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官的流放之路……

藩伯佐治:一个高官的流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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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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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藏天下匾额艺术馆中,有一块品相完好、雕饰精美、书法精湛的牌匾,题为《藩伯佐治》。从古代工艺美术角度看,这是一块笔者相当喜欢的匾。但由于题匾人周琬作为清代高官,却无所作为,乏善可陈,故此一直没有心力去研究此匾。

一个高官的流放之路……

清·乾隆(1736-1795)年【藩伯佐治】匾 周琬题

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收藏


今日想来,既然要传播牌匾文化,好牌匾终究是要亮相的。所以还是打定主意,来说叨说叨这块匾。我们先从匾文入手,推及其他。

“藩伯”,原指古代诸侯中的领袖人物;到了明清时期,一般专指布政使。因为在明清时,布政使司是国家一级行政区,也就是一个省的概念,因此布政使司的长官布政使,最接近古代诸侯领袖的身份本义。至于更高一级的巡抚、总督之职,它们其实属于“京官”的范畴,即古代“央官”体系下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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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治”,直白的理解就是助手、属官等。因此可见,这“藩伯佐治”四个字,是赠予一个任布政使属官的人。果不其然,我们查看下款受匾人身份为:“敕授儒林郎 布政司经历”。所谓“经历”,是掌管财务、文件一类的辅助性官员,官级介于七品到五品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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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1736-1795)年【藩伯佐治】匾局部


显然,此匾题文,意在赞扬受匾人作为布政使的属官,任职出色。那么,谁会去夸赞这样一个角色的人呢?一般来说,只有其顶头上司会从这个角度去夸人。再看上款题匾人身份,果然不谬,“巡抚福建等处 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 周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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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1736-1795)年【藩伯佐治】匾局部


原来,这个题匾人的布政使之位,居然是兼任的;他更重要的身份,是福建巡抚。那么,这个周姓题匾人是谁呢?他的名字叫周琬。

很多熟悉明代历史的读者,一看到“周琬”这个名字,会想起明代洪武年间的大孝子周琬。后者在十六岁时,为救被处以死罪的父亲,敢于直闯皇宫,当面向朱元璋请求,用自己的命换取父亲的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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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为测试他的孝心诚意,真的令刀斧手佯装砍杀少年周琬的头,谁知周琬毫无惧色,且仰天大笑,最终赢得了朱元璋的感动,于是下令免去其父死罪,又亲笔题写了“孝子周琬”赠送予周琬,再赐予他官职。就此,少年周琬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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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贵为福建巡抚的清代周琬,却没有明代周琬的好名声。实际上,身为“藩伯佐治”题匾人的清代周琬,在史料记载中就没有名声可言,无所作为、难堪入史册。他唯一的历史“亮点”,就是他后来作为一名流放新疆赎罪的官犯,为后人研究清代谪官流放制度,提供了一个样本。


02

清代周琬在乾隆早期,是作为一名刑部的青年才俊,渐入乾隆皇帝法眼的。他历任刑部员外郎、刑部郎中等职,对于官员治理很有一些新颖的想法。因此乾隆皇帝说了:“此人可以让他多锻炼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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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隆皇帝不经意的一句话下,周琬先后被派往山西、安徽等地,任知府;又先后任四川、云南等地的按察使;再任四川布政使、云南巡抚等。后来又调回京城过渡了一年。到了乾隆二十三年(1758),周琬正式上任福建巡抚兼布政使。

但周琬在福建巡抚任上,除了题写前述“藩伯佐治”匾,其他基本没做什么实事,因为他的任职时间很短,没多久他的母亲过世,他只好按律回河南老家守孝去了。你想啊,他在福建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能做什么事?

乾隆二十四年(1759),周琬回到了官场,做了湖北巡抚兼代理湖广总督,这一任就是两年。那么他在湖北做了什么实事呢?很抱歉,也没有。至少在各种史料里都没有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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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巡抚衙门旧址


周琬为民生做实事行不行,我们不得而知,因为史料没有记载。但他的性格缺点却深入人心:性情偏执,凡事一意孤行,听不进僚属意见;只亲近讨他欢心的人。

根据《大清高宗纯(乾隆)皇帝实录》中的一份“密奏”记载:周琬“情性乖张”,“其接见属员,如意所私喜者,则竟日闲谈。而实有公事,急需面禀之员,或屡日不得一见。”


前述“密奏”文件载语片段,用普通话来说,意思是周琬接见来客,遇到他喜欢的人,他可以整天与之闲聊;而那些真正有公事要向他请示、报告的人,经常连着好几天也见不上周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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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性格缺点谁都有,没有缺点的那叫圣人。何况周琬“如意所私喜者,则竟日闲谈”的特点,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那都不叫缺点,只能说是真性情。但从周琬的身份角度去看,其性格却是个大麻烦了。

试想一下,周琬身居巡抚高位,是一省的军政、民生大boss,他要是不肯挤出一些闲谈时间来接见下属、听取汇报,下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着急,久而久之心凉了,也就不着急了。长此以往,全省军政要务,都没人着急了,诸事荒废。

周琬身为高官,不贪污,不整人,通常意义上算是个好官了。但外部世界的好评,消解不了巡抚院内部的深厚积怨。

不久,代理工部尚书苏昌被任命为湖广总督,周琬的代理湖广总督身份没有了,只保留了湖北巡抚一职。这么一来,周琬在湖北不再是一人独大,他的上头,可就有了顶头上司了。

可以想象,巡抚院内部的积怨,必然会宣泄到总督府去。久而久之,总督苏昌对周琬也颇有怒气。但总督和巡抚,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绝对的上下级关系。也就是说,其实苏昌奈何不了周琬。

