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中不為人知的細節:所謂不瘋魔不成活都是假的

聽說《霸王別姬》在韓國重映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每年這個時節,我都會把《霸王別姬》翻出來重看一遍。懷念哥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確實再沒看過比這部片子更好的電影了。

正如有人年年都看《紅樓夢》一樣,偉大的經典每一次看都給人以不同的感動。近年,對哥哥已不再痴迷,少了粉絲濾鏡,反而看出更多東西來。

都說程蝶衣“不瘋魔不成活”,彷彿他愛恨分明,一如飛蛾撲火,燃盡一切。其實並非如此,程蝶衣命比紙薄,如同漂泊浮萍,又或是一葉扁舟,隨著時代和環境起起伏伏。他愛過,掙扎過,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抓住點什麼,卻始終什麼也沒抓住。

依戀和愛,懵懂不清

從小豆子(程蝶衣)一出場,就可以看出這是個內向安靜的孩子。他的母親是個妓女,表情很豐富:看猴兒戲的時候跟著喝彩,求關班主收兒子為徒的時候,眼波流轉,一副予取予求的樣子。對比之下,小豆子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小豆子所有的感情都在眼睛裡,作為一個孩子,他太過內斂,不哭、不笑、不喜、不悲,好像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是別人的事,跟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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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生六指,戲班主不收。母親把小豆子拉到外面,表情猙獰,而他只說了一句:娘,手冷,手都凍冰了。母親拿起菜刀,狠下心手起刀落,砍掉了小豆子的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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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子不像一般孩子那樣一下子哭出來。從被砍掉手指起,這裡導演給了一個長達15秒的中景,他慢慢地縮回了手,又慢慢摘下蒙在眼睛上的圍巾,注視著被砍掉的小指的手,然後鏡頭切換,這才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從這裡可以看出,小豆子是個遲鈍的孩子,他即便受了很嚴重的傷,也不會立時反映出來,這種炙熱卻又內斂的情感模式,貫穿了程蝶衣的一生。

按過手印,母親對班主施了一禮就走了。鏡頭順著小豆子的目光緩緩拉過去,門口卻沒有人,只有鵝毛大雪。被砍掉一根手指,又被母親拋棄,這個時候小豆子應該是惶恐、無助、悲慟的,他卻又立刻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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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就是這樣,內心再是驚濤駭浪,表面上依然雲淡風輕。這不是天性涼薄,而是情感表達的缺失。沒被好好愛過,也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情。

在戲班裡的孩子們笑話小豆子是窯子來的之後,他一言不發地把娘留給他的大褂給燒了。這實際上是跟過去的訣別。你看他不吭不哭,但對一個孩子來說,他做的事卻特別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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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親孃拋棄的小豆子,猶如被拔了毛,丟到陌生環境的一隻小鴨子,內心僅有的那點可憐的安全感,也隨著孃的離去轟然坍塌。他燒掉了娘留下的衣服,目光卻又看向窗外,這代表了小豆子對孃的恨和依戀。

而第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是小石頭(段小樓),可小豆子對待善意的第一反應卻是逃避。剛剛被娘傷害過,他在害怕別人對他的好,因為一旦默許,就意味著給了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可是小豆子畢竟是個孩子,小石頭長期的照顧,令他放下了戒備。他的依戀也表達得很內斂,小石頭被罰大雪天在院子裡頂水盆,回屋後小豆子第一個給他蓋上棉被。他不會說好話,只會用行動來表達。

在戲班的日子,除了捱打就是捱打。小石頭是小豆子唯一的一點溫暖。

小豆子對小石頭,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依賴。聽起來並不轟轟烈烈,可卻如同空氣和水一樣無法或缺。

段小樓在程蝶衣認同女性身份所扮演的角色

小豆子被關班主選為旦角,卻總是唱不好《思凡》,每每總將“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唱成“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從內心裡,小豆子有著頑固的性別意識,並不認同飾演旦角的女性身份

從什麼時候起發生了改變呢?

