉喝牛血長大的,體力真是好,我雖然能跟上他們的步伐但是已經是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們確實氣定神閒,明子同學已經落在了後邊。我要求停下腳步休息一下等等明子同學的時候,馬賽人告訴我才走了20分鐘。還告訴我:我們還在山腳下,還沒有開始爬山。就這樣我們跌跌撞撞的開始了倫蓋伊火山的爬山之旅。

倫蓋伊火山的下半部分覆蓋著鬆軟的火山灰,每往上爬一步就要隨著火山灰退回半步。從山腳下到半山腰,草由密到稀,開始可以踩著或揪著點草減少打滑,過了半山腰就看不見植物了,地面變成很尖、很脆的石頭。在半山腰之前有幾次腳踩到崩塌的火山灰結晶塊上,在結晶塊破碎的瞬間人也差點滑下去。還好,哥們長得瘦,骨頭卡住石塊沒滑下去。手上因為滑落瞬間急抓石頭被割破了幾道口子,好在火山灰沒有多少細菌,而且止血功效很不錯。我的攝像兼技術員薛明子同學已經遠遠的落在了我們的後邊,一名挑夫和他在一起慢慢地走著,他們的頭燈在夜裡越來越遠。

在爬山的過程中需要休息幾次,在一段陡坡之後會出現一個相對平緩的石頭窩,地上的空瓶子顯示這裡是爬山客常常休息的地方。嚮導開始抱怨我走得太慢,說他有一次陪一個法國特種兵只花了不到3個小時就成功登頂。我問了幾個馬賽人的歲數,分別報上來23、24、26,我告訴他們我41歲之後他們停止了抱怨。休息的時候為了省電會關掉頭燈,爬山的人也才有機會把視線從腳下移開,看看路上的風景。原來聽說獅子的眼睛可以靠反射星光在夜間捕獵,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因為我都可以憑藉明亮的星光看清周圍的輪廓。8月10日是陰曆初四,沒見到月亮,燦爛的星空中銀河從半空流向天邊,比地平線稍高出一點的地方就有星星,由於我站在山上週圍是一馬平川,甚至覺得地平線附近的星星比我還低一些。雖然知道攝像機和手機的感光度不夠高,無法記錄下這樣燦爛的星空,我還是無謂地拿出手機朝向星空拍了兩下,照片漆黑一片。兩顆流星拉出短短的軌跡,我趕緊許願讓我能順利爬上火山口完成直播和家人平安。遠方地平線上可以看到兩條火線,又是在燒荒,嚮導告訴我那是賽倫蓋蒂中心的方向,應該在一百公里開外了,站得高果然看得遠。想起自己做的《草原燒荒進行時》的片子礙於面子話只說了一半,因為燒荒的弊大於利在生態學領域已經是定論,但是馬賽馬拉和賽倫蓋蒂每年還在燒著…….突然,一陣寒風吹來,一陣寒顫打住了我的浮想聯翩,這才意識到內衣已經溼透了,剛才爬山一身熱汗沒覺出來,現在靜下來溼漉漉的衣服變涼了,這對爬山來說很危險,幸好這座山不是什麼大雪山。

倫蓋伊火山近一百萬年來噴發不斷,於是高度也積累不斷。山腳下海拔才幾百米,納特倫湖吹來的風既有溫度又有溼度,但是火山頂海拔2878米是附近的至高點,空氣對流較強,所以在夜裡山下和山上的垂直溫差很大,遠遠超過海拔下降2000米平均溫度下降12度的通常情況。尤其是夜裡爬山,山下穿多了熱,山頂穿少了冷。這時候最好的解決辦法是繼續走,讓被汗水浸溼的衣服再熱起來。就這樣,一箇中國來的記者和三個馬賽人繼續在通往倫蓋伊火山頂的崎嶇中手腳並用地往上爬,星光相伴。

再次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已經是凌晨5點,嚮導說我們還有兩個小時可以到達山頂,天邊有點發白了。凌晨5點,這是賽倫蓋蒂直播大部隊預計從營地向納特倫湖直播點出發的時間,我掏出兜裡的激光筆朝著營地的方向不斷地晃,不知道他們忙碌的出發中會不會朝著倫蓋伊火山的方向望一望。

爬倫蓋伊火山最後的一段路被認為是最危險的,但是對於我來說,卻覺得爬堅硬陡峭的岩石比之前爬鬆軟的火山灰容易得多,雖然繼續是手指不斷被磨破,骨頭與岩石犬牙交錯。不到8點的時候,我們停在了一處石頭窩裡,周圍的石頭覆蓋著水鹼一樣的白膜,手摸著滑滑的,看著像白雪一樣,猜測應該是碳酸鈣、碳酸鎂之類的結晶。我覺得休息夠了的時候問嚮導阿拉卡什麼時候出發,他說:“你沒覺得今天風很大嗎?爬上去你會被吹下山的,等會風小了,你準備直播了再上去。”很快,一對德國夫婦從山頂下撤印證了他的話,他們穿戴著專業的登山行頭,戴著風鏡說:上邊睜不開眼,呆一下就得下來。

