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野貓是我人生當中第一個朋友。
在上幼兒園之前，我倆就相識了。因為住在一個村上，年齡又相仿，所以總是玩在一起。
野貓的綽號繼承於他爸。他爸叫大野貓，他自然就叫小野貓了。但是他們一家子都不喜歡“野貓”這個綽號，因此我從不當面這樣稱呼他，也正是如此，野貓最愛和我一起玩。
說起野貓，不得不說他的俠義精神。小時候愛看水滸傳，而野貓總自詡為宋江、晁蓋。
野貓總是想法設法地給小夥伴們買東西吃。他總是能從家裡搜刮出破銅爛鐵，拿到廢品收購站換錢，那時的野貓已經學會了貨比三家這項技能，能準確地把廢品賣給出價最高的人，回頭還不忘去原先出價低的廢品站炫耀一番。然後拿著換來的錢給大家一人買一隻甜甜的雪糕。
野貓除了會“做生意”，還很會“勞動”。他動手能力強，膽子大。由於他爸喜歡捉黃鱔、摸河蚌，耳濡目染之下，野貓也掌握了這些技能。他爸不在家時，他就自己一個人騎個三輪車，車上放著籠子，籠子裡面用鐵絲串著蚯蚓，尋找有黃鱔洞的溝渠，然後把籠子下在那裡，上面用草蓋住。等到第二天去收籠子時，如果有黃鱔，他就從家裡拿著鍋碗瓢盆，招呼我們一起野餐。摸到河蚌時，也是如此。
野貓的俠義精神，使我們默認他就是我們的“頭兒”。被高年級同學欺負了，我們會去找野貓幫忙；零花錢不夠用了，我們會去找野貓幫忙，作業來不及做了，我們會去找野貓幫忙···
儘管野貓常常越幫越忙，但卻樂此不疲。
02
野貓會玩很多在孩提時代看起來很厲害的事，但就是學習成績不好。小學畢業後，我倆進了同一所初中，不過我在重點班，他在普通班，而且我要住宿，一個禮拜才能回家一趟，再加上父母怕他會帶壞我，不讓我和他一起玩。我倆的接觸就漸漸少了。
不過，放暑假是個例外。完成每天的作業之後，父母就不管我了，而我第一時間就往他家裡衝，因為他家買了電腦。
那時正是QQ農場、搶車位風靡之時，大家往往為了你偷了我的菜、我搶了你的車位而吵得面紅耳赤。我去之後，野貓就把電腦讓給我玩，聽著空間裡的背景音樂，偷菜種菜，是屬於那個年代最幸福的事。我還把QQ密碼告訴他，讓他有時間幫我管理農場。
03
初中畢業之後，野貓沒能考上普通高中，去了職高，職高就在鎮上，而我要去市裡上高中。高中的學業繁重，一個禮拜回一趟家也變成了半個月回趟家，與野貓的聯繫基本斷了，關於他的消息，也只能偶爾從父母的聊天中聽到之言片語。
後來，我高中畢業，總算也沒讓自己太失望，考了個二本院校，而野貓職高只上了一年半，就因打群架被開除了。
我拍畢業照那天，他說要跟我一起去我的學校看看。那天他染了一頭五顏六色的頭髮，穿著一件花襯衫，腳上拖著人字拖，裸露的胸膛上隱約可見刺青。雖然高考結束後大家穿著打扮已不再是讀書時的乖巧模樣，但像他這樣的，一看就是不良青年。我明顯感到路人看到我們紛紛側目,竊竊私語,有些女生甚至拔腿就跑。碰到熟人，我向他們打招呼，他們都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那時，我突然就覺得，我和野貓之間有了隔閡，我的生活圈和他的生活圈已經不再重合。
那個暑假，我忙著奔走於各個同學的升學宴、生日宴，憧憬著美好的大學生活，而野貓也在自己的圈子裡摸爬滾打。輪到我辦升學宴時，我沒有邀請野貓參加。我害怕他的奇裝異服使我的同學感到不快，害怕他的刺青使我的同學將我與小混混聯繫在一起。
04
