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原來,竟是讚我的

半夜三點便醒來。再也睡不著。翻身起來,輕輕拉開窗簾一角,樓下的路燈忽明忽暗,明月高懸,怕光線影響到宿舍的人,又退回來,藏在被窩裡,翻來覆去,此前種種,便像過電影般,在腦子裡齊齊過了一遍。

大概聽到我的輾轉反側,溫寧半夢半醒之間,嘴裡喃喃說:“魏兄,快睡吧,明天還有功課。”不及我答,他在上鋪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年初見,他一抹淺笑,似有似無,黑邊眼鏡,白皙的臉上,閃著智慧的光芒。他遞給我一盒煎餅,說是家裡的特製,帶給我嚐嚐。他一聲不響地,坐在我旁邊,教我削鉛筆,教我畫素描,教我色彩。

那年夏天,我蹲在太陽底下,畫市場上那些賣西瓜、吃涼皮的人,蹲著的,站著的,坐著的,彎著的,綠色的線條,在素紙上彎出好看的節奏,這是第一次畫速寫,卻畫得滿心歡喜。穿過廣場,諾大的空間裡,只有一個烏色帳篷,帳篷下一個玄色布衣的老者,坐在一個漆木小凳上,煨一溜漆黑的陶壺,裡面煮著黑漆漆的黑磚茶。看見我大步跑過去,便喊住了我:“小夥兒,來喝茶。”

聲音也是沉沉的,我回過頭去,正看見他豆黑臉頰上展露的一溜耀眼笑容。

我訝異地望著他,是招攬生意麼?不過愣神半秒,便看見他和藍熙臣坐在一張漆夜般的茶桌前,正沉靜地望著我。那是我第一次喝茶,老漢煨的清茶,還飄了兩朵茉莉,茶湯潤黃,不及他二人的深沉,抿了一小口,苦澀中含著絲絲潤甜。藍熙臣把我手上的畫稿接過去,一張一張細看,看一張遞一張給藍湛,我的心裡鑼鼓齊天。

畫的時候,心裡滿是歡喜,沒有預知的被他二人檢閱,便是七上八下。抿了唇,緊緊捧著茶盞,偷眼瞧他,神情專注,或者說,有些嚴肅,鼻樑高挺,膚色白皙,眉目清冷,漸漸浮出一抹笑意,彷彿萬千芳華都不及此時笑顏微展……走神了,又走神了。

他抬眼望我,我本就忐忑的心都快蹦出來,是要批評了麼?他卻將畫一一疊放整齊,又遞給我。緩緩道:“這茶如何?”

“茶?哦,很好,有點——澀。”我憋了憋嘴,苦惱道。

“嗯,去吧。”藍湛輕聲道,生意裡不著一絲溫度。

我抬眼望了藍熙臣,他正含笑看著我,笑道:“喝不慣,也不奇怪,以後多喝就好了。”多喝酒?我懷疑自己沒有聽清,不過,肯放我走,真是再好不過,如坐針氈的我,飛也似地跑了。手裡的那捲畫,跟燙手山芋似的。

同學們都陸續回來後,他二人也邁進了畫室。下午的課,便從各自的速寫開始,藍熙臣從線條、造型、動態、比例、結構,一張張分析,我的心,越來越沉,原來,只有我一個人畫的是場景,全然不懂藍熙臣講到的這些專業技巧。我側臉看藍湛,他站在我旁邊,神情依舊淡然。

這個時候,如果有地縫,我恨不得立即鑽進去。正在我百轉千回,不可名狀之時,藍熙臣卻話鋒一轉,微笑道:“今天大家畫的都不錯,進步很大,抓住了速寫的要點。不過……”他拖長了聲音瞄了一眼人群中的我繼續道:“我給大家看看這些畫。”

他舉起一卷畫,綠色的線條,吃瓜群眾,賣瓜的小販兒,蹲著的切涼皮,坐著的在抹嘴,同學們都笑起來。好吧,果然是反面教材!

