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在广州,“吃饭”是头等大事。

喝早茶、砂锅粥、打边炉……就是这样的一座“不吃活不下去”的城市,在今年春节期间遭遇疫情“黑天鹅”时,会怎样守住味蕾底线?

我们选取广州三家家喻户晓的老字号餐饮店:陈添记、孖记士多和新兴饭店作为观察样本,和三位老店创始人的后代聊了聊。

曾几何时,几张桌子、一个热锅,就可以“包打天下”的老店,在疫情面前不得不加速思考存亡的问题。尤其是肩负着传承责任的老店年轻传人们,在这场疫情中开始成为重要的决策者,多年在互联网世界浮沉的他们,是依然坚守着父辈“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还是开始“折腾”线上,他们心中有着各自的想法。

这是老字号餐饮店的故事,也是疫情期间广州为守住城市烟火所做出的一次“绝处逢生”。

以下是三位老字号传人的自述:

陈添记第三代传人陈映华: “回陈添记做事,我没有不平,没有失衡,更没有痛苦”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我还在银行上班时,记得有一天,领导突然在微信转发了条链接给我,然后问:“怎么,陈添记要关门了?”

我有点懵,看到那个标题:“12月30日,明叔请你吃一碗最后的陈添记鱼皮”,大意说,在广州开了40年的西关小吃陈添记准备结业关门。

这个“明叔”就是我爸爸陈本明,可我从没听他说过陈添记要关门呀。

转发微信给我的领导二话不说,“走,去你家店里看看。”于我和他打车来到宝华路十五甫三巷,发现买鱼皮的人已经排到巷子口了。

“给我来四盒鱼皮。”我领导说。当时不明所以,现在我才知道,他是怕陈添记关门了,赶紧打包几份回去给家人尝。

说实话,这件事对我触动蛮大的,我家开的这家陈添记小吃,原来有这么大吸引力。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是2015年12月22日。第二年的春天,我就从银行辞职了,回店里帮爸爸照顾生意。

虽然陈添记是我家开的,但我的感觉是,这家店是属于所有西关人的。

我爷爷陈程添是顺德陈村人。1979年他在宝华路开了家小吃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就叫“陈添记”。

小时候,我喜欢在宝华路十五甫三巷里玩——一条“装下”陈添记的巷子。扎起羊角辫,脚踩三轮车,街坊进进出出来吃鱼皮,有的吃完了还过来“拨弄”一下我的辫子,“华女好嘢。”

现在大家都知道陈添记的“镇店三宝”——传统艇仔粥、豉油王蒸猪肠粉和祖传爽鱼皮。酱汁、花生、葱花、姜丝嵌入新鲜的鱼皮里,小时候我就这样看着爸爸把一盒盒鱼皮包好端走。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都很疼我,从不让我做饭,饭点到了,坐在饭桌前等饭菜就行。

在中国银行贷款部上班时,我的工作节奏是“朝九晚六”,下班回到家已经七八点了,爸妈早吃完饭了,所以后来我习惯点外卖。

外卖多好吃啊!你可以挑选口味,按自己的节奏下单就行。不过爸爸看不太惯我点外卖,他觉得外卖不卫生、“没营养”,不如在家吃一顿饭来得实在。

但爸爸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的陈添记里的鱼皮、肠粉和艇仔粥,也会成为外卖平台上工人选择的菜品之一。

为了说服他,有一次,我特意给他点了一份的外卖,那是他最喜欢吃的一家茶餐厅,当时下单的是凉瓜炒牛肉。我记得二十分钟就送到了,他一打开外卖盒就闻到香味,吃完了抹抹嘴边的油,边剔牙边说:“呢个外卖蛮OK。”

真正让爸爸决定把陈添记推上外卖平台的,是有一次,他发现许多穿黄衣的小哥围在陈添记门前,一问才知道,顾客住在天河,他们想吃鱼皮但发现没上外卖,就上网叫了这些小哥过来帮买。

老爸活了60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为了买个鱼皮还能请人跑腿代买,他问那些小哥,“你们跑一趟多少钱啊?”

小哥说要几十块。“那不是比我那盒鱼皮还要贵!”爸爸当时惊呆了。后来,一些以前搬走的老顾客打电话给他,“我现在不住在西关了,能不能送外卖给我?”

