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新風格的代表:一代名家張華獨特詩歌的影響

西晉王朝建立以後,以往的詩學隨之發展出新的風格特點,張華寫作的《情詩》是新時代的風格特點的代表。他的這些詩"重情辭"、"精細化"、"私我化"的特徵非常明顯,並且他與前人不同,發展出"先情後辭"、"尚澤悅"等新的創作理念,而因為他個人威望極高,跟著影響了一大批門生弟子,簡直可以說是

重塑了時代的詩歌理論,並且對後來的詩歌發展也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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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華

一、 張華的《情詩》與《雜詩》

張華出身寒微,但是博學多才,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通。不僅在亂世中支撐起西晉政權,作為一個的政治領袖,他在當時的文壇也是大放光彩,與張協、張載並稱"三張"。張華在個人創作重視"情"的表達,在這樣的價值觀下,他培養了一大批門生弟子,成為將建安時期"詩言志"轉變為西晉"詩緣情綺靡"的緩衝人。

張華《情詩》一共五首,雖然每篇各自成篇,但是從整組詩表達的人物情感和敘事因果來看,又可以算是一個整體,他的環境和人物情緒表達是一致而連貫的,是夫妻別離後"情思"的完整過程。

除此之外,張華的《雜詩》三首,不論是用詞風格,還是敘事內容,都與《情詩》非常相似,可以算作《情詩》的姊妹篇,也可以視為《情詩》的擴展與補充。而中國歷史上的文學評論家一般也將兩者放在一起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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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子

二、張華詩歌風格體制的淵源

1、 出於王粲說

梁鍾嶸《詩品》最早指出張華:"其源出於王粲。"太康年間,陸雲《與兄平原書》之十二說:"仲宣(王粲)文,如兄言,實得張(華)公力。"

即陸機曾對陸雲說,仲宣(王粲)的詩文,現在這麼流行,實在是張華倡導的結果;陸雲寫信回覆陸機說,確實像哥哥說的那樣。曹魏時,崇尚建安風骨,到了西晉,詩壇風氣卻一改以往潮流,開始重"情"尚"文",而追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張華利用自己政治、文化領袖的身份,對王粲的擅美和詞采的極力推崇。所以陸機兄弟的私下探討,可算是張華"源出王粲"的佐證。

2、 張華是曹植《情詩》與《雜詩》的傳人

除了王粲,張華的詩歌源流其實還和曹植有關係。在《文選》中,只有曹植和張華兩人,同時由於《情詩》和《雜詩》作品。仔細想一想,這似乎也是張華繼承曹植"情詩"風格的證據,張華《情詩》"北方有佳人"很可能就是以曹植《雜詩》其四的"南國有佳人"為藍本寫作的。

並且,張華的《情詩》與曹植《雜詩七首》的第七首,更有一脈相承之意。不僅語言像,詩歌美學和意境更像。在思婦寂寞,良人懷歸的大主題下,抒發時光流逝和對佳人容貌難持久的珍惜,語短情長,含蓄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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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


3、 漢末失名氏"古詩",是張華《情詩》的第三個源頭

《情詩》其實還有第三個來源,漢末失名氏的"古詩",同樣也是張華《情詩》的源頭。若比較《情詩》與"古詩"的主題、用語和篇章結構,我們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情詩》第一首以佳人鳴琴起興:"終晨撫管絃,日夕不成音。憂來結不解,我思存所欽。"和"古詩"《西北有高樓》中的"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特徵非常相似。佳人彈琴,音響悲苦都是他們要表達的主要內容;最後寄託情思的方式:"古詩"是"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情詩》則是"願託晨風翼,束帶侍衣衾";兩者的"鳴鶴""晨風"雖有不同,但都是用翔鳥來比喻,用鳥的意象,寫法很是一致。

第二首寫夜晚,清風明月是佳人的意象;第三首感嘆長夜難眠,是獨處深閨的妻子思念遠行丈夫的內心獨白。其中"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和"古詩"的"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篇章結構相同,許多句子也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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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月幽房