“笑,你們覺得很好笑嗎?學了這麼久的畫,卻把初心給忘了。繪畫的根本是什麼?是在生活中發現美,表達美,把自己內心的感動用真摯的語言表達出來。炫技只是在準確表達內心所思所想的路上掌握必要的技巧,而不是終極目標。你們應該仔細看看這位同學的作品,對,是作品!他一開始就在繪畫中找到了快樂,知道繪畫的真諦……”

啊,藍熙臣這是……在誇我?我偷眼瞄藍湛,他卻並不看我,嘴角淺淺上彎,原來,他也是贊成的。我故作淡定的表情下,內心早就沸騰如火,原來,竟是讚我的。

《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守時,是生而為人最好的品質

這一天,可真漫長啊!

清晨六點,我爬起來,宿舍裡的人都還沒醒,我悄悄地下樓,圍著教學樓跑了一圈又一圈,青春的荷爾蒙散發在晨霧裡,滿腦子都是那些信,那些信彷佛浮雕一般,字字敲在心裡。

原來,在他,早就在規劃未來。我渾渾噩噩追隨他的腳步,他卻從未放棄前行。

從前是高山仰止,現在是一騎難追。

從前是我主動靠近,現在是他拉我上馬。

不,是期望我乘風追月,一日千里。

這些信,字字句句,都是期望,是鼓勵,也是刻不容緩的鞭策,還有砥礪前行。

這些信,字裡行間,藏著思念,和期待,還有從不放棄的溫暖,以及溫柔以待。

藍湛啊藍湛,這是你設想的未來,可曾想過,我是否能持之以恆。

不,不是持之以恆,是我再怎麼持之以恆,也難以跨越的距離。長此以往,我們之間,橫亙的,便不再是鴻溝,而是銀河,或者,宇宙。關於這一點,我相信,自己看得更清晰。

也許一開始,便是我錯了,我不該追著他的腳步,期望追隨他的速度。我在追,他在跑,我們永遠也抵達不了同樣的高度,在我心裡,他是神一樣的存在,便不該委身成為我的比肩。或許,我是該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該怎麼建設自己的前程。在不遠的將來,我不該只是終於追上他的理想,終於側立他的左右,而是站在自己可以企及的領域耀眼光芒。

打定了這樣的主意,再回到宿舍,溫寧他們已經都起床了,正在洗漱,盥洗間裡,男生在東邊,女生在西邊,混居的狀態,大概要持續到畢業去了,我不禁搖頭輕笑。當日的混亂,依然歷歷在目。那日,藍湛與我完美錯過,在傍晚才終於找到我,一別,便又是30多天。

思念,如影隨形。不,不是如影隨形,在我,他一直都從未稍離。

八點準時上課,我和似海衝去教學樓,電梯又壞掉了,一路狂奔直上八樓,正好八點零一分,推門進去,便被一聲呵斥給驚在當地:“瞧瞧,都幾點了,好意思嗎?別以為上了大學,就可以為所欲為,想怎樣就怎樣。未來是自己的,不努力,何來輝煌。基本的守時都做不到,何談做天下事,如此散淡妄為,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嗎?”

抬眼望去,正對我們橫眉冷對的那位,要不是嘴太毒,我必須承認,這是大帥哥一枚,可惜了。大概我不自覺地撇了嘴,眼睛還洩露了心底的想法,他怒道:“你們三個,出去。”

三個?我一回頭,縮在門口的,竟然還有溫寧,一臉懵的望望我,又看看站在講臺上的那位。好吧,八點零一,這大概是本校有史以來,最嚴厲的老師。這一課,該上!

轉身出來,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差點憋出笑來,又不該真的大聲笑,畢竟,被趕出教室,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正準備溜下樓去圖書館,或者回宿舍睡個回籠覺,轉身便碰見系書記,他一臉詫異,擋住了我們:“怎麼不上課?”

