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十六年》發生在公元前526年,周景王十九年期間。主要記述了八件事:一是魯昭公還在晉國,是因為晉國強迫他留下。二是齊景公征伐徐國,又佔取蠻氏部落,後與徐國結盟。三是晉國韓宣子訪問鄭國,孔張因為年紀大而站錯位置。韓宣子想要玉環,遭子產拒絕,韓宣子幡然醒悟,拜謝子產。四是魯昭公終於從晉國返回。五是晉昭公去世。六是魯國發生旱情,於是舉行求雨祭祀。七是鄭國也發生旱情,鄭國官員反而去砍伐樹木。八是魯國季平子去到晉國參加晉昭公葬禮。
【經】十有六年春,齊侯伐徐。楚子誘戎蠻子殺之。夏,公至自晉。秋八月己亥,晉侯夷卒。九月,大雩。季孫意如如晉。冬十月,葬晉昭公。
【傳】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齊侯伐徐。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二月丙申,齊師至於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會齊侯,盟於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還,莫之亢也,無伯也夫!《詩》曰:『宗周既滅,靡所止戾。正大夫離居,莫知我肄。』其是之謂乎!」二月,晉韓起聘於鄭,鄭伯享之。子產戒曰:「苟有位於朝,無有不共恪。」孔張後至,立於客間。執政御之,適客後。又御之,適縣間。客從而笑之。事畢,富子諫曰:「夫大國之人,不可不慎也,幾為之笑而不陵我?我皆有禮,夫猶鄙我。國而無禮,何以求榮?孔張失位,吾子之恥也。」子產怒曰:「發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頗類,獄之放紛,會朝之不敬,使命之不聽,取陵於大國,罷民而無功,罪及而弗知,僑之恥也。孔張,君之昆孫子孔之後也,執政之嗣也,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於諸侯,國人所尊,諸侯所知。立於朝而祀於家,有祿於國,有賦于軍,喪祭有職,受脤、歸脤,其祭在廟,已有著位,在位數世,世守其業,而忘其所,僑焉得恥之?辟邪之人而皆及執政,是先王無刑罰也。子寧以他規我。」宣子有環,有一在鄭商。宣子謁諸鄭伯,子產弗與,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大叔、子羽謂子產曰:「韓子亦無幾求,晉國亦未可以貳。晉國、韓子,不可偷也。若屬有讒人交鬥其間,鬼神而助之,以興其兇怒,悔之何及?吾子何愛於一環,其以取憎於大國也,盍求而與之?」子產曰:「吾非偷晉而有二心,將終事之,是以弗與,忠信故也。僑聞君子非無賄之難,立而無令名之患。僑聞為國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難,無禮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國之人,令於小國,而皆獲其求,將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韓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貪淫甚矣,獨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韓子成貪,將焉用之?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韓子買諸賈人,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產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產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藿,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毋或丐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子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弊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產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暱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宣子私覲於子產以玉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吾死也,敢不藉手以拜?」公至自晉。子服昭伯語季平子曰:「晉之公室,其將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強而奢傲,將因是以習,習實為常,能無卑乎?」平子曰:「爾幼,惡識國?」
秋八月,晉昭公卒。九月,大雩,旱也。鄭大旱,使屠擊、祝款、豎柎有事於桑山。斬其木,不雨。子產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斬其木,其罪大矣。」奪之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如晉葬昭公。平子曰:「子服回之言猶信,子服氏有子哉!」
