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天主教徒如何處理死亡問題(之二)

每次入睡都是一次死亡體驗

上一篇主要講明清時一些中國人,因為死亡困惑而轉向天主教,早就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批較成規模的基督徒群體。

他們入教後最明顯的一個變化,就是死亡觀的轉變,面對死亡,不再恐懼,他們相信,死亡是天主向自己發出的召喚,欣然赴約。於是,進教者表現出迥異於常人的死亡觀,他們視死如歸,滿懷對即將開啟的生命新旅程的期冀、喜悅。

應該提一下徐光啟死亡時的情景,因為前文提到,徐光啟是因為天主教解決了他的死亡困惑才入教。耶穌會對徐光啟去世時的情況做了詳細記載,場景化的描寫,這裡不再原文照搬譯出,只說一下大概:

徐光啟在臨終時,神父前去探望,告訴他死亡是天主的安排,徐光啟很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安排,他領受了完整的聖禮之後安然辭世,記載這件事的傳教士伏若望認為“他如此幸福地故去,是對其一生虔誠奉教的褒獎……這是最好的禮物,他幸福的靈魂因此而進入更好的生活了。”

一生的等待和修為只為了這一刻,在閉目長眠的那一刻,徐光啟會滿意自己當初的選擇嗎?

與儒家的“未知生,焉知死”相反,基督教對人生的思考是從死亡展開的——“未知死,焉知生”,從終點“回望”人生的歷程,提前到死中去,以在彼岸的歸宿來調整現世,即現世的全部意義在於為迴歸天主做準備

從受洗的那一刻起,天主教徒的一切宗教和日常活動,都是在為死後進天國做準備,洗禮本身就是一種宣告:與耶穌“同受死、同埋葬、同復活”。正如洗禮,天主徒的一切敬虔儀式、善功、奉獻都是有意識地準備善終,所謂“善備死候之法”。甚至連無意識的日常事也被賦予這層意義,比如睡眠。

有一個叫畢方濟的傳教士撰寫了一篇《睡答》,從天主教的靈魂論解釋睡眠,認為醒、睡、夢、死是靈魂的不同活動形式,睡與死在性質上是一致的,只存在量上的差別,畢方濟稱“睡,小死哉。”“人死絕無能矣,睡暫無能,故似之小死哉。”因此,“睡為死相,即吾人日日不免死也。”“故睡以令人知死,試死,入室登榻猶詣墓焉。”

於是,人每日的睡眠行為,成為每日都必修的死亡演習。人們可以用睡眠和夢來驗證傳教士所宣揚的身後世界,畢竟活人沒辦法體驗死,卻可以體驗睡與夢。

正如基督教神學家德爾圖良所說:“如果人們把睡眠當作死亡的形象,他們就會有信仰;就學會了怎麼死和怎麼活;就學會了警醒,哪怕是在睡眠的時候。”

同時代的另一名傳教士龍華民在其《死說》中也提到了這種日常準備的必要性:“夫死未來之時,倘常思念會與習熟,則實來時,易能迎之。”

明清天主教徒如何處理死亡問題(之二)

左:畢方濟;右:龍華民

我們今天也有一些死亡體驗館,在上海就有好幾。當哀樂緩緩地響起,穿上壽衣、吃一頓離別飯、留下一封遺書再安睡在棺材中,通過這種死亡和重生的儀式感刷新人們對生命價值的認知。

在操作上,古今還是很相似的。

明清天主教徒如何處理死亡問題(之二)

從天主教的靈魂論解釋睡眠,認為醒、睡、夢、死是靈魂的不同活動形式,睡與死在性質上是一致的,只存在量上

利瑪竇《畸人十篇》第三篇《常念死候利行為祥》、第四篇《常念死候備死後審》即針對中國人最忌“死亡”二字,解釋常念死亡並非不吉,終身不懈地為末日審判作準備,在利氏看來應該是中國基督徒認識神學的根本問題。徐光啟對本書的理解是:連續不斷的對死亡的默想,使人維持生活的正常規則

除了一般性的日常準備,還有一些創造性的特別準備,因人而異。

據1647華北年信,西安聖母會的成員,每個月的第一個禮拜六聚會,老年婦女教徒每月還要額外聚會3次,主題是怎麼樣預備死亡,儘管她們年紀都很大了,但在當日,她們仍然齋戒,甚至各自在家使用鞭笞苦修,起碼要檢視一下自己的過失。

據1658年年信,有個在西安鄉間傳教的太監,專門尋找垂死之人,讓他們在死前領受聖事,他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能善終,“他仍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又將自己住的房屋捐出,用以建造教堂。

當年,西安還有某女教徒,擔心自己“妾”的身份阻礙上天堂,不讓傳道員用聖水治療手臂上的疼痛部位,她想以忍受折磨的方式贖罪,她還下決心與丈夫分居,勤奮履行教徒義務,只為善終。

對傳教士而言,日常性的發展新教徒和教牧活動,即是為使更多的靈魂進入天國做準備,更有許多與死亡直接相關的工作:搶在臨終者嚥氣前施洗;及時地出現在教友的病榻前聽總告解、行終敷禮;在城門外收集奄奄一息的棄嬰,進行搶救性的付洗,免其墮入邊獄;成立專門的教友會,購買墓地、製作祭具、幫助安葬貧窮教友等等。

下一篇講一講臨終前的關懷。彌留時刻是奉教生涯中常備死候的高潮,如何跨好這天國大門前的臨門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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