我去了外地上大學，結識了很多新的朋友。野貓也像很多普通老朋友一樣，逐漸不在腦海裡翻現。
大二伊始，微信逐漸取代QQ，成為我們的主流社交軟件。有一天，野貓備註了自己名字，加我好友。我通過後，他發了個微笑的表情，我也回了個微笑給他，再沒有多餘的話語。
野貓發朋友圈很頻繁，要麼豪車、要麼美女、要麼燈紅酒綠。配的文字大多都是“高價收購過戶二手車”、“抵押到期”之類，原來野貓做起了租車、貸車生意。
上大學後，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回家，或多或少都能從村上人的口中聽到一些關於野貓的消息。
“小野貓每次開回來的車聲音都好大，整個村子都聽到。”
“還是小野貓活絡，在外面混得好。你看他脖子裡的大金鍊子。”
而每次聽到這些消息時，我總是會想：我和野貓的生活圈子，是越來越遠了。
05
野貓在微信上第一次找我時，我已畢業，找了份不錯的工作。野貓找我借錢。
說實話，一個久不聯繫的人第一次開口就向你借錢，實在是一件讓人反感的事。野貓向我借錢，我也不例外。
但由於他借的不多，並且承諾過幾天就還，我也礙於小時候的情分，就借給了他。他果然沒過幾天就還給了我。
後來陸陸續續又向我借過幾次錢，數額一次比一次大，直到有一次他說：“借我兩萬塊錢，我帶你混，一個月後還你三萬。”我斷然拒絕了他。且不說能不能還我三萬，兩萬塊對我來說不是小數目了，我拿不出。
我隱約察覺，野貓可能攤上什麼事情了，我在微信上拐外抹角地問他，他並不回答我。
春節期間，我看到野貓帶著一女的在村上拜年，那女的長得很漂亮，打扮妖嬈，我們相互寒暄了幾句。回到家我問母親：“野貓結婚了麼？”
母親說：“沒結婚，倒是家裡有個女的，這女的是外地人，聽說家裡還有個賭鬼爸爸，欠了一屁股債。這女的看上小野貓麼，肯定是圖他的錢哇。這小野貓也真是傻。”
我很想勸他，但不知如何開口。
06
再次聽到關於野貓的消息，是在半年後。那天我正在上班，母親打電話說：“你知道麼，小野貓沒了。”我正在忙手頭上的事情，不明白母親特意打電話跟我說這事幹嘛，他那麼大個人了，還能說沒就沒？
母親補充道：“昨天，小野貓被車撞死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個開著各式豪車，和車打交道的野貓被車撞死了？
母親繼續說道：“小野貓真是個好人，他救了一個孩子，自己卻被大卡車壓死了。你回來送送他吧。”
2018年6月1日上午十點鐘左右，野貓開車路過一家小超市，把車停在路邊去超市買菸，出來看到一個小孩在馬路中央騎小自行車。他過去把小孩和他的自行車都牽到路邊，回頭發現小孩的玩具落在了路上。
那個路段因為正好修路，來往拖運材料的大卡車很多，他彎腰撿玩具時正好處於大卡車的盲區。
6月3日上午我回家送野貓最後一程，看到很多年輕的陌生面孔，聽說都是野貓的朋友。我還看到了野貓的女朋友，哭的不能自已，旁邊有個中年男子扶著她，同樣臉帶憂傷。那個就是野貓女朋友的賭鬼爸爸吧？
我突然就明白了，野貓不傻，這是野貓的俠義精神，他從小就有的俠義精神。為騎自行車的孩子撿玩具，為女朋友的爸爸還債，為小夥伴們買雪糕、捉黃鱔······
07
2018年，細細算來，我和野貓認識了20年。而20年這個數字，從此刻就到了頭。
野貓成為我第一個再也無法聯繫的朋友。
END
作者：清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