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羨》55: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智商瞬間為零

“好像做夢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垂了頭,忽然說了這句話。

我一愣,心裡道:還真是。

可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還真不知如何接下去,我猜,他原本要說的,不是這個。我不知道,也不敢問,便糊里糊塗得點了下頭。

點了頭又覺得自己好傻,便又抬頭看他,他已經在靠窗的桌前坐下,掃視一圈,又道:“這桌子,有些小了。”

“嗯,隔壁那間,有很大的畫案子。”我道。

他站起來,打開陽臺門,我也跟著走出去,邁過他,拿鑰匙開了門。

3米6長的大畫案子,要多闊氣有多闊氣,靠牆的一排書櫃,整整齊齊碼了很多的書。窗下的小床,勉強算個沙發。藍湛掃了一圈,看了我輕聲道:“這又太大了些。”

果然,兩個人同時站進去工作,確實有些緊張了。

“我原本想著……”嗨,我又何必要要解釋呢,難道要告訴他說,就想畫畫的時候也在一起嗎?我怎麼忘了,這原本是很獨立的事,又不是小朋友過家家,要湊個熱鬧才行。話到嘴邊不由嚥了下去,深為自己的小心思和幼稚汗顏。

他卻懂了,彎唇一笑,那神色,真是勝卻人間萬千風華。片刻後才恍覺自己的失神,趕緊道:“那要怎麼換換?”

藍湛把外套脫了整齊地放在床頭,側身讓我進去把前門一併打開。

二人合力將一張畫案搬到了隔壁,把書櫃也挪過去一個,把那邊的書桌換過來,把書也做了分類,將兩間房重新做了佈局。

左邊那間,進門靠牆便是一張大畫案子,背後是書櫃。橫著的隔簾,將那張大床藏在裡面,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張矮几,靠牆橫著一個大立櫃。

右邊這間,進門是亦是一張大畫案子,背後是書櫃。橫著的隔簾,藏著一張小床,靠窗的位置,橫著一張書桌,旁邊是一個木質小衣櫃。

矮几和書桌上都鋪了和床單被罩一樣的橫條紋桌布,用黑釉陶罐分別插了路邊拔來的狗尾草。

然後,該如何?我望著藍湛。

他卻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拿進右邊這間,打開箱子,將衣服一一整理到衣櫃裡,回過頭來,看見我愣神看著他,淺淺一笑,並未說話。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他,既不幫他,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站起來,便往外走。

越過他的時候,腳步一頓,不是我想停下來,是他忽然站起來,拽住了我。

“魏嬰。”他低聲喚道。又來,總是這一招。我看著他,已經一樣高了麼?

他明明有另外的話要說。

“那邊做壁掛,畫設計圖,這裡做漆畫。”頓了一下,他又道:“我也在這修稿。”這是他要跟我說的?

那然後呢?

《忘羨》55: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作者小畫 朝朝暮暮


然後,他放開我,又道:“走了。”

走了?我發現自己跟他在一起,智商瞬間為零,不,應該是情商。

關了門出來,他又道:“前後窗都開著,晚上再把畫挪出去放到陽臺上。”

哦,然後呢?

我跟著他又走到左邊這間,他停在矮几旁,在蒲團軟墊上坐下,又道:“這裡看書,甚好。”說著,已隨手在窗臺上取了一本《白香詞譜》,“恨眉醉眼,甚輕輕覷著,神魂迷亂……語軟聲低、道我何曾慣……”他輕聲吟誦,然後搖了搖頭,又道:“可以找蔣勳,或者顧隨的來看看,這本詞譜,淺顯了些。”

還好,他沒說這首詞香豔低俗了些。

只是,然後呢?

他果然抬眼望我,疑惑道:“不坐嗎?”