“遲到了一分鐘,老師不讓上。”碰上了,便實話實說吧,我們仨異口同聲空前一致。

系書記的震驚大概不亞於8級地震,畢竟,這事在學院裡,可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表示不信,帶著我們推開教室門,還沒開口,裡面的那位就怒目圓睜、懟語連珠:“誰求情都沒用,不治治,這風就剎不住!”

系書記一張老臉立時尷尬萬分,訕訕地又帶著我們退出來,愣了一下,臉上舒緩了神色,淡聲道:“我也沒辦法了,你們仨跟我去繫上吧。”我們悶悶地跟著走,這都什麼事兒啊,我們挨批沒什麼,拖累了老書記,還真是汗顏,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吭聲,一行四人,一個比一個沉默地往系辦去,快進門時,書記轉身過來,終於再次開口:“這樣也好,守時,是我們立足社會,最好的品質。這一課,你們該上。一會兒到繫上,就幫我查資料吧,完了後,給你們找一些設計類的書看看。”

守時,是生而為人,最好的品質,更是走向明天,最好的開始。藍湛便是這樣吧,刻在骨子裡的生物鐘,年年月月,從不錯失半分。看來,優秀的人都是一樣優秀,頑劣的人各有不同。從來,他都是學校楷模,是大家爭相尊崇的優等生。

這一課,即使後來走過無數個日月,歷經大半個中國,想起來依然恍如昨日。


《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作者小畫 把酒東風


我的信,你的電話

這一天很長,長到度日如年。雖然,我也沒誇張到掰著手指數分秒,渴盼的心卻一直盼著下午四點,快快到來。

草草吃了午飯,早早就趴在桌前,鋪好紙,吸足了藍黑墨水,開始醞釀給藍湛寫信。

紅格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紙,想畫兩朵紅白玉蘭,又覺得班門弄斧,畫蛇添足。又想,簡簡單單,未必不好。

寫了撕掉,撕了再寫,整個中午過去,我終於寫完如下字句:

藍湛:

來信知悉,整整一十五封。竟錯過如此之多,回頭再看,竟不知時光荏苒,皆為混沌。

對前程,渾渾噩噩。對日月,昏昏沉沉。關於時間,實在不夠敬畏。

你於未來,諸多設想,不但想,還付諸實踐,於我,委實慚愧。遠渡重洋翻山越嶺,渡我之心不曾稍減。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感之動之,不一而足。分別雖久,思亦不減,你在外,一切安好,其他的,便隨緣吧。

近月,畫畫、學習,沒什麼特別,除了課餘時間,多了些忙碌。此間,接了商業訂單,也賣了些“廢紙”,還固定給一個孩子上家教,又在成教學院,給“大”學生們代課,雖然忙碌,卻總感覺渾噩中,不知前程何處。

你的未來你做主,這樣甚好,我心生羨慕,卻學不來,也不想學。但你隨信附寄的資料,讓我眼界大開,也茅塞頓開。字裡行間的鼓勵和懇切,讓我汗顏,也讓我……心生嚮往。所以,我其實想說的是,如果有暇,望不負期盼,時有信來。

藍湛,歲月正長,我的未來,也必將由我做主。這點,我該謝你。

昨日接你電話,欣喜,驚喜,狂喜。一直在等你今日致電。只是,越洋電話,委實不易,以後,還是勤寫信吧。

閒話贅述,先到這裡吧。我沒有資料可以寄給你,隨信附小畫一張,聊表心意。

此外,天遙地闊,只望你,時時安好!

