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2日，一個絕密電話打到陪都重慶，十萬火急。
電話內容是：
獨山失陷，日軍將逼近貴陽，形勢危急！
獨山，貴州最南部的小城，距離省會貴陽200公里。再300公里外，就是重慶了。
蔣介石和一眾官員的臉上，陰雲密佈。
早前逃離南京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盟軍在太平洋戰場節節勝利，他還遭到這樣的慘敗。如若陪都再次淪陷，那將淪為國際笑話。
日軍先頭部隊，全員3000人。而貴州地區的守軍，人數超過20萬。
結果，國民黨守軍一路潰逃。日軍如入無人之境，徒步兩百公里後，兵不血刃佔領了小城獨山。
對這場意想不到又猝不及防的勝利，日軍軍官在獨山火車站的牆壁上狂妄地寫下四個大字：
無血佔領。
最終，日軍沒有繼續追擊，重慶危機化解。這裡成為日軍侵略深入中國大陸的最深一點。
之後，國民黨政府選擇掩蓋這場大笑話。在日軍撤退後重回獨山，對民眾宣佈獲得了一場大捷：
敵據城頑抗，我卒將頑敵擊破。完全克服獨山城。擊斃敵及奪獲戰利品均多。
76年後的2020年，獨山又出了名。
但不是因為窮，而是因為大手筆。
這個全國貧困縣在幾年時間裡燒掉了400個億，相當於4000臺勞斯萊斯幻影豪華轎車。
等於勞斯萊斯一年的全球總銷量。
和當年那段往事一樣，兩件事都有一個共同點：
都是笑話。
01
這兩天，一段20分鐘的視頻在朋友圈刷屏了。
它叫《親眼看看獨山縣怎麼燒掉400億》，實地探訪了獨山縣幾個令人震驚的項目。
最著名的是這座：天下第一水司樓。
投資2億，總建築面積六萬平方米，相當於8個標準足球場。
整個樓用全木質框架榫卯結構，就是傳說中不同釘子和膠水的中國傳統建築工藝。故宮和天壇祈年殿等古建築都是這種結構。
獨山縣建成這個樓之後是要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的。
還要一起申報三項：
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築；世界最高水族、布依族、苗族民族元素建築；世界最大牌樓。
但是還沒等到申請，這座天下第一水司樓就爛尾了。
爛尾的不止這一個。
在這座樓以前，獨山已經花2億建了另一座樓：香港科學城。
原因是，香港一個叫做建溢集團的企業要來投資，所以起了這麼個名字。建成後還將引進各類港資企業抱團入駐，預計年產值將達200億元。
那是2011年的事。
那一年，阿里巴巴一年的總營收才64億。
直到8年之後，獨山縣終於說，香港建溢集團已經完成機器人廠區的搬遷，預計年產掃地機器人600萬臺。
而奧維雲網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掃地機器人市場銷量為613萬臺。
獨山縣一出手就要掃全國98%的地。
而號稱可以幫助獨山縣實現產值200億的建溢集團，直到今天市值也僅有3億元。
現在，這座科學城是這樣的。
荒草萋萋，一片荒蕪。進去還得戴礦工用的頭燈。
除了科技城，大學城也要有。
2012年，獨山建了貴州全省第一個縣級大學城，總投資135億元。
在規劃中，2018年該大學城將入駐大約10所大學。僅國外的就有：
東地中海大學、北塞浦路斯國際大學、英國赫特福德郡大學、北塞尼可西亞大學聯盟……
聽這名字，大概跟唐駿老師畢業的西太平洋大學是兄弟院校。
發展心切的獨山縣僅用了173天就建成了獨山大學城一期。但是，建成後僅有2所學校入駐，都是本地的專科學校。
現在這倆都搬走了。
現在這所價值135億的大學城是這樣的。
有現代的大學不夠，還要配個古代的建築。
2015年底，獨山縣開始打造一個漢代古城項目，又被稱為獨山紫禁城。
總投資22億，規劃面積120萬平方米。快趕上倆真紫禁城了。
本來建設期預計3至5年，但是5年過去了。
砌牆的水泥車還在。
02
這些項目，離不開一個人的名字——潘志立，前任獨山縣委書記。
2010—2011年，貴州為發展縣域經濟，從江蘇、山東等地引進了12名幹部，擔任縣委書記。
潘志立就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江蘇就職，來貴州這年已經46歲。
也許是多年負責經濟工作的經驗給了他自信。他剛到任，就要求每個鄉鎮都要建工業園區，全民招商引資。
但是，招商引資的效果並不好。潘書記開始大手筆借債。
能借來400個億，也是有本事的。