坐?也好。我走到畫案前,把牆角的壁掛扛過來,這下好了,至少可以打開大半,一邊編結,一邊能看見前面的部分。總算快收尾了,幾個月來,我的手都差點因它廢了。上學期就做好的畫面,這學期一開學,便和導師溝通,定了方案後,就開始找榔頭,找釘子,找木龍骨,一個個框釘好,將畫面繃展,又找來電鑽,每個框上下左右全都打了N個眼,然後扛回來幾大捆各種顏色的編繩,原以為三兩週便可完成,誰知道真正開始,才知道工程浩大。

好在,所有的結已經全部打完,這幾日在做最後的流蘇。原本已經用鳳尾結收尾,以金錢結引出長穗,此時看來又覺得扁平,不夠有氣勢,我拿在手裡反覆琢磨,拿不定主意是拆了還是繼續。

藍湛不知何時站在我的身後,拿起另一頭,仔細瞧了,淡聲道:“可以把金錢結拆了,試試空心珠,打珠形穗。”

藍湛今晚的話,可真多!

比鄰而居

我將空心木珠套在中間,以線繩串了,用平結一根一根連起來,所作的珠形穗立即圓潤立體起來,配得起波瀾壯闊的主畫面,更配得起跌宕起伏的繩結起伏。

果然是藍湛,心裡暗自歎服,待抬眼時,已趴在案頭忙活了不知多久。回身去望,他卻不在屋裡。噫?竟不知他何時出去的。

起身,伸了個懶腰,左三圈右三圈扭了扭,算是活動了下筋骨,這才開門出去,迎面便看見他端著碗筷過來,見了我柔聲道:“去洗手吧。”

嗯?忙到此時,竟把這一等一的“人生大事”都給忘記了。

可見,沉迷在創作中,我不但忽略了剛才那絲不甘或者忐忑,竟然連五臟廟都忘了祭。我迎著他接過來先放在屋內的矮几上,兩碗冒著熱氣的蝦粥,點了蔥花,香氣四溢。迴轉身,見他又端著兩碟小菜。疑惑道:“這是哪裡來的?”

他輕輕抿唇,露出抹淺笑,輕聲道:“魔術。”

撲哧……想不到有朝一日,藍湛還會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走到門外去洗手,好奇地看了一眼門外當作廚房的地方,果然,爐火通明,正座著熱水,案板整整齊齊,收拾得十分妥帖。彷彿,又回到了老校,酒精燈開始的晚餐,竟延續到今日,而今時顯然不同往日,連蝦這種奢侈品,都可以用來果腹了。

“何時買的?”看見美食,我兩眼放光,滿臉掩飾不住的驚喜。

“回來時順道,便一起放在房東家了。”他把碗筷擺放整齊,一絲不苟很強迫症的那種,滿意了才回答我的興奮。

“哦,借他們家冰箱?”我聽過活蝦直接用海水凍了,保持鮮活,只是不知藍湛於廚藝一道已如此通透。我衝他彎唇一笑,從內到外每個毛孔都綻放著對他的崇拜,然後,他的耳根,便迅速泛上一抹微紅。

“所以說,你早就計劃好了。”我一邊喝粥一邊嘆道。果然是好味道,鮮、香、醇。已經找不到詞彙來形容。雖然無辣,但實在,太美味了。

“嗯。”他微微點頭,遞過來一碗剝好的蝦。我低頭看看自己,面前的空碗裡已堆滿蝦殼。哎,那個,真是不好意思,心裡想著要推讓一番,手卻接了過來,這是有多“口是心非”啊!不,我連口是都麼有。

《忘羨》55: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常春 《清風明月》


“藍湛,你……”我低了頭,忽然就溼了眼眶,莫名就想起師姐,從小但凡有不開心,她的拿手好菜,便是一碗蓮藕排骨湯,多煩惱的事便立即煙消雲散。

如果有一天,我習慣了這樣的好,又如何捨得離開。藍湛啊藍湛,早晚有一天,我會想起這一日的甜,然後苦到塵埃麼?