这让老爸下定决心要试试外卖。就这样,陈添记在外卖上线了。

现在回想起来,好在去年底我们就试水了外卖,因为毫不夸张地说,外卖在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救了陈添记一命。

往年过年期间,陈添记生意最“跑火”了,生意最好时一天能卖上千盒鱼皮,那真是365天全年无休。今年碰上疫情,陈添记门店被迫停业,店里的十来号员工一下子闲下来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同样不习惯的还有每天的营业额。粗略统计了一下,今年受疫情影响,陈添记的营业额与往年相比跌了九成,唯一为我们“止损”的就是外卖业务,虽然门店关了,但大家宅在家里嘴也馋,点鱼皮、肠粉和艇仔粥的也特别多。

怎么说呢,我觉得外卖开拓了陈添记的视野,因为过去我们的主要顾客都是广州本地人,大家对陈添记知根知底,都认可这种广式小吃;现在呢,我们面向的更广阔的互联网世界,这扇窗户是外卖帮我们打开的,很多外地人会好奇,咦,鱼皮还能凉拌吃吗?配个肠粉和粥也许还不错。

这是最让我开心的。当初从金融业转战“家族饮食业”时,我没有不平,没有失衡,更没有痛苦。很多人说,哎呀,你放着银行稳定的工作不做,去小吃店里当个体户干嘛?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其实我觉得吧,如果你觉得做的事情合适自己,让自己有满足感,那就算是成功。

我觉得目前我还蛮成功的,至少挺满足的。如今,我走过宝华路十五甫三巷时,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华女”回陈添记做事了,陈添记“后继有人”啦。

孖记士多第二代传人李彩君:“老店如何活下去,孖记和我都在学”

在2000年之前,孖记士多都只是一家“士多”。

那时候我上初中,家里开的这个士多店,主要卖一些小食品和饮料。孖记之前的地址——米市路泗巷对面有一所职业学校,每天下午放学后,很多学生仔嘴馋,会问我爸妈有没有小吃可以买。

看到大家有吃东西的需求以后,我爸妈就开始炒些家常菜,鸡翅啊,蒸蛋啊,附近来串门的街坊过来了,也让厨房做一碗尝尝鲜。

或许从这时起,孖记这家士多店开始正式“不务正业”。孖记士多在1998年2月17日开店,但一两年后,它开始跳出“士多”的局限,慢慢成为一家“网红大排档”。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在做孖记之前,我爸开过的士、做过水产,后来掌勺做孖记,都是为了“搵食”,把老婆和我们一对“孖女”养好,是他最大的骄傲。

但我知道对于很多广州街坊来说,孖记士多不仅仅是一个吃饭的地方。放骨头的旧报纸、折板凳、矮胶凳和广州特色方桌…这些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很多广州的城市回忆。所以在两年前我们撤出米市路时,很多老顾客惊讶之余甚至还会生气。我还记得当时陈添记的陈映华特地来找我(我们是闺蜜),见面第一句就说:“你们后生的要接(孖记)啊,这是广州的符号!”

后来,我和我家姐开始逐步接手孖记的业务。现在龙津路有一家,北京路也有一家。对于我们两姐妹来说,孖记不只是养家活口的工具,她寄托着我们一家人的回忆,也寄托着这座城市的回忆。我们希望能陪她一直走下去,让她能和广州这座老城一样持续焕发新活力。

但我们也确实没想到,让孖记迈出创新一步,竟然是被疫情“逼”出来的。农历二十九(2020年1月23日),孖记门口还排着长队。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了堂食关停的通知。我们当时确实没办法,就想能不能上外卖,起码不至于颗粒无收。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上外卖这个事情,我们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当时堂食做得挺好的,就想上不上外卖也关系不大。但真到了存亡关头,已经容不得我们思前想后。

几天后,我们在美团的帮助下成功“触网”。说实话,当时心里没底,觉得外卖最多也就是帮补一下。但上线后才真的刷新了我们的“三观”。我们上外卖第一天,用“客似云来”来形容都不夸张。第二天中午龙津路老店就直接“爆单”,弄得我们一度不得不关店缓一缓。我们有统计过,疫情期间,孖记的线上业务一度可以占到原来堂食的2/3,这个数字已经非常非常可观了,因为如果没有外卖平台,没有骑手过来店里帮忙送餐,孖记在疫情期间的业务量很可能是零。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老店如何活下去,孖记和我都在学。除了上外卖,我和我姐现在还在自己摸索抖音、微信公号等等,希望多折腾点玩法来打通餐饮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界限。如果说我父亲以前不断折腾是为了养家,那么我们现在的“折腾”,可能更多是为了传承吧。

