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河市的慶嶺活魚地標。程英鐵攝影
不是故事的故事
1994年，長白山林海山城蛟河市的“慶嶺活魚”已經熱遍全國。那年我因參加一個文學研討會赴京，北京的朋友特別請我在北京廣播電視大學附近的餐館吃“慶嶺活魚”。大廳突出的位置赫然掛著鑲在鏡框裡的我發在某報的整版報告文學《慶嶺活魚》。老闆對慕名前來就餐的食客說，他做的是東北正宗的慶嶺活魚，說寫《慶嶺活魚》的記者作家就是他的朋友，說廚師就是這位記者作家給他從東北的慶嶺高薪聘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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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滿眼是興奮眼光看我的朋友說，假的，我根本不認識這老闆。待一條精心烹製的鯉魚端上桌，朋友們狼吞虎嚥地連聲說好時，我只嚐了一口便不屑動筷。研討會最後日程是到河南洛陽採風。在南洛河旁的某賓館，研討會組織者特別給作家們點了“慶嶺活魚”，在眾多人連聲說好吃的饕餮聲中，有吃過正宗慶嶺活魚的人說“味道差遠了”，我則只吃了一口。朋友說我口味太狂，我說如此“慶嶺活魚”豈堪入口！若不信，請到吉林吃正宗的“慶嶺活魚”。
青芭蒿燉慶嶺活魚。王冀芳手機拍攝
翌年五一後，朋友們來蛟河採風，自然要我請他們吃慶嶺活魚。朋友問我：慶嶺是江還是湖？我說，是山。又問：山上有長白山天池那樣的湖嗎？我說沒有，只有樹。朋友們大疑：既然慶嶺是山，山上沒有天池只有樹，怎麼會有活魚？我故作玄虛：肯定有活魚，而且“慶嶺活魚”是天下美味。朋友們不信說：萊陽梨產在萊陽，肥城桃產在肥城，東北虎產在東北，武昌魚產在武昌。前邊的地名，決定了後邊的產品屬地。而慶嶺不產活魚竟然叫“慶嶺活魚”，這不是名不副實嗎？我堅定地說：肯定名副其實。於是，他們在滿腹懷疑中，隨我開始了“慶嶺活魚”之旅。
春天的慶嶺。程英鐵攝影
慶嶺活魚，果然是天下美味。
來到慶嶺山下的“慶嶺活魚街”，朋友們被大路兩邊鱗次櫛比的“慶嶺活魚”餐館門面和密密麻麻停泊在門前的車群驚呆了。哇塞！這慶嶺活魚的生意竟然如此火！我示意他們隨便挑選一家走進去，而且只要了一個“慶嶺活魚”菜。他們跟我到餐館房後河邊的水塘中親自捕撈了活魚，便看著飯店那位年紀不過二十歲的村姑親手剖殺活魚，然後看著村姑如何烹飪。
在慶嶺活魚餐館自己捕撈活魚。程英鐵攝影
朋友們仔細地看著廚房中簡陋的設備，問我：這村姑是廚師嗎？我說不是廚師，但是會做魚。不到半小時，一大搪瓷盤“慶嶺活魚”端上了桌。朋友們看了眼盤中的魚餚，很是鄙視。但每人只嘗過一口後，居然都有辱斯文地狼吞虎嚥起來，兩條各五六斤重的大鯉魚，被三人風捲殘雲地吞下了肚子。然後，聽他們拍著肚子說：果然是人間美味！
頭條智能選圖。養在玻璃櫃中的鯉魚。
餐後，朋友們到底纏著我，給他們講清了“慶嶺”與“活魚”的關係。
慶嶺活魚，是隻有在慶嶺才能做出的活魚美味