小豆子因為在那爺面前又一次唱錯了詞,小石頭害怕師父失了面子,打死小豆子,先下手為強,將燃著的煙鍋塞進了小豆子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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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子不知捱了師父多少打,可師兄的懲罰對他的傷害依然是巨大的。他的表情一如被母親砍下手指時那樣,平靜中帶著絕望。這一次,被砍掉的是他身為男性的意識,他終於接受了自己的旦角身份。換句話說,是小石頭讓小豆子變成了女人。

感情在隱忍中昇華

小豆子和小石頭唱成了角,兩人都有了大名。程蝶衣和段小樓自打出道,就只唱《霸王別姬》這一出。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一輩子只在梨園打轉的程蝶衣沒有機會接觸感情,也沒有機會接觸到女性。他日日飾演著虞姬,漸漸地就將虞姬對霸王的愛意代入到了自己和段小樓身上。

很難說程蝶衣對段小樓是愛情。兩個人從小一塊兒長大,日日耳鬢廝磨,一起練功,抵足而眠,與其說這是愛情,不如說是一種佔有慾。段小樓對程蝶衣來說就是全部,他絕不能容忍跟別人分享師兄。

從小內斂的蝶衣,在感情處理上依然十分小心。最經典的一幕就是唱完戲後,程蝶衣藉著跟小樓打鬧,把手放在了師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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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此處給了一個手部的特寫,我們可以看到,蝶衣的手擺的是蘭花指的姿勢,而現在他們並不在臺上表演,這說明蝶衣在跟小樓相處時,是認同自己的女性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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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一個臉部特寫,鏡頭的重點在蝶衣的一雙美目上:蝶衣的眼神專注而熾熱。注意,這些都是觀眾的視角,實際上段小樓並沒有看到這一切。這就是程蝶衣式的愛慕,內斂而又熱烈,同時又很難被察覺。

同樣的感情處理也表現在蝶衣跟菊仙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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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珠光寶氣的程蝶衣剛剛贏了個滿堂彩,從臺上下來,菊仙卻是光著一雙腳,從花滿樓裡落魄出走。鏡頭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這是一場無聲的交鋒: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也都知道對方在段小樓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段小樓熱情地向程蝶衣介紹菊仙,程蝶衣卻只淡淡應道:哦,菊仙小姐,失陪了。隨後黯然退場,伴隨一聲重重的甩門聲。雖然菊仙一身素顏,還光著腳,卻因為段小樓站在她這邊,而贏了滿身珠翠的蝶衣一籌。

程蝶衣一如往昔:他再傷心、生氣也只能將不滿表達到這個程度。

他畢竟不是真的虞姬

程蝶衣演了一輩子虞姬,他嚮往著虞姬那樣轟轟烈烈的從一而終。

在段小樓跟菊仙成親那夜,蝶衣赴了袁四爺的鴻門宴。

因為一把小樓心儀已久的寶劍,蝶衣答應做了袁四爺的“知己”。蝶衣換了霸王再唱別姬時,想到虞姬的從一而終,心灰意冷下一把抽出了袁四爺手裡的劍就要拔劍自刎,卻又被袁四爺一語道破:“那是真傢伙”,而退縮。

《霸王別姬》中不為人知的細節:所謂不瘋魔不成活都是假的

鏡頭切到臉部,一行清淚落下,程蝶衣哭了,他哭自己終究不是虞姬,他既不能要求師兄,自己又身不由己,兩人都做不到從一而終。

這就是程蝶衣的宿命,他嚮往虞姬,卻終不是虞姬,他愛的人也不是霸王,只是紅塵中的凡夫俗子。

如果再進一步剖析,蝶衣也不是純粹地愛著段小樓這人,他愛的是跟師兄一起同臺唱戲,他並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能和段小樓一起唱一輩子戲:他演霸王,他演虞姬,如此而已。

再看《霸王別姬》,才發現蝶衣並非不瘋魔不成活,他只是活得太純粹,太乾淨,他的世界只有段小樓和京戲。小樓娶了菊仙,他的世界崩塌了一半,被牛鬼蛇神畫醜了臉,再也不能登臺時,他的世界又塌了另一半。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那個被娘拋棄了也不吭聲的小豆子。他表達不出自己的痛苦和不甘,只能默默承受著。

書裡的結尾,蝶衣並沒有自盡,當年他就做不成虞姬,臨老就更做不成了。陳凱歌讓張國榮演的蝶衣在23年後自盡了,這固然昇華了結局,令人沉浸在悲劇的氛圍裡,然而觀眾看到這裡會有一種違和感,如果他敢,跟了袁四爺的那天夜裡,他就該自盡,又或者被鬥得狼狽不堪時,自盡的該是他而不是菊仙。

這並不是程蝶衣,真正的程蝶衣,並沒有那麼勇敢。

我是亦君,80後媽媽,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擅長認知心理學,多平臺作者。謝謝你的關注和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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