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花木深

禪房花木深

我用幾筆瘦墨,在宣紙上寫“擇一日”。這三個字,素樸幽微,是空谷幽蘭,清煙長空,說不盡的況味美意,如凌風披月,泉聲應谷。喧囂世間,與自己靜處一日,剪掉紛擾,剪掉奔波,剪一幅樹影瘦馬的人生。或去離唐朝不遠的春天,去離宋詞很近的秋天,去野花深處,去詩人住過的小木屋,清風明月,清遠淨美。

禪房花木深

我也寫過這樣的美意:擇一日,如過新年,撣簷塵,心地澄明,一輪月,一陣風,一個自己的朝代,再回望,往事很深,曠達深遠。

所以我願意,擇一日,披一身清晨之光,去深山,或去古寺,讓心與一段時光樸素相融。那裡很靜,光像從剛作完的畫裡流淌出來的,一縷縷,清新得讓人無所適從。偶爾有風,同樣很清,樹葉沙沙,從高處傾瀉下一匹匹勝似綢緞的樂曲,幽幽縹緲,是天上的雲弦,被飛過的鳥鳴緩緩拉奏。

禪房花木深

這時穿過的林越是高,越有曠遠清質。你走在其中,人頓時灑灑無羈。所有的俗世煩擾都不在身上,你物我兩忘,逸興飄飄。

此時,古寺鐘聲蒼涼響起,卻似老潭的水,深沉中有享受不盡的清涼之氣。停下腳步,選一塊草蓆去坐,身邊有野花簇簇,你會看到總有幾隻綠鳥銜著清澈的天籟之音,在林梢跳躍。這一山的風光,最懂鳥兒的性格,猶如風雨滄桑中,見證唐宋美麗的韻腳。

禪房花木深

山水是一部書,枝枝葉葉的文字間,聲聲鳥鳴是抑揚頓挫的標點,在茂密縱深間,一條曲徑,是整部書最芬芳的禪意。春風翻一頁,桃花面,杏花眼,柳腰春細;夏陽讀一頁,薔花滿架,木槿錦繡、合歡幽香、蜀葵閒澹,一派崢嶸;秋風傳一頁,海棠妝歡,野菊淡姿,高遠深邃;冬雪潤一頁,水仙臨水一詞,臘梅素心磬口,向愛唱晚。而能走進這部書,得找一徑,一徑曲幽,置身其間,不走都如行雲流水,洞明開闊。再看這山光,一景一情,如詩如畫,你就那麼閉著眼,雲在肩頭似的,還需要說什麼。人生兜兜轉轉,百轉千回,與一些人,與自己的往事,都可以如此靜謐相和,此時需要的就是朋友筆下的境界:緩風靜香,相坐不言。

朱肅先生在文章《眼前山水》裡說,山,其矮如我;河,其瘦似我。我不在乎它們幾百年後是否依舊,我只在乎,一個散步的早晨,我的心沉落河底,是否成了一枚鵝卵石;也在乎我的心一不留神被烏鴉銜去,遺落在山中某個地方,是否紮了根,發了芽。

禪房花木深

我一直默記著這一段,人生萬千個日月,卻如螻蟻,在一粒塵埃上,行裡了八千里路,卻不知歸路。至愛,情深,孤寂,糾葛,甚至把盞,唱江湖笑,到頭來都是一場戲,投入了,卻沒了自己,臨時披妝上臺,演不到劇終。而真正能找到那個讓自己紮了根發了芽的地方,卻是在山水間,在曠古的一座寺前,芬芳的一間禪房裡。

曲徑通禪房,禪房花木深。不是這景色有多令人神往,是走得悠悠散散的,心靈清和,往事款款,不爭,亦不言。是自己從來不曾觸摸到的風骨,是花樹溫婉,一歲一枯榮,怎麼都不計較。置身其間,當你忽然感到清冽,你才能領悟這禪的房,這一花,一木,一風,一水,竟有著那麼深沉的美意。

禪房花木深

而當迴歸滾滾紅塵,我們需要的何嘗不是這樣一份美意,需要“擇一日”,走進自己心靈的山水,心靈的禪房。如此,才能在喧囂的世間,聽一回風聲,讀一回花語。世間總是有人懂得關懷,所以才會有人寫道:胸間蓄水,心底植竹。遙想,魚銜花影去,風送竹響來。

少年時的筆記本上,最喜歡“如水的嚮往”這五個字。那是怎樣的一種執念,有不貪求的隨遇而安,如水的流向,與自己自然相處;亦有柔腸百結的夢想,心事幽微遠在天際。那應該是屬於少年時代特有的一種氣質,是清揚貴氣。而季節無情人已發如雪,攬鏡時念這歲月已是晚景,心下荒涼;偶用渾濁老眼再看這熙攘世界,心下因有洞明,又覺得蒼茫而不失意,如山間有著蒼翠苔痕的溪,依然清揚自流。

禪房花木深

心應有一間花木禪房,聽梵唱,聞梵香,花木各歸歇處,夕陽正西下。

人生常是這樣,“讀倦了詩書,走倦了風物”,“離了家,忘了歸路”,水依然清流,心卻難有自己的寓所。風弦,日月琴,心種花木,修禪房,再彈一曲,彈開額頭皺紋,彈破世事老繭,即使歲月晚景,但更漏似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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