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人間詞話》
恰逢張國榮逝世17週年，為了紀念哥哥，其代表作《霸王別姬》與《阿甘正傳》將在臺重映。說起《霸王別姬》張國榮在其中飾演的程蝶衣一角可謂是惟妙惟肖，入了化境，給無數影迷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蝶衣這個角色本身就很有內涵韻味，從出生貧苦到成角風光乃至最後的淒涼自刎，其一生都可謂是飄零動盪，充滿了波折與悲劇色彩。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成人成事必要符合三種境界，其實細細看來，蝶衣的一生也恰好是在迷茫中尋找方向，立志後從一而終，覺醒後大徹大悟。接下來我們就結合人生三境去解讀蝶衣的飄零一生。
迷茫中立志：要想人前風光，就得臺下吃苦
要我說陳凱歌導演的這部電影確實不錯，不愧是在國際影壇包攬各種獎項的佳作，《霸王別姬》看似是寫戲子、寫時代其實更是講述了一個做人的道理。也就是程蝶衣的老師，莊師傅所說的“從一而終，人要學會自己成全自己。”蝶衣為什麼能成角兒，這不是靠的嘴皮子或是下三濫的小把戲，而是在迷茫之中徹悟了自己的前進方向，一步步朝著這個方向前進最後成功的故事。
當然了從一方面來講蝶衣最後的確是人稱風光，成角兒以後幾乎每個人見到他都要稱呼一聲程老闆。但《霸王別姬》這部電影深刻就深刻在，人前顯貴看似蝶衣所追求的理想，但其實這只是一個表象。當初的立志成角將蝶衣一步步推向了性別認知障礙，有著從一而終的價值觀卻沒有實現這個理想的命。所以最後驀然回首的徹悟也讓這個悲劇故事走向了死亡，現實與理想的衝突，肉體與精神的衝突都是這部電影的亮點。
蝶衣出道之前又叫做小豆子，他的母親是窯姐，因為身份原因所以一直把小豆子當做女孩兒來養，而這也是使小豆子與戲園子裡其他男孩區別開來的原因。從小就被當成女孩兒養的小豆子不僅長的俊俏而且氣質也沾染上了不少女人味。當莊師傅第一見到小豆子時就兩眼發亮起來，因為戲園裡剛好缺少一個旦角，可惜摸了小豆子的手後莊師傅才嘆息道“這孩子沒有吃飯的命”。因為小豆子有六根手指，而演戲人穿搭表情的最重要方式就是手勢。無奈之下小豆子的母親不得不在寒冷的環境下給小豆子倉促做了無麻手術，這才使得他進了梨園。
其實六指，這比正常人多出來的一指有著對男性生殖器的隱喻，把這多餘的手指切割了也有對小豆子精神閹割的意味在其中。電影中還有一處細節，那就是別的男孩都是剃了頭、光著屁股，唯獨小豆子是留了頭髮、穿著衣服。這裡體現了小豆子與其他男孩兒的差別，在練劈腿時，他的師兄小石頭寧願捱打也要幫著小豆子偷工減料，
這種關心是男孩兒對女孩兒的一種保護，也隱喻著戲園裡所有的人都把小豆子當女孩兒，而這也是導致小豆子最後性別認知障礙、人戲不分的原因之一。練習過程裡小豆子《思凡》這段一直說不對，每次都被師傅打的皮開肉綻，照這樣下去要還說不對遲早要被師傅打死，於是在一次偶然機會下和小賴子一起逃跑了。並且在逃跑的過程中路過戲臺子，見到了真正的虞姬霸王，他才被那京戲的藝術感動得痛哭流涕，於是那一刻他覺醒了，他決定立志成角，所以他才回到了戲班子，這一刻也是他從心裡開始接受唱戲這門藝術的開始。他想要為藝術做些什麼，想要成功，想要自己成全自己，但他不知道這今後要犧牲的是自己的性別，而這一切也不過是黃粱美夢。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蝶戀花》晏殊
小豆子此時的覺醒正是對應了王國維所說的人生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首詞描寫的環境非常惡劣，西風肆虐狂卷天地，就連那些茂密碧綠的樹枝也開始凋謝了。作者寫此詩時定然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開始為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擔憂起來。但生活的艱難並沒有讓人喪失信心，相反作者一反頹廢，力求上進，爭取找到自己的前進方向。