由於302國道上行走的司機的四方傳播，加之媒體的推波助瀾，慶嶺活魚不久即揚名四海。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城市鄉村，到處都打出了“慶嶺活魚”的招牌，來慶嶺吃活魚的人也越來越多。許多外地頭腦靈活的商家便開始打慶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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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招兒，帶著廚師來慶嶺魚餐館偷藝。慶嶺的所有活魚餐館對顧客從來不設防，沒有“廚房重地，閒人免進”的禁忌。所有吃客都可以從剖魚到燉魚地看到整個烹飪過程。只要你不嫌油膩，還可賴在廚房問這問那。雖然來偷藝的廚師百分之百地瞧不起那些做魚的村姐兒、村嫂、村姑，但是，魚餐一端上桌就會立刻征服他們的味蕾和胃口，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這魚為什麼這麼好吃。他們鄙視這“慶嶺活魚”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信誓旦旦地對老闆說，他們能百分之百地用偷來的手藝回到城市去複製這慶嶺活魚。然而，自己信心滿滿地做出的魚餐不用老闆罵，自己就說不是那個味兒！
慶嶺活魚餐館的村姑正在烹飪活魚。程英鐵攝影
第二招兒，到慶嶺魚餐館高薪請廚師。既然自己的高級廚師做不了慶嶺活魚，老闆只好費盡心機地到慶嶺去高薪聘請。但是，慶嶺魚餐館所有的廚師都是慶嶺當地的村姐兒、村姑、村嫂。即使你經過長期考察認準了的人，結果高薪聘回去，做出來的“慶嶺活魚”根本就不是當地“慶嶺活魚”的味兒！你說這事兒怪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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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慶嶺活魚”，只能在慶嶺製作
朋友問，為什麼呢？我說，“慶嶺活魚”的故事，正如古人所講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所以，“慶嶺活魚”的真正意義是，“只有在慶嶺本地，才能做出真正的慶嶺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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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齊國大臣晏嬰出使楚國時，楚王想侮辱齊國，於是故意讓人綁縛著一個人從晏嬰面前走過，說這是個做賊的齊人被逮住了，原來齊人好偷呀！晏嬰卻說，齊國人本來不會做賊，但是一踏進楚國就學會做賊了。什麼原因呢？是“水土”的原因呀！正好比橘子樹，生長在淮南地方就能長出甘甜多汁的橘子來，但生長在淮北，就只能結出又酸又澀的枳子來。
我說，晏嬰的機智，讓楚王自取其辱。但這正好解釋了“慶嶺活魚”的地域品質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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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湖的活魚，是製作“慶嶺活魚”的根本。