新兴饭店第四代传人李嘉欣:堂食不灵的时候,外卖能顶上来,也是老店一种新机遇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新兴饭店是我太爷爷李腾波创办的。新兴饭店有一道“功夫甜品”——酥皮焗羊奶。这道菜和我还有点关系呢。

小时候,我很喜欢吃菠萝包,但我只吃外面那层酥皮,不愿意吃里面的面包,爸爸看我这么喜欢吃酥皮,他就想,我们家祖传是做羊肉煲的,那为什么不能把羊和酥皮结合一下呢?

于是,他开始研究一种用羊奶做的酥皮甜品,外脆里滑,口感一级棒。这个甜品我吃了20多年都不腻,如今,我每周都要吃几次这个酥皮焗羊奶。

为什么每周都要吃呢?因为我现在负责新兴饭店的菜品和日常管理。我其实是一个味蕾蛮sensative(敏感)的人,只要尝一口这个甜品,我就知道它的甜度有没有超标。现代人讲究控糖嘛,所以我会敦促厨师尽量保持低糖。

既能监督和检验店里厨师的手艺,又能满足我对酥皮包的食欲,这个工作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新兴现在的店面大了,分店也多了,但我其实蛮怀念原来那种大排档的感觉的。

我们以前有一道招牌菜——椰子炖鹌鹑。我记得以前新兴饭店门口会摆个几十桌,很多的哥喜欢过来吃椰子炖鹌鹑,一个椰子对应一只鹌鹑,炖出的汤别提多鲜了。

广州这边喝白酒少嘛,大家点的大多是啤酒,就普通的菠萝啤,一口酒一口肉,酒没了喊“加酒”,肉没了喊“加斤羊肉”。我那时小,也有样学样地帮端菜递酒什么的,有的喜欢开玩笑的的哥这时就向我爸喊,“哟,你们家还雇童工啊。”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不得不说,广州的美食市场确实是好,新兴从1979年起,过年期间就一直生意不断,晚市尤其是周末、节假日和春节期间,晚市一般能“转完两轮”,也就是说,从7点半到打烊之间的第二轮,你都需要提前订位才能进店用餐。

但今年春节确实有点滑铁卢的意思了。年三十晚上,我们已经陆续开始收到之前预订客人的电话,他们说怕聚餐传染,要新兴退单。之后还好我们及时调整策略,把以外卖定为春节期间的核心业务,及时“止损”。

现在说起来轻松,但最开始上线外卖时,我爸爸是坚决反对的。

2017年,我从一家快消品跨国公司辞职,回到新兴饭店帮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新兴不仅是一家实体店,还得在“云端”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就让新兴上线外卖。名字就叫“新兴”嘛,不“新”一点怎么行?

疫情下的广州老店,一场城市烟火的“保卫战”

和爸爸不同,我一直不觉得外卖是“消费降级”的代名词,相反,它是一种吸引90甚至00后的新渠道、新方式。外卖也可以新锐、高端。对我们这样的老品牌来说,只要克服了观念上的障碍,其他都不是问题。爸爸就这样被我说服了。

上线“一时爽”,很多问题在上线后开始显现,比如羊肉煲,你怎么通过外卖送给顾客呢?

这就是新兴对外卖的“升级”:首先调整打包盒,选用的都是圆形盒子,里面放菜和羊肉,外面裹上一层保鲜纸,最外层再贴密封条。另外,我们还开发了一些老广特色的外卖包装袋,让大家坐在家里吃羊肉煲时,也能感受到和在堂食一样的乐趣。

新兴在过年期间,外卖订单量其实还可以,大约占比平时整体营收的5%-10%,这其实还不够给我们的大厨支付工资,但疫情总会过去嘛,我觉得堂食不灵的时候,外卖能顶上来,这也是老店一种新机遇。

有时我都在想,如果说我爷爷从家乡到广州的决定,是新兴迈向广府美食老字号的标志,那我们拥抱迎接外卖时,也开始拥抱新媒体,拥抱新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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