譯文
十六年春,周景王正月,魯昭公在晉國,晉國人強留魯昭公,不記載,是忌諱。齊景公征伐徐國。楚平王聽說蠻氏部落發生動亂,因與蠻氏間沒有人質,派然丹引誘戎蠻子嘉而殺死他,於是佔取蠻氏部落,不久立其兒子為繼承人,符合禮儀。二月丙申日,齊軍到達蒲隧,徐國人言說平定。徐國君主及郯國人、莒國人會見齊景公,在蒲隧結盟,送給齊景公甲父之鼎。叔孫昭子說:“諸侯沒有霸主,很有危害。齊景公無道,起兵征伐遠方的國家,盟會有平定而返回,沒有人能夠抵抗,這就是沒有霸主的緣故。《詩經》上說:‘周氏宗族已被滅,你卻沒有止暴戾。當朝大夫離鄉去,誰人知道我勞苦。’說的就是這個吧。”三月,晉國韓宣子訪問鄭國,鄭定公設宴招待。子產告誡說:“如果在朝廷上有位置,不要有不恭敬的行為。”孔張後到,站在客人中間。主持典禮的人擋住他,於是去到客人後面,又擋住他,他又到懸掛樂器的中間等待,客人因此而笑他。
事情完畢後,富子勸諫說:“對待那大國的人,不可以不謹慎,他們笑話難道不是欺凌我們?我們都有禮貌,他們還是鄙視我們,國家沒有禮儀,怎能求得榮耀?孔張失去自己的位置,是先生的恥辱。”子產發怒說:“發佈命令不恰當,發出命令後不誠信,刑罰偏頗不平,訴訟放任混亂,參與朝會不恭敬,接受命令不聽從,招致大國欺凌,疲憊民眾而無功,罪過來到而不知,是我公孫僑的羞恥。孔張,是君主哥哥的孫子,是子孔的後代,是執政的繼承人,是嗣大夫,接受命令而出使,周旋於諸侯各國,為國人所尊敬,為諸侯所知曉。他在朝中有官職而家中有祖廟,於國有俸祿,于軍有賦稅,喪事祭祀有職位,接受祭肉歸還祭肉,都祭祀在祖廟,已有固定位置,他家在位已有幾代人,世代守著自己的家業,現在忘記自己的位置,我怎麼會為他感到羞恥?不正派的人把這些歸罪於我這個執政,等於說先王沒有刑罰,先生不如以其他事來規勸我。”韓宣子有一對玉環,其中一隻在鄭國商人手裡,韓宣子向鄭定公請求要回,子產不給他,說:“這不是官府保有的器物,我們君主不知道。”子太叔、子羽對子產說:“韓先生也沒有其它要求,我們對晉國不可以有二心,晉國、韓先生,都不可以輕視,如果正好有壞人在其中挑撥離間,鬼神正好幫助他,興起他的凶氣怒氣,後悔哪裡還來得及?先生為何愛惜一隻玉環,以取得大國的憎恨?何不求來送給他?”子產說:“我並沒有輕視晉國而且有二心,而是始終要侍奉他們,因此才不給他,這是為了忠實誠信的緣故。我公孫僑聽說君子不是怕沒有財物,而是怕沒有樹立美善的名聲。我公孫僑又聽說治理國家不是怕不能侍奉大國撫育小國,而是怕沒有禮儀安定人們的位置。那大國的人,命令小國,而都要求獲得滿足,將用什麼源源不斷供給?一次給了一次不給,罪過就大了。大國的要求,如果不符合禮儀就駁斥,他們哪裡有滿足的時候?我們要是成為他們邊境內的城邑,那麼就失去了作為國家的地位了。如果韓先生奉命出使,而要求玉環,他的貪婪就太過分了,難道不是罪過嗎?拿出一隻玉環而引起兩種罪過,我們就失去了國家的地位。韓先生成為貪婪的人,將怎樣使用?我們以玉買來罪過,不是太急切了嗎?”韓宣子從商人那裡買來玉環,已經成交了,商人說:“必然要報告君大夫。”韓宣子請求子產說:“前些時我請求這隻玉環,執政認為不是最佳行為方式,因此不敢再次請求,如今我從商人那裡買來,商人說,必須報告此事,謹敢以此請求。”子產回答說:“從前我先君桓公,與商人都是從周國遷居出來,並肩協作以耕種,砍去此地野草雜木,斬斷蓬蒿藜藋,而共同居住,世代都有盟誓,以互相信任,說:‘你不背叛我,我不強買,不乞求不掠奪,你有賺錢的買賣和寶貴的貨物,我不加過問。’憑仗著這個誓言,所以能互相保護,直到今天。如今先生以友好光臨敝邑,而告訴我們強迫買賣於商人,是教導敝邑背叛盟誓,恐怕不可以吧。先生得到玉環而失去諸侯,必然是不願作為的。如果是大國的命令,而供給沒有標準,鄭國,雖然是窮鄉僻壤,也是不幹的。我公孫僑如果獻上玉環,不知曉所成就,謹敢私下布達。”韓宣子把玉環退回去,說:“我韓起不敏悟,豈敢因求玉而貪求兩種罪過?請求退還玉環。”
夏四月,鄭國六個卿大夫在城郊為韓宣子餞行,韓宣子說:“幾位君子請賦詩,韓起也可以知曉鄭國的志向。”子齹歌賦《野有蔓草》,韓宣子說:“孺子很好,我們有希望了。”子產歌賦鄭國的詩篇《羔裘》,韓宣子說:“我韓起不敢承擔。”子太叔歌賦《褰裳》,韓宣子說:“我韓起在此,豈敢勞累先生或他人?”子太叔拜謝。韓宣子說:“善哉,先生所說的很對,要不是有此事,恐怕不能善終吧?”子游歌賦《風雨》,子旗歌賦《有女同車》,子柳歌賦《蘀兮》,韓宣子歡喜說:“鄭國有希望了,幾位君子以君主的命令賞賜我韓起,所賦之詩不超出鄭國的志向,都是表示親暱友好的,幾位君子都是傳了幾世的大夫,我可以沒有畏懼了。”韓宣子對他們都獻上馬匹,而歌賦《我將》。子產拜謝,也讓五位卿大夫拜謝,說:“先生安定動亂,豈敢不拜謝恩德?”韓宣子私下進獻給子產玉器與馬匹,說:“先生命令捨棄玉環,是賞賜給我玉而免我一死,豈敢不借此薄禮以表示拜謝?”魯昭公從晉國返回,子服昭伯對季平子說:“晉國的公室,恐怕要衰卑了,君主年幼,六位卿大夫強大而奢侈驕傲,將因此成為習慣,習以為常,能夠不卑下嗎?”季平子說:“你年輕,怎麼能識別國家大事?”
秋八月,晉昭公去世。九月,舉行求雨祭祀,是因為旱情。鄭國大旱,派屠擊、祝款、柎豎祭祀桑山,砍去山上的樹木,還是不下雨。子產說:“祭祀山神,就應該培植山林,反而砍去山上的樹木,罪過很大呀。”於是剝奪了他的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去到晉國參加晉昭公葬禮。季平子說:“子服回的話還是可以信任的,子服氏有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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