想到離開,我的心一疼,眼淚差點掉下來。我越加埋了頭,把碗裡的蝦一隻一隻的都塞進嘴裡,彷彿唯有這樣,便能掩飾剛才片刻的走神。此時此刻,原該感動的,可大男人動不動就掉金銀豆豆,算什麼事兒呢。

“魏嬰,那個流蘇,須一尺長,方可撐住整個作品的氣勢。且用色不宜過多,用起首的顏色就好,這樣畫面便統一了。”他一邊剝蝦,一邊幫我分析。

我的淚,便神奇般地忍了回去。碰到學術問題,我立即就化身為戰鬥機,意氣風發鬥志昂揚起來。

“可是,如此一來,會不會顯得跌宕起伏到這裡突然戛然而止,會接不上那種節奏?”關於這個想法,我也不是沒想過。既想統一又想突變,還真是難。

“藝術作品和文學作品相通之處便在於張弛有度,疏密錯落。你試試平緩結尾,突出重點,聚焦主畫面,衝擊力會更強烈。”他又遞給我一碗剝好的蝦,和剛才這番話簡直判若兩人。

我抬眼看他,忽然就想到了別處,忍不住嗆到了自己,瞬時漲紅了臉,眼淚和噴嚏飆飛……真是,太尷尬了。

“魏嬰。”這次他遞給我的是溼毛巾。果然,溫婉居家,可鹽可甜,我瞄他一眼,忍不住又笑起來。

沒想到,我們的“比鄰而居”,是這樣開始的。

原本以為,住在校外,為畢業大展費心勞力,終日以“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而惱恨春宵苦短,不曾想現如今卻是自醉西南風……海棠、銀燭、繡枕、雨暮。

真真是萬金難奪,千金不換。

我誰都不服

通知畢業展那天,我正在露臺上的石桌前忙著給漆畫做最後一遍抹油,細細地用絲綢沾了菜籽油,密密地抹過去,油色潤澤,整個畫面閃出油畫般的光澤。想了想,待乾透了,又用8000目的細砂紙打磨光滑,用乾淨抹布擦乾淨,又用塑料薄膜仔細包裹好。拿了一塊新的絲綢疊放整齊揣在口袋裡,拿礦泉水瓶裝了半瓶菜籽油,又找了一包溼紙巾裝在書包裡。

搞好漆畫,我把壁掛也扛出來,試圖捲起來,發現並不容易,有框又有編結,沉重不說,還很繁瑣。找了幾個大蛇皮袋子,撕開來,又按幅寬重新縫了,然後把壁掛全部捲進去,外面用寬膠帶封了。可左看右看,又覺得很難看,也不好扛下樓去,雖勉強可保護畫面,終究不是良策,只好又解開來。

那幾張設計圖前些天已經送去裝框,等下路過裝裱店,可以順路取,這下得先下樓找個車拉到學校去。出了村沒幾步便碰見懷桑,他正搖著扇子往學校走。看見我,立即斜過來,好像經久不見似的,滿臉歡喜:“魏兄,魏兄!”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又望望我的身後:“你一個人?”

“聶兄,難不成我出門還帶保鏢?”我也學他左右望望,然後拍了他肩膀道:“話說,你這麼悠閒是朝哪裡去?”

“學校啊,今天不是布展嗎,我們系和你們系一起展。”他歪著頭上下打量我,好似我是外星球的人。然後又補充說:“你的作品呢?”

我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果然馬路邊跟著一輛三輪車,車上堆著的,正是他的畢業作品。也不知這傢伙畢業展都搗鼓的什麼,前面那麼久,壓根兒沒見到他在這方面使力。我指指那輛車懷疑道:“你的?”

“嗯。”他四下裡瞄了一眼,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間,噓聲道:“我借的。”

果然,費心闖事業的聶總,哪裡有精力把時間花在畢業創作上,也難為他了,竟然能借到。

我捶了他的肩膀,揖手笑道:“果然囂張!果然很聶兄啊!”

這也行?好吧,關於作弊這事,我誰都不服,就服聶“搗”!

“三輪車哪裡找的?可否借我一用?”我想起正事。

“村口正門,聚集的都是!我說魏兄,你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啊!”懷桑掩嘴大笑,笑了一陣終於停下來,又道:“嗯,不對,是一心只做夢中人。怎麼樣?最近,良宵苦短,還是愛意難全?”

