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王煜
近日，四川綿陽東辰國際學校初中部副校長吳建峰被多名其執教過的畢業生在網絡公開舉報，稱其猥褻、性騷擾女生，侮辱、毆打男生。目前表示被吳建峰有過上述傷害行為的畢業生已超過200人，願意實名舉報的有50餘人，入學年級跨度至少為12年。目前，綿陽市涪城區已就此事成立聯合調查組。舉報者代表稱將堅持到底，讓施害者受到法律制裁。
綿陽東辰國際學校是四川省的一家知名教育集團，其初中部官網上對自身的描述為“全國十佳初中、四川第一初中”。公開資料顯示，被舉報的吳建峰歷任該校初中部數學學科主任、年級主任、副校長等職位，事發前已經出任東辰教育集團籌辦中的另一所學校綿陽東辰聚星國際學校初中部校長，曾被評為“綿陽市德育先進工作者”“綿陽市首批骨幹教師”等。
來自東辰教育集團官方的吳建峰資料截圖，該頁面目前已被刪除
舉報者的描述中，展現了吳建峰的另外一面。4月22日，在微博上發佈露臉視頻實名舉報的小周說：她2006年入學綿陽東辰國際學校初中部，吳建峰是他的班主任、年級主任。“那時我只有十二三歲，他經常對我動手動腳，比如把我單獨叫到他的辦公室裡，拉我的手、搓我的手，拍打我的屁股……在班級需要打疫苗的時候，我很害怕，他直接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摟著我的腰，帶我打疫苗。”
小周說，吳建峰還經常在上課的時候去摸她的背，摸她的內衣帶子、摳她內衣上的扣子。她說，最惡劣的一次，吳建峰帶她單獨去家裡補習，說她的牛仔褲有點大，就直接用手給她往上提，隔著褲子摸了她的下體。“我當時嚇壞了，直接摔倒。腦子裡面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小周說，接著吳就開始脫她的襪子，說要聞她的腳。所幸此時在旁邊房間的吳的女兒出來了，一切才停止。“現在想起來，就差一步，可能我這輩子就毀了。”
小周在微博上的實名視頻舉報，臉部模糊為記者所加
小周告訴《新民週刊》記者，她的舉報視頻發出後，八九個小時之內就有50多名畢業生找到她，表示自己當年有被吳建峰侵害的類似經歷。“我那天一直在和他們交流，收集他們描述的證據，只睡了三個小時。”截至今天（4月24日）中午，聯繫她的受害者已經超過200名。
有兩名女生同意公開口述錄音。一名女生是東辰初中2006屆16班的學生，吳建峰是其班主任。該女生說，她初二時，臨近假期，家住外地的她被吳叫回家中，她當時睡在吳女兒的床上，早上吳來叫醒她時，摸了她的胸以及更隱秘的部位。“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裝沒醒。他當時摸了很長時間，大概有五六分鐘。”另一段錄音中，另一名女生表示吳曾要求她脫衣服，要看她的胸。
20年前入學東辰初中的小陳告訴《新民週刊》記者，他們是東辰初中的第一批學生，而那時吳建峰就是她的班主任。那時，吳建峰就常常在熄燈之後跑到女生寢室，以“看學生有沒有在被窩裡看書”為名，把手伸進女生的被子裡去摸她們的身體，班上三十多個女生幾乎都被他摸過。
小陳說，有一次在寢室裡熄燈後，她裹著睡袍下床，不小心袍子滑落了，她發現吳建峰正通過寢室的觀察窗在偷窺她的身體。沒想到，第二天自習課時，吳把她單獨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問她：“你知道我昨晚上看到你了嗎？”小陳當時又尷尬又害怕，不知說什麼。吳竟然說：“你要慶幸是我看到了，不是別人看到了……”
“他當時還說了一些我現在想來很噁心的話。這件事一直是我心裡的陰影，沒想到20年裡他居然還一直在幹著同樣的猥瑣的事情，這太讓我震驚了。”小陳說。
也有不少當年的男生站出來舉報吳建峰。一名男生提到，當年他因為母親在外地病重而上課走神，吳在明知他母親病情的情況下，還讓他站起來扇了幾個耳光，辱罵“你媽死了算了”。另一名男生說，吳建峰不僅頻頻打男生耳光，還設置了“特殊寢室”，對外宣稱是“差生的專門寢室”，不順從他的學生就會被安排進去。他曾經只是因為在正常休息時間去打籃球，就被吳打耳光並關進“特殊寢室”，被同學議論。“但我不是差生，我當時是副班長，成績一直在全班前幾名。”
受害人中也有男生出來舉報吳建峰
小陳說，當時就有學生及家長向學校方面舉報過吳建峰，但最後都沒什麼結果，吳還一直擔任班主任，後來還成了副校長。她說，吳建峰在教學上確實有一套，教出的學生的成績很好，這很可能是他屢次被舉報到學校而最後沒受處理的原因之一。
畢業生在網絡舉報後，綿陽東辰國際學校於4月22日在其官方微博表示學校已對吳建峰停職，併成立調查組，公佈了調查組聯繫電話。此微博發出後曾一度被刪除，次日又重新發出。
4月22日，綿陽市涪城區教育和體育局對媒體表示，已經責成學校成立調查組調查。次日，該局在其官方微博稱：涪城區已成立由教體、公安、檢察、紀委等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學校展開調查。
涪城區教體局官方微博截圖
有多名舉報者表示，當年曾有被吳建峰侵害的女生聯名寫舉報信給學校，也有人把舉報信送到了區教育局，“但都被壓了下來，不了了之。”