“慶嶺活魚”這道魚餐之所以“肥而不膩，鮮而不腥”的根本原因，就是必須用松花湖的活魚製作。松花湖位於吉林市東南郊，水域面積達500多平方公里，平均水深幾十米，是從長白山天池發源而來的松花江被豐滿水電站攔江大壩截流的高山人工堰塞湖，所生魚類，皆高山冷水魚。
山杜鵑映紅了松花湖。程英鐵攝影
松花湖周圍是連綿起伏的群山，蒼莽蓊鬱的森林，無任何汙染，生態環境極其優良，所產魚類必然品質極佳。試想，長城內外、大江南北的所有城市，即使按照慶嶺活魚的製作規程來烹飪，可是主要食材不是松花湖的活魚，怎能做出“慶嶺活魚”的味兒！
松花湖捕魚。程英鐵攝影
慶嶺的山泉水，是烹飪“慶嶺活魚”的必要水源。
俗話說，好酒必須好水釀，好茶必須好水煮。同理，烹飪“慶嶺活魚”必須用慶嶺的山泉水。慶嶺或漁村位於長白山脈老爺嶺山系中慶嶺山腳下的山谷之中。兩邊山嶺連綿，森林茂密。慶嶺活魚餐館的房前屋後流淌著的是慶嶺山泉水。
發源於老爺嶺上的慶嶺山泉水。程英鐵攝影
慶嶺山泉水發源於老爺嶺山系，流經著名風景區紅葉谷。遊覽過紅葉谷的人都會看到密林中從懸崖之上的黑龍潭中飛流直下的“吊水壺”瀑布。山中老人們說，紅葉谷中的紅葉為什麼這麼紅？就因為老爺嶺中的紅葉谷水土好。
碧波紅葉。程英鐵攝影
紅葉谷為什麼又叫“棒槌營”？棒槌就是長白人參的土名。這裡曾出產過許多高品級的長白山人參，是歷代各地棒槌夥子來此安營紮寨的地方，故稱“棒槌營”。最重要的是，那裡曾是大清王朝打牲烏拉總管衙門的皇家人參貢品基地。想一想，這裡的山水品質能不好嗎？難怪許多遊人來到紅葉谷時，總要把礦泉水瓶中的水倒掉，重新到溪流中去灌滿山泉水來喝！
慶嶺吊水壺山泉。程英鐵攝影
慶嶺活魚餐館燉魚，不僅要用慶嶺山泉水，而且，松花湖上漁民運來的松花湖活魚，都要放進慶嶺溪流旁開掘的池塘中放養幾天，讓魚兒從裡到外完全經過慶嶺山泉水的沐浴和浸泡，這樣做出來的魚餐才能保證上乘。想當年“慶嶺活魚第一家”的老闆劉豔紅代表慶嶺活魚街百八十家餐館到長春市參加全省“吉菜選拔賽”時，就是用大桶裝滿慶嶺山泉水帶去賽場的。所以，她才能讓“慶嶺活魚”拿了全省第一！
慶嶺山泉水。程英鐵攝影
慶嶺芭蒿，是“慶嶺活魚”必需的調料。
香料，是烹飪美食不可或缺的佐料。“慶嶺活魚”必需用慶嶺芭蒿烹製。
芭蒿，學名藿香，別名排香草、土藿香，因為葉形和氣味像一種油料作物蘇子，故稱野蘇子。百度先生介紹，此類植物我國許多省區都有分佈，主要生於山坡、林緣、山溝溪流旁或灌木叢間。
芭蒿學名是藿香，土名叫野蘇子。老爺嶺山中多有生長。作者拍攝
老爺嶺山系中，到處生有這種氣味特別的“芭蒿”，而生長於慶嶺山腳下的芭蒿似乎氣味特別濃烈，猛不丁地嗅聞一下，有種令人作嘔的“臭氣”，所以，土名又叫“臭菜”。這臭菜芭蒿如同臭豆腐，聞起來臭，但是做成菜餚卻有種特殊的馨香。我第一次在山林中的芭蒿叢中走，被它散發的臭氣燻得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裡。沒想到中午吃到芭蒿燉魚的菜餚時，居然“愛不釋筷”！
慶嶺村姑正在備餐。程英鐵攝影。
“慶嶺活魚”的主要佐料，就是芭蒿。“慶嶺活魚第一家的”劉豔紅當年到長春市參加“吉菜大賽”時烹飪的“慶嶺活魚”，不僅帶著松花湖的活魚，慶嶺的山泉水，還帶著自採的慶嶺芭蒿！你們可到餐館後的河邊看看，哪家不栽植著一叢叢的芭蒿！燉一鍋活魚，採一把新鮮芭蒿撒上。美味就出來了。你們看多麼簡單！
在慶嶺，附近的山民因為芭蒿氣味特殊，故稱其為“臭菜”。
柴火、鐵鍋，也是“慶嶺活魚”美味離不開的主要條件
