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那条小路


母校、那条小路

我的母校是平坝县乐平小学,通往校园,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

小路尽头兀立着一座高高的有了年岁的小阁楼。阁楼旁,耸立着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核桃树斜依着的墙角,长满苔藓和常春藤。

站在阁楼,放眼望去,越过蜿蜓流淌的乐平河,对面山峰是一片翠绿的松林。

每天清晨,我都要披着雾岚翻过那层层叠叠的大山的皱褶,钻过那片茂密的丛林,当嗅到一股从河边吹来的清新的气息时,小阁楼的钟声便响了。“当……当……”悠扬的钟声缓缓地漫过河水,漫过山谷,溶入那远山白絮一样飘浮的雾霭……

在小阁楼上,我度过了三个春秋。

那时我总喜欢一个人站在小阁楼上,看乐平河对面的山峰和那蒙蒙的天空,把思绪带到远方……

一年春天,小阁楼对面山上,杜鹃花开得火一样红艳,班主任老师递给我一份入团志愿书。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我小心地把它放进书包,高高兴兴地和小伙伴们上山摘杜鹃花,一个劲地嗅那醉人的芳香,我觉得山是那样美,水是那样清,天空是那样蔚蓝。

第二天,我把填好的入团志愿书递给了班主任老师。我等呀等呀,想象着站在鲜红的团旗下宣誓、载上鲜红团徽的情影……

一天,校团委书记来到小阁楼,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家历史复杂,入团的事,暂不考虑!”

满腔的热血化成一盆冷水。我一口气跑下阁楼,游过乐平河,在山坡上无人的树林里痛哭了一场。我又看见了那一片盛开的杜鹃花,它就在我身旁,像火一样燃烧,像血液一样涌流。我感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来自大自然的力量,一种催人奋发向上的力量。我抹去了泪水,平静地回到小阁楼。

我拼命读书,发誓要用知识来摆脱命运的阴影,为自己找到一片光明的天地……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那座小阁楼和那一片红红的杜鹃。

常听大人们说:“人象三节草,三穷三富不到老”。起初我弄不懂,当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我的一位女老师之后,我突然悟到了一点什么。那位女老师,年龄才长我几岁,后来改行当上了大队民兵连长。那时,她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一头黑油油的长发,端庄秀美的相貌下却藏着刚烈的男子汉性格。在一次夜间抓赌行动中,她那双纤弱的手将一位村民打残,不久,她被撤了职,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和生活的负担。

一九八六年一天,我到平坝县城买菜,忽然看见她夹在一群卖菜的人中,背上背着一个已经入睡的小孩,那小孩一只脏兮兮的手露在外面。

我走过去,她认为我要买菜,忙从箩筐里提起一把秤:“小兄弟,买菜?要得完就便宜点,帮你送到家里去。”我瞥见她提秤的手上开满了裂口,脸上布满皱纹,记忆中的那一头秀发也被岁月染成花白。显然她已认不出我是她的学生了,我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楚,本想叫她一声老师,可我又没有勇气。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勇气的,即使是你想向别人表达一分感激之情……

我们的班长,是一个大我三岁的农村姑娘,她“根红苗正”,是队长的千金。这在那个年代,是很令人羡慕的。她年年都被选为班长。那时候上课极不正常,常常要去支农,且必需自带农具,只要下队支农,她都要带上两套农具,一套自用,一套给我,还手把手地教我插秧、锄地,我很感激她。被压抑的人在那种压抑的日子里,对于别人给予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助,甚至一个友善的眼神,一丝赞许的微笑,都会终身难忘。她就这样带着温馨留在了我美好的记忆中……

在临近毕业时,我认识了一位清纯漂亮的女孩。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太阳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远山飘浮着一团凄迷如烟的雾岚。我早早背上书包从家里去上学。那天我的心情非常愉快,昨夜,父亲从城里赶来,兴匆匆地对母亲说:组织部门已派人下来调查,我的“右派”问题已经澄清……

我正兴高采烈地赶路,眼前出现了一位清秀姑娘的背影。

这是一条乡村小道,道旁是一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卷曲的黄叶不时在微风中飘零,一弯清澈透明的溪水顺着道旁的水渠汩汩地流淌……

我边走边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她上身穿一件咖啡色镶黑边的夹克,下身着一条青色裤子,肩上挎着一个墨绿色小书包,身段苗条而略显瘦弱,给人一种朴素清纯的美感。

她不时将小书包从左肩移向右肩,又从右肩移向左肩,我默默地在她的后面欣赏着,不愿超越她。

到了学校才知道,她是新近由安顺来插班的我的同班同学,家住在离校十余里的地区茶场。

自那以后,我常常在通往校园的那一条小路上碰到她。我总是远远地在她身后跟着她,潜意识里有一种要保护她、不许任何人伤害她的成分。有时,她回过头见到我,只是婉尔一笑,并不言语。

一天,下了课以后,她突然在楼道上叫住我:“吴茹烈,你今年要报考技校吗?”我回过头来,与她并排站在楼栏边说话。这时,对面山上那片杜鹃花正开得火红……

“我不知道技校是做什么的。”

“技校就是培养技术工人的学校,毕业后都要分到工厂去。”

我好羡慕做工人,我们学校后边的乐平河,天气好的时候,常常有城里人来钓鱼,听说他们都是县城附近“O11”厂的工人。他们穿着整洁的工装,毕挺的衬衣,钓得鱼就在河边架上饭盒煮来吃,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无拘无束,直到太阳落山才骑上自行车往县城方向赶去……

我毫不犹豫地对她说:“我就报考技校,你呢?”她说:“我的户口还在安顺,我还得跟父母商量。”……

我非常认真地考了技校,毕业后分在贵阳一家国有企业工作。我四处打听那位女同学的消息,希望她也考了技校。可是,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一点消息。不知怎么直到如今,我仍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想起她那好看的微笑,和那清秀而略显瘦弱的身影……

人生就像一场梦,而梦就象天边的浮云,飘走了,却永远飘不出记忆。

如今,乐平小学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宽广明亮的教学楼,当年的教师已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现在的年轻教师,竟找不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通往校园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那条弯弯曲曲的山道,早已被岁月尘封在记忆深处。然而,它却连同那些或蹒跚或坚实的脚印一起,清晰地铭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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