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爱到极致,是心甘情愿

在奥地利小说《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一书中,作者莫索克描述了加利西亚的一个贵族地主萨乌宁,他头脑特别的清醒,常带着股认真劲儿,有时还有点卖弄学问,这样的贵族爱上了漂亮的寡妇旺达,可求婚失败后,萨乌宁就提出成为旺达的奴隶的请求,并签署了一份有约束力的协议。这份协议的其中一条是:“旺达不仅可以因为奴隶哪怕一丁点儿的疏忽和冒犯而惩罚他,也可以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致或仅仅作为消遣而虐待他,只要能使她高兴就行。如果她愿意,她甚至有权利杀死他。”

弗洛伊德说:“在男性的幻想中,被鞭打即是被爱。”

萨乌宁愿意受旺达驱使,被她惩罚,把对自己的生死大权交给她。这样的爱情,在心理学上称为虐恋。“虐恋”这个词英文为sadomasochism,是由施虐倾向(sadism)与受虐倾向(masochism)这两个概念合成的。

也许有人不懂这样的爱情模式,愉快地相爱不行吗?为什么要施虐和受虐呢? 今天我要给大家解读的这本谷崎润一郎的代表作《春琴抄》,也是一种极致的虐恋。

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爱到极致,是心甘情愿

施虐者春琴:通过对佐助的折磨来弥补自己内心的失落和空虚。

春琴生于大户富贵人家,天生丽质,深受父母宠爱,可命运不济,在9岁那年突发眼疾,双目失明。那之后她不得已放弃擅长的舞技,而专攻三弦琴。

而佐助是乡下来的侍从,比春琴年长4岁,在佐助眼中,盲目的春琴有着不可思议的气质韵味,令他无比倾心。偶然的机会被春琴委以重任,就是每天牵着她的手送她去学校,这个工作对佐助来说可谓是朝思暮想的,他爱慕春琴,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和她的千金小姐身份相差万里,能每日陪送她学习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可以说,受虐从这一刻就开始了,佐助的卑微认知,奠定了以后他的受虐地位。

失明之后的春琴,性格变得任性无常,常常刁难佐助,而佐助呢,又不断迎合她的喜好,渐渐的,春琴的倔强任性就对佐助更加明显了,更加针对他了。而沉迷爱慕的佐助并不觉得自己在受刁难,反而觉得是春琴对她格外的恩宠,甘之如饴。

佐助后来自学三弦琴,拜春琴为师,他们二人的关系除了主仆之外,又增加了一层师徒关系,春琴对佐助可谓是相当严格,在教学过程中常常对他又打又骂。

“佐助,我这样教过你吗?”

“不行,你一定要练会,否则就练到天亮吧。”

“笨蛋,你怎么老不记得呢?”一面吵,一面拿出琴打佐助的头。

春琴对佐助的粗暴严厉,成为了一种习惯,而春琴自己也在这忙碌的教学中忘了原来的孤独之感。变成一个盲女,她的内心是不甘和孤寂的,佐助的出现,让她找到了被崇拜的自信和对她无限服从的满足感。

春琴沉浸在这种施虐行为中,也是为了满足自我内心需求。

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爱到极致,是心甘情愿

等到春琴16岁,佐助20岁的时候,春琴父母有意想留佐助当入赘女婿之意,然而却被春琴无情拒绝。但春琴有了身孕,却闭口不言是谁的骨肉。问及是不是佐助的,春琴不屑地说:怎么会是那样一个当学徒的。哪怕众人都以为他们二人早已从师徒关系变成夫妻关系了,春琴依然坚决否认。

后来,春琴和佐助独立门户,收学徒弟子,佐助依然照顾在她周围,丝毫没有倦怠,而他们形同夫妻的传闻也成了公开的秘密,可春琴依然保持高傲的神态,即不嫁给佐助,也不承认和他的亲密关系。

这样过了数十年,春琴又遭受了人生第二次的打击,她的脸被人浇上滚烫热水,致使她的雪白面容一夜被毁。春琴心性一夜大变,也不让外人看自己的脸。佐助为了能常伴她左右,取针扎破自己的眼球,也使自己失明了。

“师父,我已经瞎眼了,今后一辈子都看不见您的脸了。”

“佐助,你说的是真的吗?”春琴心里竟有了一丝雀跃欢喜。

直到春琴去世,佐助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周全,并不因为她毁容而怠慢和松懈。

这段虐爱之中,春琴一直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用她的高傲和任性来支撑内心的不安和自卑。她爱过佐助吗?也许有那么一些爱,但更多的是通过对他的蹂躏来获取的一些成就感和女性的那种得意。

她始终不愿和佐助结婚,也侧面说明了她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师徒关系,如果她嫁给了佐助,在当时社会风气之下,女人嫁人一切从夫,高傲的春琴又怎么会愿意跌下神坛,卑躬屈膝地听从佐助的呢?