《情詩》中第三首的"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即"古詩"《明月何皎皎》的"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情詩》中的"居歡惜夜促,在戚怨宵長"即"古詩"中的"憂愁不能寐";《情詩》中的"襟懷擁虛景,青衾覆空床"即"古詩"中的"明月何皎皎"、"攬衣起徘徊";《情詩》中的"撫枕獨嘯嘆,感慨心內傷",即"古詩"中的"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瀰漫在《情詩》和"古詩"中讓我們產生淡淡哀傷的月亮,也是同一個月亮。

第四首"君居北海陽,妾在江南陰。懸邈修塗遠,山川阻且深",寫地域、山川阻隔,無緣會面的艱難。與"古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類似;"懸邈修途遠,山川阻且深"與"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意思完全相同。

《情詩》第五首,一般以為是描寫遊子思家的詩。亦是對"古詩"《涉江採芙蓉》的承襲,兩首詩的情境、描寫內容和詩中的情思,都很類似。

可見,"古詩"確實張華《情詩》學習的一個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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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華

三、 張華詩學的歷史品評

要弄清楚對張華詩學的歷史評價,就必須弄清齊梁時代鍾嶸《詩品》的品評——那是對張華詩歌最全面的品評。

1、考察異文:弄清張華品第的真相

鍾嶸《詩品》把張華放在"中品"。"中品·張華條"說:

"其源出於王粲。其體華豔,興託不奇;巧用文字,務為妍冶。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雲氣少。謝康樂雲:'張公雖復千篇,猶一體耳。'今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耳。"

以上品評,除了"其源出於王粲"難解外,還有兩個疑點:一是"興託不奇";二是"今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一般人的理解是,鍾嶸不滿張華《情詩》中"兒女情多,風雲氣少"而給予的貶抑。

置於中品的詩人,有幾種情況:一種如"魏尚書何晏、晉馮翊太守孫楚、晉著作郎王贊、晉司徒掾張翰、晉中書令潘尼"等人,是"宜居中品"的;第二種如"任昉",是"擢居中品"的,第三種如"晉處士郭泰機、晉常侍顧愷之、宋謝世基、宋參軍顧邁、宋參軍戴凱"等人,是"越居中品"的。對比之下,

張華在西晉文學史上的成就和地位似乎都成了空話,這引起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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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

2、《詩品》對張華兩面性的評價

《詩品》對張華的品評始終有揚有抑,矛盾而無法達到一致,但總的來說,還是可以分為兩個方面的。

其一是,張華放棄建安風骨的方向,學習王粲"情"、"辭"的風格,將詩歌的詞藻、修飾等等的形式美貫徹到底。

在《情詩》這幾篇的創作實踐中,"巧用文字"、"務為妍冶",形成了"靡曼"和"華豔"的風格,與鍾嶸主張風骨的詩歌美學背道而馳。所以,雖然張華名氣比以往幾代詩人都高,《情詩》在魏晉詩壇也有一大批追捧者,鍾嶸仍舊給他一定的貶抑,把他列入中品,並引用"疏亮之士"的話說——"恨其兒女情多,風雲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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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

另一方面,鍾嶸又十分讚賞張華的創作方法。在《詩品》的序中說:

"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意為用事和故實都不是寫詩的重點,"自然英旨"才是根本,而鍾嶸在《詩品》中表達的詩學觀,其中最重要的就包括寫詩要"直尋"、"真美",而不用典故的樣板,鍾嶸就舉張華的"清晨登隴首"一詩為例;這使張華的佳句在《詩品》中與曹植(高臺多悲風)、謝靈運(明月照積雪)等人的佳句並列為"古今勝語"。由此可見,張華的詩歌創作,至少部分"羌無故實"的詩歌,和鍾嶸不貴用事的詩學理想和"即目"的創作方法是不謀而合的。

四、 張華《情詩》的意義

(1) 把"古詩"和漢、魏詩改變成晉詩。

雖然詩歌自身的發展必然有一定的繼承性,但是新的時代、新的文化著眼點,使得西晉的詩歌不會因為有了以往的旋律,而停止發展與前進。張華的《情詩》雖然向前人學習很多,但"擬古"不是目的,而要是學習前人的藝術手法,寫出新體式的晉調。