“滾!你嘴裡就沒好話,白瞎了這把扇子。”我一把搶過來,狠狠地扇了兩下,然後又扔給他。

把那一大堆的東西,從三樓搬下來,三輪車擠得滿滿當當,幸好把包壁掛的蛇皮袋子拆了,要不還真塞不進去,我這才發現,自己的作品,實在是太“壯觀”了 。那幾件裝框的作品,顯然是裝不下了,好在師傅說,可以讓另一車主去取,說了地址,約了一會兒展廳門口見。

藍湛常說,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別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上,果然。

三個人橫七豎八的把作品全部扛進展廳,找了個角落放下,我結了款,他二人離開。我把三張漆畫先順牆放倒在地上,用溼紙巾細細又抹乾淨了,讓它自然晾乾表皮,我取了絲綢和那瓶菜籽油,用絲綢細細沾了,還沒來得及往畫上抹,就被一個驚詫地聲音打斷。

“魏無羨,你幹嘛呢?”我詫異地回頭,正對上一張瞠目結舌的臉。

《忘羨》55: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作者小畫 《櫻桃紅了》

是江澄,他愕然地看著我的畫面,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這是什麼?別告訴我說,這幾個月你就忙了個這。”他一把拽開我,蹲在我剛才的地方,又焦急又憤怒,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我順著他的眼眸望去,還真是,在油色浸潤以前,灰突突的,好似一塊水泥板,藏在磨掉的漆面下的五彩斑斕全都看不見。

他又站起來,指著牆角那堆壁掛,一臉地嫌棄:“這又是什麼?”

嗯,一堆千瘡百孔的木框橫七豎八的歪著,背後框裡的灰色亞麻布上,還卷著各種顏色的短繩和繩頭,活似一堆破爛。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搬家那天,他確實沒顧上翻看我的畢業創作,全都打包封著,當然,除了藍湛,誰也沒真正觀賞過它們的真貌。我蹲下來,用浸潤好油的絲綢開始一遍一遍細細地抹那幾件漆畫,一遍懶洋洋地敷衍他道:“這個呢,當然也是畢業創作了。”

“你,你確定它們不是一堆破爛?”他焦急地在展廳裡走來走去,過了幾分鐘又跑回來,照例在我身邊蹲下,悄聲道:“魏無羨,我剛在那邊找了個角落,你快藏起來,寧願少幾件,也不要有敗筆,畢業創作還是要慎重的,萬一被打了低分,或者不及格,你以後別想工作了。學校分都分不出。你快,咱倆抬過去,打分老師馬上就來了。”

這言辭懇切地,要不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差點就從了。

可惜,又害他白操心一回。我站起來,用胳膊摟了他肩膀,小聲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去忙你的去。”他不走,恨鐵不成鋼的瞪著我,飛我一記又一記江氏標準白眼,還是不肯離去,我只好推他離開,一邊又說:“你快忙去,要不我真來不及了。”

“嗯,你記著,要是不行,立馬找個地方藏了,就在那邊角落,我先去布展,等會兒來找你啊。”說著,他終於跑開了。幾個展廳同時開展,我和懷桑還有江澄都在不同的展廳,難為江澄專門來找我,我都沒空去看他的創作,我搖搖頭,繼續蹲下來,完成自己的最後一步。在導師趕到以前,順利地把三張漆畫,和那幾張室內空間設計,全都掛上了牆,又用水平尺定了高度和距離。

然後,把那堆壁掛翻轉過來,全部正面朝上,畫面一一展開,連最簡單也最費力的珠形穗的流蘇也整齊地排列好,仔細欣賞,果然衝擊力不容小覷。正自得意,導師站在背後驚喜道:“無羨,果然不錯啊!草圖時,就覺得會很驚豔,布剛染出來,單看就很有意思,想不到成品你這樣處理,倒是意料之外,給力,給力,給力啊。來來來,你看這面牆,這個地方留給你。”

“啊,這個,會不會太搶鏡了?”這地方,在展廳迎門的位置,實在,太顯眼了。我哪裡好意思。

“這是專門給你留的。這是你的作品,也是我的成績不是。”導師哈哈笑道。

生怕我不同意,又叫來幾個同學,幫著我架梯子,扛上去,用鋼絲掛了。

退後五米,再看,竟是我從未見過的視覺感受。原來,是這樣的啊。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滄海有淚月明珠,藍田玉暖日生煙。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的心頭閃過無數浪漫的詞話,冷不丁就被一個聲音砸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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