读完全书,也觉得春琴是可怜之人,天赋异禀,有着动人容貌,却要接连遭遇命运的坎坷,她内心深处一定是自卑的,而她的高傲也是故意为之,不过是想压下这份自卑,她对佐助很少有和颜悦色之时,但她也算是幸福的,佐助用最卑微的爱,陪她度过了余生。

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爱到极致,是心甘情愿

受虐者佐助:爱是一切卑微的源头

从佐助第一次见到春琴开始,就埋下了一颗卑微的种子,她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家的小姐,而自己不过是侍从罢了,尽管她是盲女,但在佐助心里犹如天仙般存在。

春琴对他很是粗暴,不打就骂,佐助从没觉得这是受苦,反而感觉是春琴对自己的“独特恩宠”,在这里也不得不说,佐助真是一个受虐狂了。

哲学家土居健郎认为,日本文化有个奇特现象:娇情。所谓“娇情”,就是“想被人爱的依赖愿望”。娇情的原型是母子关系,儿子希望被母亲宠养、爱怜、管教。具有受虐倾向的人,也往往具有这种“娇情”的心理。“有受虐倾向的人希望被人当作一个娇弱无助的孩子对待。”

而佐助就是把春琴的打骂当做爱的表示的,这种受虐甚至是他自找的。佐助对春琴的依恋是婴儿式的,在春琴这里受了虐待,他就哭,用春琴的话说:“佐助是个多么没出息的人啊!一个男子汉,连一星半点的小事都忍受不住,还哭出声来,像有多大个事儿似的。”

佐助对春琴的爱,早已深入骨髓,他愿意为春琴做任何一切。

全书的高潮部分,就是佐助自己动手刺瞎双眼的那部分,因为不想让毁容后的春琴难堪,佐助就想到这一方法,如果自己看不到她的残败面容,那她在自己心中永远就是之前的动人容貌。

“大概任何人都认为瞎了眼睛是不幸的。但是我自失明以来,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感情,相反,心里却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成了极乐净土,仿佛只有我和春琴师傅两个人活着,居住在莲台之上。”

毁容之后的春琴在心气上早已不同往日,可佐助不但继续维持主从的礼仪,甚至比以前更加卑下地服侍,努力让春琴忘记不幸早日找回自信。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春琴当作过去高傲的春琴,他不愿打破脑中关于春琴过去的一切记忆。

虐恋双方大多数是在相互依存的情感与喜乐之中结合的,爱情在虐恋关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佐助的爱,是虐恋也好,是“矫情”也好,最重要的是爱到深处是卑微,是成全,是心甘情愿。

当佐助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盲人时,他也彻底打动了春琴的心,一股莫名的爱情真的围绕在他们身边了。也许过程是曲折的,是虐心的,甚至是不为常人接受的,但这段虐恋也算有了好的归属,他们一起携手变老,共度了一生。

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爱到极致,是心甘情愿

谷崎润一郎的“唯美文学”

《春琴抄》和《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一样,受虐者都是男性,而施虐的是女性。《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出现在西方的奥地利,19 世纪的欧洲,男性霸权已经走向没落;而《春琴抄》却出现在即使到今天仍然有着强烈男权意识的日本,出现男性遭受女性虐待的情形,似乎不可思议。

但实际上,日本社会一方面具有男权意识,另一方面,又有着的“拜女”的倾向。这两者是硬币的两面。

其实,在谷崎润一郎的众多作品中,都可见其“拜女”的倾向,对女性的跪拜,以及对超越了伦理想他的美的追求,是谷崎润一郎文学生涯中鲜明的主题。在作品他的小说《饶太郎》写的是主人公对女方的拷打显示出变态的迷恋,女方越是爱他,他就越渴望女方残酷地拷打他,使他达到亢奋的倒错的恍惚的状态。在《富美子的脚》里,他索性直接写到了拜脚,对美脚的迷恋:女佣富美子的脚美极了,以至于老主人弥留之际,不能进食,便要求富美子用脚指头夹着棉花,蘸米汤喂到他嘴里。

所以我们也不难理解,在《春琴抄》中,佐助对春琴的疯狂膜拜的缘由。《春琴抄》和早期作品的不同之处在于,早期他受西方影响比较深,总表现恶魔主义的“以丑为美”的美学境界,而在后期,他又回到到东方经典审美的阶段,所以塑造了春琴那样恬静优雅的东方之美。

在谷崎的文学世界里,美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他被称为日本“唯美派”文学代表人物 。

谷崎润一郎一生耽溺于美的感觉,他对美的忠实始终如一,从未追求过美以外的东西。他的作品中从不提及政治,作品也没有社会现实性,这样展示了艺术上的完美和独特性。

《春琴抄》中,佐助刺瞎自己双眼的桥段,很明显不符合当时社会价值导向,但在谷崎的世界里,唯有如此,才能把这段虐恋推向极致,也能显出佐助对春琴之美的铭记,把这段感情带向唯美无暇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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