首先最重要的是,張華將建安詩歌帶風雲氣的國家主題轉向"私我化"的兒女小感情。這種"私我化",與建安時期建功立業的誓言是不同的,建功立業雖然也是私人的,但它最終的目標指向還是家國社稷,而張華《情詩》的主題則始終是私我的日常生活。西晉和平統一,建功立業不再是主旋律,風雲氣已經用不上的時候,詩歌自然會朝著小我、朝著閒情逸致和兒女情多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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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

其次,張華學漢魏樂府鋪陳刻畫為鑲嵌對偶,變"比興之法"為"賦法"。張華寫作《情詩》時用了很多"賦法",而且手法很是巧妙,《詩品》評價他"興託多奇",或許正意在此處。但無論如何巧說,其時的刻畫描寫正作為詩歌發展的內驅動力成為流行的時尚,成為一種不可阻擋的藝術潮流。可以說,除了詩歌主題基調的改變,越來越盛行的對偶句法,大面積的鋪排,致使句法和詩歌排列的改變,也給詩風帶來了極大的改變。

再次,張華改變了前人簡練、樸實、醇厚、清新的語言,多是用低迴婉轉,技巧翻新,即以設喻、排比、繪聲繪聲的方法,生動、形象地還原事物存在的形態,這就使詩歌的風格更加綺靡華麗,成了晉調

由於直線的"敘述"能推進詩歌情節的發展,而曲線的、暫作停留的"描敘"較難推進情節發展;"比興"抒情節奏快,"賦法"鋪陳節奏慢。"漢風"、"魏制"、"晉造"的區別,還與詩歌的節奏感不同有關。同時,晉詩使"古詩"中原來可能具有的象徵意義,變成純粹的思婦遊子詩,不再具有象徵上的意義。不管怎麼說,詩學觀念的改變,使得語言更"精緻化",也更"文人化"了。對女性心理的描繪更細膩、更深入了;並且因節奏慢而形成迴環往復、一往情深的特點——這些就是張華《情詩》與"古詩"以及王粲、曹植詩歌的聯繫與區別——這是時尚和風潮,也是當時詩歌主流的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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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華《情詩》成了劉宋時代詩歌風格的源頭。

根據《詩品》,我們可以看出,除了《國風》和楚辭以外,就個人而言,張華不僅是對後世影響最大的詩人之一,也是為後世取法最多的詩人之一。有宋一代,就有六位中品詩人源出張華。總之,在晉初奠定離情的主題上,在"清晨登隴首"即目寫真的創作方法上,張華的《情詩》,成了劉宋詩人師法的一種源頭。

追溯文學史,可以看出,張華代表西晉,在"情"和"辭"中選擇"情";在"文"和"氣"中選擇"文";在"勢"和"悅澤"中選擇"悅澤"。這是他個人的行為,也是一個時代的行為。代表了西晉與建安三國時期詩學的分野,是三國歸晉以後審美風氣轉變、詩歌風氣轉變的重要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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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宋

結語:

在中國詩學中,"抒情"是一個比敘事更重要的傳統,從先秦、兩漢至西晉經歷了一個情感觀發展的歷程。先秦詩言志,志包含了情志,是詩歌抒情奠基的時代;兩漢詩和抒情的關聯更加緊密,是詩歌情感觀演進的時代;至西晉,寫作《情詩》的張華;用私我化的"情多",改變漢魏以來慷慨抒情的詩風;在詩中鑲嵌大量對偶句;以"賦法"鋪排改變傳統的"比興"寫法;用"描敘"代替"敘述";放慢詩歌的節奏和速度,使漢魏詩的質實、剛健和慷慨多氣,向西晉的"悅澤"、"綺靡"和重視文采的方向轉變;把硬朗的"漢風"、"魏制",一步步變成綺靡的"晉調"。

參考文獻:

1.許文雨《鍾嶸詩品講疏》

2.王叔岷《說文月刊》

3.曹旭、文志華《辭賦遺傳與宮體詩新變》

4.黃侃《文心雕龍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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