乾隆二十六年(1761)五六月份,湖北闹水灾,灾情严重,但周琬却隐瞒灾情,没有上报朝廷中央。再有,湖北归州、宜昌爆出了官府滥用酷刑,制造冤案的丑闻,而巡抚周琬却肆无忌惮地包庇宜昌知府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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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两件大事,终于让苏昌抓住了扳倒周琬的机会。他急修“密奏”一封,陈述两件大案的前因后果,再痛陈周琬平日懈怠工作、不履行巡抚职责事宜种种(即前述《大清高宗纯(乾隆)皇帝实录》密奏内容),成功地让乾隆皇帝对周琬好感尽失。

震怒之下,乾隆下达圣旨:“周琬著革职,发往巴里坤。令其自备资斧,效力赎罪。”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周琬被革职,发配到新疆巴里坤(今哈密市辖县)流放赎罪。


03

笔者认为,周琬的工作失职必然是有的,过于亲近讨他欢心的人、疏离公务人员也是有的,但不至于那么夸张。能干到巡抚及代理总督之位的人,没有寻常之辈,绝非“密奏”所述那般昏庸。

说到底,周琬是败在了官场争斗上,被湖北总督苏昌抓住了辫子。自古以来,封建朝廷官员被定罪、流放者,有相当高的比例,是受到了政治迫害。否则历史无法解释,为何随便列举几个名字,像苏轼、韩愈、海瑞、纪晓岚、林则徐等,都经历过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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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在古代,高级官员被定罪流放,并不是人生末日,他们有着很大的几率重返官场、再争辉煌。这么说吧,历史上有名望的官臣,如果没经历过流放这种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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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周琬来说,被发配到新疆,还是比较惨。针对他流放的官方文件中,有这么一句话:“令其自备资斧。”什么是“资斧”? 狭义地说,就是路费、盘缠;广义地看,连同流放期间的生活费在内。也就是说,周琬此去新疆戴罪,不光路费要自己出,生活费也要自己掏。这是很严厉的惩罚了。

因为根据清代谪戌制度,官员的流放赎罪,一般来说,基本待遇还是有保障的,住宿、饮食、生活费等,都在保障范围内。

譬如乾隆三十四年(比周琬流放晚八年),纪晓岚被流放到新疆乌鲁木齐,根据他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描述,他的流放住处是这样的:“馆舍在署园中,花草繁盛,有江西蜡,五色毕备,朵若巨杯……”可见他的住宿待遇还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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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草堂笔记》林则徐


又如道光年间,林则徐被流放到新疆伊犁,他的住处是托朋友寻找的中意之所,费用也全由官方报销。

反观周琬的流放,就因为多了几个字,待遇大不相同。根据谪戌制度,凡是“令其自备资斧”者,“一切得项均不准支”,即流放期间,所有的费用都要自己掏。这样的流放,惨不惨,刺激不刺激?只有周琬的钱包最知道。

关于流放期间的钱财待遇问题,不再赘述。毕竟谈钱俗气,多少被流放的高官都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时来运转、重回巅峰,往往是分分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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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流放不是末日,只是针对高官而言的。对于身份卑微的底层官员来说,一旦被流放到边疆极地,基本上就没有出头之日了,毕竟身微言轻,到了这种地方,朝廷之上谁还惦记他呀?早给忘到九霄云外了。那就是末日了。

至于周琬、纪晓岚、林则徐等,属于二品、三品以上官员,有的还是正一品流放赎罪的,朝廷会不记得他们?不要说朝廷公文记录,就算是皇帝本人,对他们也是印象颇深、牵挂满满的。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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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照乾隆


纪晓岚、林则徐后来流放归来,巅峰更甚,那是众所周知的。即便是周琬,在他流放两年后,乾隆皇帝也想起他来了:“发遣已二年余,应加恩释放回籍。”

但皇帝也加了一个前提条件,先让人到新疆搜查周琬的住处,看看这两年他有没有写一些抱怨、不满的文字,如果有,则说明他没有真心悔过赎罪,“就地正法”就是了;如果没有这种文字记录,就开恩放人了,并且让他重回官场。

这就是古代流放版的文字狱了。搜查文字,不只针对周琬,实际上每个被流放的官员,都要经历这一关。可见,思想言论的控制,是流放赎罪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什么,就算是纪晓岚、林则徐这种历史大人物,在流放期间,也只能写写花草景物等,不敢在文字中流露出任何思想痕迹。

再以纪晓岚为例,他在新疆流放期间,主要书写了《阅微草堂笔记》,里头都是一些妖魔鬼怪故事,跟现实没有半毛钱关系。就算是描写流放生活的《乌鲁木齐杂诗》,那也是纪晓岚在结束流放后的归途中才写的,而且写得也很“客观”,丝毫不敢有“负能量”。

至于林则徐,流放期间他当然也被言论管制搞怕了。别的不说,光说他和家人的往来书信,几乎就没有不被沿途“秘密警察”拆开看过的,由此损丢的信件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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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周琬这边,他的流放文字记录当然也审查过关了,他也顺利回归了官场。不过他的官场运势,并没有延续往年的好局面。他先是被任命于新疆本地,做了两年伊犁的守官。在清代时,在伊犁做官,其实跟流放赎罪差别不大;后来,周琬回归京城,做了刑部郎中。怎么说呢?这个职位跟他三十年前刚出道做官时,相差无几。在这之后,周琬的官场记录戛然而止,他亦消失于历史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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