憤然起身，獨上高樓，眺望遠方，哪怕望盡天涯也要找到自己的方向。這就是人生的第一境界。小豆子曾經迷茫過，但見到了虞姬霸王后他明白了什麼才是藝術，那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真技術。所以最後小豆子才會痛定思痛返回戲園開始刻苦的訓練，為的就是日後成角，他那時候其實已經是暗自立了志向的。
人生的第一境界就是立志，許多人都是在涉世未深時，處在一個迷茫的狀態。有人在迷茫時會誤入企圖、自暴自棄，就好像打算逃跑的小賴子與小豆子，但也有些人會痛定思痛，上下求索，迎著逆境向死而生前進，就比如後來甘願回去捱打，拼命訓練的蝶衣。這種堅定立志，渴望成功就是人生的第一境界寫照，如果沒有逆境、沒有迷茫，沒有西風凋碧樹，是不會有立志與後來望盡天涯的壯志的。
憔悴裡不悔：絕代風華抵不過人世滄桑
回來之後的小豆子確實是被師傅打了個半死，但聽師傅講了霸王別姬的故事與人應該自己成全自己的道理之後，他狠狠的抽了自己幾巴掌。他開始為曾經自己出走的行為後悔起來，因為這樣不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任何艱辛的訓練小豆子都是拼了命的去扛。可命運卻是調皮的，在關鍵時候真正決定整個戲班子命運的是他心中一直留有陰影唱錯的《思凡》，當小豆子因為唱錯《思凡》被師哥用菸斗捅破嘴皮時，他才真正對自己的身份性別進行了精神閹割，不同於上一次的被迫。“
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是小豆子對自己成才路上必要付出的堅守，因為立志艱辛所以甘願憔悴。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蝶戀花》柳永
柳永寫這首蝶戀花本來是想要抒發相思之情，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能思念一個人思念到日漸消瘦，恐怕也只有柳永了。從人生來講，如果做一件事能夠這樣從一而終，專心致志真的是想不成功都難。為伊消得人憔悴這一境界考驗的不僅是人心還有過程。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是一個人甘願為了自己的目標付出的決心，無論是受經多少磨難與困境，這前進的步伐都不會停止。無悔是此境界的關鍵要素，也正是如此最後小豆子才甘願主動放棄男兒郎的身份，成了人戲不分，絕代風華的虞姬程蝶衣。
當小豆子成長為程蝶衣，他付出的不是形體消瘦而是性別認知，也是那時候起他放棄了自己男兒郎的身份。從那以後人人都覺得蝶衣是人戲合一，雌雄不分，人在戲在。而這也是註定了一旦人戲分開必然將導致悲劇收尾的結局。此時不管是臺前還是幕後，蝶衣都是作為一個女人而活。他常常與自己的師兄“打情罵俏”，甚至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吃醋、瘋打瘋鬧。
蝶衣成為虞姬是自己甘願犧牲的結果，不對師哥表白，話說到嘴邊改口是對自己尊嚴的最後一點挽留。真虞姬也好，假霸王也罷，無論是後來因為蝶衣為了救日本人給青木唱了戲而慘遭牢獄之災，還是後來法庭上一心赴死，從前到後蝶衣都可謂是境遇慘淡、無怨無悔。
其實那一刻他也有些迷茫了，他以為他想要成為的是虞姬，但虞姬終有一死，也正是赴死才有虞姬，沒有死成蝶衣染上了大煙。在煙癮的痛苦之下這已經與死無異，最後也是師哥段小樓重新唱戲才把蝶衣給救了回來。
蝶衣後來才明白原來這個無怨無悔是想要和自己的師哥唱一輩子戲，要飯也要唱，落魄也要唱，這才算得無怨無悔。闌珊處回首：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時隔多年以後，蝶衣與小樓再次相會唱戲，再演霸王別姬時，蝶衣看到那把舊時劍，想起那曲《思凡》可謂是真的大徹大悟，看透了這黃粱夢，所以最後自刎了。也許有很多人不解，為什麼那麼多動盪坎坷蝶衣都能熬過去，唯獨解放以後故人相逢蝶衣卻選擇了死亡呢？讓我們來看看王國維所說的第三境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青玉案》辛棄疾