魏嬰

5月9日

說是畫,不過隨手畫在明信片上的一片雲彩,那是得知他離開後的那個傍晚,我坐在十樓的樓頂,思念決堤,悔恨氾濫,而彼時,彩霞滿天。紙短情長,萬語千言,我想說的也遠不是這些,可我只能剋制。


《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作者小畫:你離開的某天傍晚


因為我知道,有的事,一旦決定了,便不該反悔,不管前路多麼艱難,都該堅持走下去。從前,鼓足了無數次勇氣,都在彼此面對的剎那,瞬間破功,一切雄心壯志,瞬間灰飛煙滅。如今想來,還真是兒戲。我們的前路,不該再有變數。

至少,確定了的事,便不該輕易放棄。大洋彼岸,他兀自芬芳;舊時故鄉,我該自立茁壯。始終記得《簡愛》裡那句經典名言:站在上帝面前,我們的靈魂是平等的。

我希望,有一天,我不用大聲地說出這句話,而是我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坦然。

雖然信不夠完美,也實難描述我心之萬一,但等待已久,實在捨不得,再多一時一日。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蘋果設計前端我一直在關注,苦於沒有最新信息;也沒來得及跟他說尼古拉 .費欽正是我近來最關注的畫家,可惜苦於看不到原作彩;更沒來得及跟他說,好萊塢超級大片《真實的謊言》看得我心潮洶湧淚如雨下,實在很傻;甚至,都不曾跟他在信裡提過半句,那些西方式審美的海報設計,讓我醍醐灌頂……

不,我又怎麼能說這些呢,他那麼懂我,他該知道我的歡喜。我的歡喜,全都藏在這張小畫裡了,熱烈、絢爛,充滿真情實感,一筆一畫,全都是,想,念。

迅速跑下樓,在小賣部貼了郵票,把信投到校門外的郵筒裡。迴轉身來,便看見送到傳達室的牌子上黑底白字又有我的名字。昨日,明明已經擦掉了。

照例在桌角翻看信件,果然,又有一封。心裡嘴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藍湛啊藍湛,果真是你。

拿起來看,卻不是信件,是一張白底灰紙的包裹單。

包裹?要去附近的郵局取,還有十分鐘就上課了,顯然來不及。可等下課,便該去等藍湛的電話。要曠課?早上才因遲到一分鐘被趕出了專業教室,下午再因包裹曠了文化課,被他知道,怕是要怒我不爭,恨我不學了吧。

也罷,上課去吧。我從來就不是乖學生,但也絕不是學困生,要好之心,從來都有,只是那個人太過耀眼。是啊,這麼耀眼,我又如何該鬆懈?

好容易熬到下課,算算時間,該等他電話去了,老師剛一出門,我立即衝出門去,搶了第一班電梯,跑回了宿舍樓下,在小賣部櫃檯前足足等了十五分鐘,終於有電話響起,我豎起耳朵期待的看著接電話的大嫂。

果然是他,大嫂把電話遞給我的時候,不知怎麼,覺得今天的她格外漂亮。

“魏嬰。”依舊淡然而溫和。

“藍湛。”我趕緊答,不及他說,我又道:“信,寄出去了。”

“嗯。”似乎聽見他的輕笑,我的嘴角不禁抿了起來,又聽見他說:“給你寄了東西,可曾收到。”

“中午收到包裹單了,還沒來得及去取。”我按捺住歡喜,幾乎聽見自己的顫音,強自鎮定後,又說:“是什麼?”

“嗯……”他頓了一下,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他說:“你收到後,自然知道。”

也好,他不肯說的事,再問也不會說半個字,好在一會兒便可以去取。實在不行,明天中午也行,我想了想,又道:“藍湛,越洋電話很貴。”

“無妨。有空,我便打給你。”他輕輕道。

“我會寫信給你的,一直。”我急道。

“嗯。”他還真是,一如既往。要不是收到他那麼多信,我差點以為,他的語言交流,有障礙。

“聽說沒去寫生。”他忽然問到這個問題,我一愣。這學期的色彩課,在學校花園裡畫的,遠處也不過是去了植物園幾天。今年的寫生,是有些敷衍。

“色彩歸納課,畫花草,不必走很遠,四月在市植物園畫的,這月是色彩構成課,每天早上講課,夜裡畫作業,你呢,那邊的課,有沒有采風什麼的。”問出來才意識到,這些事說來話長,不該在電話裡問,期待電話,不過是太想聽到久違了的聲音。