潘書記是這樣借錢的：政府成立融資平臺，與其它金融服務公司合作，以在建工程做標的，用高額收益率吸引投資者。
其中一項2億元的融資計劃，宣傳的收益率高達8.6％~10.3％。
2018年兩會期間，前財政部部長樓繼偉曾說：
保證6%以上回報率的理財就不能買，那是騙子。
樓部長說晚了。
當時，獨山縣財政局向合作的金融公司承諾：
如果出現違約，我局將負責賠償因此給投資者造成的一切損失。
在這種無限的政府信譽擔保下，這400多億的債務，絕大多數融資成本都超過了10%。
也就是說，每年光利息就要還40多億。而獨山縣一年的政府收入不過10億。
光還利息，需要四個獨山縣不吃不喝。
2018年開始，陸續有投資者發現自己購買的產品遲遲未能兌付，出現逾期。
這些產品，有的經投資人同意簽署了延期協議，有的乾脆溝通無果構成了違約。
潘書記說過一句名言：
來獨山工作，我的人生從終點回到了起點。
他的人生回沒回到起點不確定，但是獨山縣在他的領導下確實有了新的起點。
還錢的起點。
2018年，獨山縣戶籍人口一共才35.6萬人，實際居住人口15萬。
400億債務，按照15萬實際居住人口計算，人均債務26萬。
想象一下。
這15萬獨山的老百姓，吃著火鍋唱著歌，原本活得挺樂呵。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多了26萬的債。
03
按照潘書記的設想，獨山縣應該在他的帶領下實現跨越式發展。
根據2016年獨山縣的政府工作報告：
2021年，全縣GDP要到180億元；財政總收入突破40億元；旅遊總收入400億元，工業總產值1000億元。
著名豔遇之都大理，2019年全年的旅遊收入也僅為401億，剛達到潘書記的要求。
教育方面，獨山蓋了一座十所大學的大學城，比深圳大學城規模還大。後者只有7所。
工業方面，剛才已經說過了，獨山要承包全國98%的掃地機器人市場。
全國的地都被獨山縣掃了。
潘書記有一句名言：
（我）既然來了，就要讓當地的發展快走好路、少走彎路，培育一些已經成熟的發展模式。
問題在於，貴州不是沿海省份，更不是潘書記一直生活的江蘇。
拿獨山來說，它地處貴州最南端，挨著廣西。
基礎設施弱，也幾乎沒有工業基因。實際居住人口僅有15萬人左右，是多年的國家級貧困縣。
不是蓋了大學城就能有大學來拉動周邊經濟，不是蓋了科技園就能有企業來納稅和貢獻GDP，更不是蓋了奇葩的建築就會有大把大把的中產階級來自駕旅遊。
這個模式可能在江蘇真的能成功。但是在獨山，最後就只剩下一地雞毛。
2018年末，潘書記被免去職務。三個月後被正式宣佈落馬。
《中國紀檢監察報》披露，除了給獨山留下400億債務，潘書記的成績還包括：
違規低價出讓土地造成國家經濟損失、自行設立新區、管理委員會等機構、收取財物以及默許兒子收取財物……
一位本土官員說，當時大家都覺得潘書記懂經濟、有眼光、口才好，什麼都懂。
我們都是他的粉絲。
直到2018年潘書記落馬後，這些人說的是：
潘志立不僅獨斷專行，而且大搞面子工程，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政績。
04
獨山縣向東北60公里，是隔壁的另一個縣，三都縣。
三都縣的前縣委書記叫梁嘉庚，是貴州本地人，曾經是潘書記的好搭檔。先後擔任獨山縣委副書記、縣長等職務，倆人搭班子共事了四年。
2015年，梁嘉庚調任三都縣縣委書記。不愧是好搭檔，他主政後完全按照潘書記的獨山模式。
借錢、借錢。開工、開工。
等到落馬時，梁書記給三都縣留下了100億元債務。
跟老領導比還是差了點火候。
2019年3月，梁書記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罰款100萬。
說實在的，我替貴州覺得委屈。
貴州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人也實在。
然而，它畢竟屬於欠發達地區。要想追趕東部沿海，只能出奇招、險招、怪招。
不僅是貴州，很多中西部地區都搞出奇奇怪怪的項目，後面都是追趕的願望，政績的壓力。
南陽的水氫汽車，成都的錘子公司……
就像潘書記給獨山留下的這些奇葩建築。在很多年裡，它們都將成為一座座警示紀念碑。
警示著這個國家，不要忘記四十年前的初心，那句言簡意賅的話：
實事求是。
最後再替潘書記說一句公道話：
2020年3月，潘書記落馬一年多以後，獨山縣終於摘掉了國家級貧困縣帽子。
脫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