此種境界寫的是結果，是對人生的徹悟，當你尋覓了千百次，卻在無意間看到那人倚在燈火闌珊處。苦苦追尋，無數磨難之後的驚喜，讓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很多人都會迷茫、都會陷入困惑與苦惱，思考自己選擇的路徑有沒有出錯，要不要再苦苦堅持下去。
此番逆旅必定是有無數人中途退出放棄，就好像馬雲說的“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後天很美好，但許多人都是死在了昨天和今天，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看到後天的太陽。”
成功是對歷經千帆之人的嘉獎，這個驚喜或許會來的很晚，但終究會來臨，當然此種境界既是圓滿也是新的開始，是由迷茫走向清晰的過程也是結果，還是對初心和夢想的拷問是未來。按理說再回首蝶衣應該收穫的是成功，可實際上蝶衣看破的是“斷指那天”起的黃粱美夢。
蝶衣終究不是虞姬，終究是男兒身，“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什麼……”此時師哥的一番話才讓蝶衣覺醒，他一直追求的人入化境又或者與師哥唱一輩子戲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一場苦苦追尋。斷指的那天，小豆子血肉模糊的手在紙上畫了押，那一筆押的是蝶衣的一輩子。
他曾經立志渴望成角，渴望與霸王唱一輩子戲，但最後霸王終將老去，就連京劇的戲臺也沒給留下。自己到頭來也還是男兒郎，不是女嬌娥，苦苦追求一身的東西就在自己身邊——我不是虞姬，我是男兒郎。今生不能成為女嬌娥，那就下輩子吧，虞姬為什麼要死，如果死也要死在這個角色上，程蝶衣最後給了自己一個念想，一個交代，影片也就此結束。
總結：人生三境，從一而終
人之一生要想成功，必定要歷經三重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對應的是立志艱辛，強調一個志向高遠。這是在逆境之中迷茫者的覺悟與吶喊，蝶衣正是在跌爬滾打之中看到了心中的理想所在，只是那時候他只知成功而不知道風光之後應該做什麼。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種境界講究的是犧牲與無怨無悔，蝶衣為了成角犧牲了自己的性別認知，從風光到落魄他都不曾有一絲懊悔之心，但可悲的是所謂伊人，真的到頭來和霸王成了天各一方。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結果也是收穫，是徹悟也是新生。當一個人苦苦追尋最後卻驀然回首明白一切時他就已經成功了，那之後他會明白過去努力背後的意義，曾經志向的決心與自己犧牲最後換來的價值。
成功對應了收獲，可對於蝶衣來說，他有從一而終的精神與價值觀，但卻沒有足以支撐他從一而終的命與運。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多年的苦苦追求，其實不過是浮雲萬千，黃粱美夢。回首時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是男兒郎，他找到了自己死亡的理由，是死亡成就了虞姬，而他如果不死在這個角色上，那麼他曾經追求的一切藝術也都將失去意義。來世再做女嬌娥，再和霸王唱一輩子戲，電影以悲劇收場了，蝶衣這飄零的一生也終於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不得不說是張國榮的精湛演技使得蝶衣這個角色活靈活現，而蝶衣這個關鍵角色又救活了《霸王別姬》這部電影。陳凱歌導演曾經直言，沒有張國榮就沒有《霸王別姬》，如今這部電影將再次上映，若有機會我希望去影院裡再欣賞一遍，以這種方式紀念張國榮哥哥。
閱讀更多 秋石海棠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