8點5分,我通過衛星電話向賽倫蓋蒂報道組的導播宋傑通報了我的進度。8點半,我們開始向火山口頂部進發。越接近火山口坡越陡風越大,腳下的土地也開始變熱。嚮導和挑夫自顧自頭也不回地朝坡頂爬去,全然不管我一個人落在遠遠的後邊,如果我此時滾到山下他們都不會發現。在離山頂200米的地方,我開始看到地上冒著白煙的裂縫,儘管風很大會把白煙吹散,但是刺鼻的氣味卻依然濃烈。小時候家住在北京石景山區首鋼廠區附近,守著一個鋼鐵廠和一個水泥廠,這種氣味和小時候聞到的氣味幾乎一模一樣,心底於是生出一絲親切感。終於,頂著大風手腳並用地挪到了山頂,只見幾個馬賽人早已經蜷縮在了地上——風太大了。我從他們幾個人那裡湊齊了設備包,一個個地打開揹包取出設備。這個描述起來十分簡單的過程用去15分鐘——風太大了。要連接設備的時候我又驚出了一身汗,兩年前學習過比干的使用方法,兩年內一直沒用過,上山前的幾個小時同技術員薛明子約好,一起向中東站經常使用比干的張宇老師學習了一下比干的菜單設置,但是等我對完直播臺本跑過去學習的時候,張宇已經講到了一半,菜單設置倒是學會了,但是幾根線把幾個設備怎麼連接起來的過程沒看見。當時偷懶想著有薛明子在,我只是個備份而已,沒想到的是薛明子多日勞頓體力不支沒爬上山來,我這個備胎還真就用上了。又經過10分鐘,幾個接口排列組合的瞎試,系統終於連上衛星了。這10分鐘裡比干的金屬天線被風吹跑了3次,按說赤道附近比干的仰角也就是十幾度,幾乎算是平放了,但是一點點的角度都架不住大風的揪扯。架好機器接通信號,我趕緊拿出衛星電話撥通後方美女孔冰冰的號碼,振鈴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聲音測試時我從手持話筒裡說話的聲音北京一點都聽不見,倒是電話聲音對方能聽見,後方說別掛電話就這樣來吧。想到我馬上就要出鏡了還沉浸在連接設備時的抓狂狀態中,我下意識地用手抹了抹流下來的鼻涕,電話裡守在演播室監視器前的美女馬上用幹練的聲音提醒我“注意一下形象,大家都看著呢。”暈!剛剛準備回想一下昨天爬山之前總結的幾個話題,電話裡主播文靜的聲音就提到了于飛的名字——該我說了!如果上天有眼或是有什麼外星生命注視著這一剎那,會看到這樣的一個場景:幾個蜷縮臥倒的人旁邊,一個人跪在攝像機前,一手拿著電話對著攝像機說著什麼,幾句話後跪爬到攝像機後邊把電話換到另外一隻手上,騰出一隻手去擺弄著攝像機又是搖鏡頭又是推鏡頭,嘴裡還繼續叨咕著什麼,時不時還用拿著電話機的手去調整一下攝像機的焦點。跪在攝像機前真不是出於對電視事業或電視觀眾的尊重,因為風太大了,站直了必會被吹下山去,蹲著不如跪著穩,這個我試過了。我相信在火山口錄像或是直播我一定不是第一人,但是我估計這麼狼狽的應該不多。

倫蓋伊火山爬山記


比干的天線沒電了,我也不用再做第二次連線把準備好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說完了。我喊起蜷縮在我身邊的幾位馬賽嚮導和挑夫,此刻我由衷地感激他們,他們蜷縮起來瑟瑟發抖的姿勢很可憐,爬這個山真的很難,無論我還是他們。他們一次次揹著遊客的大包小包冒著失足跌落的風險登火山是為了養家餬口,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這些遊客不可能領略這樣的風景。更何況,平時他們只需要爬上來馬上就下去,跟著我來他們需要在山頂大風裡耗上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東非野生動物大遷徙”直播結束了,觀眾不知道還能記住這個節目多久。對於觀眾來說,一個節目看過之後或許會很快忘記,但是對於做電視的我們來說,我們的生命或許就是由一個一個工作串起來的。很多年後,我們會數起曾經做過的一個個早已被人們淡忘的事情聊得津津有味,因為那些瞬間是別人記憶裡可有可無的一部分,卻是深深嵌入我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再見,倫蓋伊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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