“嗯,動筆少,主要研究,信裡說。”他低聲道。果然如此。感覺自己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藍湛,上個月,接了些單子,所以,不知有信來。”我還是說不出口,自己在畫商業畫,這,大概是他不喜的。從前便聽他說,寧願做設計,不接行畫的活,怕把自己的手和眼,畫廢了,從前不理解,自從收到他寄來的作品照片,才恍然驚覺,原來竟是真的。

“嗯,無妨。你接什麼單?需要錢,很多事可以做,但……”他猶疑著,沒有說出後半句話,便被我打斷:“藍湛,你放心。”

至於放什麼心,我卻沒有說。既然心知肚明,我也沒必要說。我回身看了一下,又道:“很多人等電話,先掛了吧。”嘴裡說著掛了,手裡卻捨不得放下。

“魏嬰,下週,這個時間,等我。”他又輕聲說:“你,保重。”

“嗯,保重。你在外,注意身體。”我沒有告訴他,美國的新聞,紐約的天氣,我在食堂,每日都看。雖然知道離他依然千萬裡,卻想象著他就在那裡,一切安好。我更沒有告訴他,說了那麼多,我最想說的,不過是在心裡唸了無數個日夜的,也不過是兩個字。

也不知是誰,率先掛了電話,也許,一起掛的。

《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作者小畫 十月已過 你去哪兒了


原來,你是這樣的藍湛

4點20分,離郵局下班還有40分鐘。我在宿舍樓下喊似海,探身出來的卻是溫寧。

“溫寧,把車鑰匙扔給我,我出去辦個事,馬上回來。”我大聲喊道。其實,就在三樓,不用這麼大的聲音,大概是我太急切了。或者說, 迫切。

“嗯,等下,魏兄。”不過半分鐘,溫寧又探身出來,隨手一甩,一串鑰匙便落在我懷裡。

我不想描述這一路的心情,也不想描述這一路的風景,更無法告知你到底是怎樣的流程,我終於取到了藍湛寄給我的包裹。因為,這些都不重要,在歲月的長河中,我們終將記得的,這些統統都不是重點。我所有的關注點,自從接到藍湛的電話後,全都集中在這個包裹本身上。

到底是什麼呢?我迫不及待地抱著這長長地,細細地捲筒,迅速地奔回了學院。大踏步的上樓,急不可耐的進門,二話不說的把鑰匙還給溫寧,然後一頭扎進我的隔斷,把簾子緊緊地拉嚴實。忍了這麼久,終於可以拆開,心裡的期盼,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

第一層,第二層,第三層,裹得可真嚴實。打開來,是一個瓦楞紙的捲筒,裡面塞著一卷八開的素描或水彩紙。抽出來,在桌子上平展開,躍入眼簾的,竟全都是我。

起先我以為,這是他畢業那年畫的,細細看去,卻又不是。

站在矮牆上的我,站在好望角的我,站在夜色中拖著長長身影的我,站在小院裡望著石桌的我,走在鱗次櫛比的大街上,望著光怪陸離的櫥窗兩眼放光的我……那麼多的我,化做的,依然是那兩個字。我呆呆地看著這卷畫,忽然覺得自己隨手寄出的那件小畫,實在,太小兒科,太幼稚了。

這份深沉,我是否消受得起,我是否匹配的起。

我翻過來,那捲畫的最後,附著一張紙,寫著一段剛勁有力的小字:

魏嬰:

看了尼古拉. 費欽的展覽,很是振奮。

學他技法,畫了一些肖像。

起先線條太過隨意,後來又覺拘謹。

終究還是覺得不滿意,總覺得哪裡有欠缺。

你看看,究竟差在哪裡?