人說，烤鴨要用結過果的果木，烹茶要用山中的新柴，盛茶要用江西宜興的紫砂茶具。慶嶺人說，烹飪“慶嶺活魚”必須用鐵鍋燉，用木柴燒。鐵鍋自不需多說，那作為熱源的條件一點兒也忽視不得。許多曾經在慶嶺活魚餐館做過廚師的村姐兒、村姑嫁到外地或者城裡後，多次想露一手給丈夫和婆家的人開開胃口，沒想到根本實現不了自己的願望。為啥？煤氣灶根本做不成那個本真的味兒！
松花湖畔芭蒿燉活魚。裴春雷攝影
嫁到外地農村做媳婦的慶嶺村姑村姐兒，雖然有農家大鐵鍋和山中的木柴，但是卻沒有松花湖的活魚、慶嶺的水、慶嶺的芭蒿。所以還是做不成。嫁到吉林、長春市的慶嶺村姐兒、村姑，雖然可以買到松花湖的活魚甚至慶嶺芭蒿、慶嶺泉水，但偏偏沒有農家大鐵鍋，更沒有山中木柴作燃料。那煤炭和煤氣、天然氣作燃料烹飪出的魚，根本沒有“慶嶺活魚”那味兒！難怪人家“慶嶺活魚第一家”的劉豔紅參加“吉菜大賽”，除了帶齊松花湖活魚、慶嶺泉水、慶嶺芭蒿，還要自帶大鐵鍋和慶嶺的木柴呢！
捕魚鬆花湖。裴春雷攝影
“慶嶺活魚”的原型，是豆腐燉湖魚。
說到這裡，我們已經知道了“慶嶺活魚”這道美食，為什麼叫“慶嶺活魚”了。
但“慶嶺活魚”是怎麼創造出來的呢？
早晨的慶嶺活魚街。程英鐵攝影
慶嶺人說，“慶嶺活魚”的祖宗是王選。王選是慶嶺山下土生土長的山裡人。改革春風，吹皺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他不再甘心土裡刨食，於是於1986年租下了慶嶺大橋南頭的那座慶嶺山下橫跨山溪的廢棄排灌站。這兒傍山臨水，風景優美。簡單改造後，他在這座廢棄的排灌站前挑杆掛晃，開起了第一家“慶嶺飯店”。
鐵鍋燉松花湖活魚。程英鐵攝影
這裡離松花湖近，常有漁民走村串戶地前來賣魚。王選就以農家的“鮮魚燉豆腐”作為飯店的主餚。這菜餚味道獨特，既便宜又實惠，很中南來北往的司機們的意。就這樣，王選的生意越來越火，他的鮮魚燉豆腐也出了名。
初創時的慶嶺活魚街。程英鐵攝影
不久，王選嫌排灌站位置彆扭，又在道北蓋起了一座大房子，背風向陽，順水順路，於是在此停車吃飯的人越來越多。王選開飯店發了財，心眼活絡的慶嶺農民潘國清、曹學文、孫洪全也學著王選的樣子在302國道旁蓋起了飯店，同樣經營鮮魚燉豆腐。飯店雖多了，但車也多了。各家的生意照樣紅火。
九十年代中期初具規模的慶嶺活魚街。程英鐵攝影
生意越來越紅火，王選等人的腦筋也越來越活絡。他和潘國清、曹學文、孫洪全等人不斷琢磨研究，終於在“鮮魚燉豆腐”的基礎上反覆試驗，琢磨出“清水芭蒿燉松花湖活魚”的新魚餚。可是，這名字太長，不好記。這裡是慶嶺，這松花湖活魚要燉的好吃，就離不開慶嶺的水、慶嶺的芭蒿、慶嶺村的烹飪方法，乾脆，就叫“慶嶺活魚”吧，既簡單，又好記，地域性還強。
群山環抱的松花湖。程英鐵攝影
302國道上往來的司機們一嘗這“慶嶺活魚”新菜餚。連聲說：好，果然更勝一籌！於是，“慶嶺活魚”從此誕生，並被過往來客譽為“東北第一風味”、“關東一絕”……
最後，我問北京來的三位朋友：你們已經品嚐過全國各地多少家的“慶嶺活魚”，今天又在慶嶺品嚐了“慶嶺活魚”。你們說，離開慶嶺，“慶嶺活魚”味道如何？
一位朋友半真半假地說：這是無法怕破解的“慶嶺魔咒”！
初冬的松花湖。程英鐵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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