《新民週刊》記者今天（4月24日）上午致電綿陽東辰國際學校調查組，工作人員表示學校目前正配合涪城區的聯合調查組開展工作，最新進展由後者公佈。而涪城區聯合調查組的一名工作人員回覆記者稱：調查正在進行中，一切將依法依規開展，如有進展將及時在網絡公佈。對於有畢業生提出的曾向該局舉報但未得到回覆一事，該工作人員稱，需要獲取學生具體的舉報時間、舉報信寄往的部門才能核實相關情況。記者又嘗試撥打吳建峰本人手機，接通後被掛斷。
《新民週刊》記者瞭解到，4月23日下午，一名自稱是綿陽東辰國際學校調查組的女士與在網上舉報的畢業生小張通了電話，在電話中，該女士反覆向小張確認舉報的真實性，但並未嘗試從他這裡獲取更多的證據。另外，小周表示涪城區調查組已經聯繫上他，正於今天趕往她所在城市開展當面調查。
小周和其他多名舉報者都表示：願意為自己所說的內容負法律責任。他們說，沒有留下照片和錄音等證據，一方面是因為被侵害時自己年齡小，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有的不敢跟別人說；有的告訴了家長，還被認為是不想好好學習的藉口；只有過了許多年後回憶起來，才知道自己可能曾經成為違法犯罪的受害者。另一方面，許多侵害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當時智能手機等攝錄設備遠不如當今普及，即使有記錄的條件也沒有設備。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我每次想到這個事情都發抖，心裡鬱積的東西一直沒有發洩出來。我們現在站出來，是希望更多的孩子不再受到侵害，希望吳建峰得到法律制裁。”小周說。
以法律制裁猥褻犯罪
對此，代理過國內多起女性被性侵、猥褻、性騷擾案件的四川卓宇律師事務所律師萬淼焱向《新民週刊》表示：舉報者提到的吳建峰觸摸女生胸部、陰部等部位，已經是嚴重的猥褻犯罪行為。“雖然目前沒有照片錄音等物證，但我看到這麼多舉報者的敘述裡，有很多不同受害者和目擊者的陳述是可以互相交叉印證的，這些可以成為法院採信的證據。”她表示，在眾多證據和警方的審訊下，吳最終承認有過這些行為的可能性比較大；但要以猥褻罪追究吳的刑事責任，還面臨另一個問題：追訴時效。
她說，追訴時效和罪名的法定刑期有關。我國現行刑法中，對猥褻罪一般情節的刑期規定是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只有“猥褻他人情節惡劣的”或“聚眾或者在公共場合猥褻他人的”可處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不滿足聚眾或者公共場所的條件，猥褻罪的追訴期只有五年。然而，此次的舉報者中有許多人被侵害的時間距今已經明顯超過了五年。“如果有被猥褻距今在五年內的受害者願意出來指控，那麼追究吳建峰刑事責任的可能性將比較大。”
在現實中，發生在未成年人身上的猥褻常常在多年後才被受害者提出。萬淼焱表示，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受害者，希望在將來的立法中，能提高猥褻罪一般情節的法定刑期，從而讓它的追訴時效也隨之延長。
最早在網上舉報此事的，是綿陽東辰國際學校初中部2006屆畢業生小張。他告訴《新民週刊》記者，當年他被吳建峰毆打、侮辱，以及親眼目睹吳建峰對女同學做出猥褻、性騷擾的行為，本來可能被塵封在記憶中。但是上週四（4月16日），他看到吳建峰在他們班級群裡發消息，稱要去新的學校初中部當校長了，要同學們幫做招生宣傳。吳建峰還在群裡說：“當年我照顧你們，希望你們現在也照顧我。”這徹底激怒了小張。他在群裡發了一段揭露吳的話之後退群，後來想了很久，決定在微博上發佈對吳建峰的舉報。“今天我無法只做一個沉默的大人。”
小張發出的第一條舉報微博
小張說，他完全沒有想到之後會引起這麼多受害者的共鳴。實名視頻舉報的小周與小張之前並不認識，但在看到他的微博後，不僅轉發，還說出了自己的經歷，並號召更多的受害者站出來提供證據。小周的微博擁有90多萬粉絲，她的加入，讓維權的力量越來越強。
實際上，小張這些天來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吳建峰沒有直接找過我，但他通過他的一些學生，以及輾轉找到我的父母，來勸我刪掉微博。”幾天前，他還接到了來電顯示為綿陽市涪城區公安分局的電話，警察在電話中希望他“走法律途徑解決，把微博先刪掉。”但他沒有刪除微博。
“其實，在寫好微博之後，我也想了很久要不要發出去。一旦發了，我可能就要承受很糟糕的後果。但為了更多人不再受害，我還是決定承擔這一切。”他說，他不希望這次的結果也是不了了之，既然自己是第一個站出來的，那麼也會把法律維權這件事牽頭做下去。儘管法律維權的過程可能非常複雜、消耗很多時間精力和金錢，他也會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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