藍湛

4月30日

呵。原來,你是這樣的藍湛。

我把那些畫仔仔細細地壓平,在床底下取了畫夾子,把它們全都塞進去。時光,就好像一盤紅豔豔的果子,壓得歲月顫巍巍的搖動,卻怎麼也掩飾不了,即將消逝,且永不再來的尷尬啊。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吧。今晚,我還要不要上樓去畫費欽的畫呢?

我讓溫寧幫我打點飯帶回來。自己躺在床上,開始發呆。

翻身坐起來,又把那些信取出來,從頭到尾,細細地讀。彷佛,他就坐在我的窗前,像從前一樣,靜靜地讀書,寫字,安靜地任時光流淌。

“魏兄,飯來了。”溫寧掀開簾子進來,看見滿桌的信件,不由一愣。

我把那些信一攬,輕輕收在一邊,笑道:“麻煩你了。今天食堂的飯如何?”

“嗯,給你打了素三鮮,還有紅燒排骨,不過,魏兄,你今天不看新聞聯播嗎?”溫寧把自己的飯盒也放下,在我身邊坐下來。

“嗯。”我笑意滿滿,那個人,健健康康的,今天,就不看了。

“魏兄,那一會兒,去油畫教室吧?”溫寧又道。

“嗯?”我一愣,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道:“今晚不去了,那幾張畫,大概要重新改一下。”

“畫得很好啊,哪裡要改?”溫寧疑惑道。

“主要是色調。”停了一下,我又問:“溫寧,你知不知道,最近市美術館,都有什麼展覽?”

“食堂門口剛貼了一張海報,我沒來得及細看。”

《忘羨》現代記 48:不見昨夜雨溼處 聊以新顏待今朝

作者小畫 時光就好像這盤果子


“無妨,教學樓那裡應該也有貼,回頭我看看。”上一次看展覽,還是藍湛的畢業的時候,從此以後,凡此種種,我所缺的,全都補上。我不是要步他的後塵,我是想,以他的辦法,完整自己的人生。

或者說,有計劃、有步驟、有目標的,感知未來,給自己的明天,最好的出發。

藍湛,我來了,等我。

不,我應該說: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又或者心中暗歎:不見昨夜雨溼處,聊以新顏待今朝?

心裡翻轉千萬次,對溫寧我卻笑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你這酸勁兒,何時能解!給我滾出來。”說話的,不是江澄又是誰。我探出身去,果然見他氣呼呼地紮在門口,正要掀簾子進來。

“江澄?什麼事?你不陪小紫,怎麼有空來招惹我。”我一把攬過他肩膀,笑道。

“幹什麼,來催命啊。”他翻我一個白眼,這小子,什麼時候都只這一招,偏偏這一招還致命。

“啊,今天的cosplay是扮黑白無常?”我打趣道。

“滾!是來抓你差的,下午見懷桑了,他說甲方催得急,你們幾個,昨晚曠工,今兒個下午下了文化課,你也沒來油畫教室打卡,懷桑怕你晚飯後又偷懶,派我我抓你差的。趕緊的,跟我上樓。”江澄恨道。這小子,什麼時候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放心,誤不了是,走走走,跟你上樓。”我把他推出來,轉身看,溫寧果然拿著我的飯盒一起出來了。這孩子真乖,別人再急,只要我不急,他總是四平八穩的幹著自己該乾的事。不過,幫我洗飯盒可不是他該做的。

我一把接過來,和溫寧一起去水房清洗乾淨,再回來,江澄還在門口等著,看見我又飛我一個白眼:“速度,麻利利的……走起。”

也好,我已經想到,怎麼改這些畫,也想好,明天要給藍湛寫什麼,同樣的,也很期待,藍湛又會在信裡寄什麼來。


(雙節快樂,本來想快點寫完,給個福利,從傍晚寫到現在,總是被各種事打斷,臨到發佈,又是半夜了。祝各親心想事成,閤家歡樂,等信快樂,等文歡喜。)

本文原創,請勿轉載,抄襲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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