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我和楊業功司令員一同參加了某重大演習。那次演習部隊是應急拉動，他的任務是帶領工程分隊在演習首區緊急修建導彈發射場坪。那天中午，他突然打電話，讓我跑步到辦公樓前有事。我急急忙忙跑過去，見他身著短褲汗衫的便服，戴著一個麥秸編的大草帽，手裡拿著他的專業學習筆記本。
見我跑過來，馬上翻開本子，隨手撿了塊小石頭，蹲在地下說：“我馬上出發去前面，咱們再確認一下發射場坪的控制點位和點位相互間距離、關係、方位要求。”邊說邊在水泥地上畫了一個發射場坪概圖。我看了一眼他筆記本上的圖，正是我們曾經討論多次的未來部隊預製導彈發射陣地的草圖。我兩個蹲在地上你問我答地忙活一陣，確認無誤後，他站起來招呼也沒打一個，鑽進旁邊的吉普車走了。
再次見到他時是在剛建好的發射場坪上。那天我帶技術保障人員轉進到演習首區，一下車馬上就去查看待機和發射陣地。沿著坑坑窪窪的山村拖拉機便道，趕到修在一棵大樟樹邊的場坪時，見樟樹陰下鋪著一張草蓆，楊業功還穿著汗漬漬的背心短褲，坐在席子上一手忽扇著大草帽，一手指東畫西和幾個與他裝扮差不多的人在說什麼。
見我們過來起身沙啞著嗓子說：“你們來的正好，快看看場坪修的是不是符合要求。”他戴上草帽手裡拿著指北針和圖紙，領著我們查看新修建的場坪。經過仔細檢查和圖紙對照後，各個點位設置以及相互關係，進車方向和主射向方向都準確無誤。我看著他被太陽曬脫皮的臉和瘦了一圈的身材說：“這麼短時間能把場坪建好，你們也太辛苦了。”和他一起的參謀湊上來說：“他感冒了，現在還發燒，剛才還在席子上躺著呢。”他一笑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下面該看你們的了。”
退休前的2015年下部隊時，我又路過當年演習地域。停車仔細尋找當年楊業功帶人應急修建的發射場坪，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這些年經濟快速發展，當年的演習場地，除了山水依舊地形地貌已經面目全非了。駐足良久，那年的火熱場景一幕幕浮出在腦海，楊業功身著汗衫短褲、頭戴大草帽，帶我查看他的“作品”時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禁不住熱淚盈眶。
那年演習楊業功因為出色完成任務榮立了二等功，隨後不久他提升為基地副司令員。再後來的日子裡因為工作分工，他帶我們執行任務的機會少了，用他的話說叫“一起鬼混的機會”少了。不過他還會時常把我叫到辦公室聊一些他關注的事情。
那時，我軍常規導彈部隊建設已經從起步階段進入到實戰運用的探索階段。部隊建設、陣地建設、裝備建設和作戰保障力量建設正逐步展開。我時常被指揮機關調去做技術諮詢，也常被科研機構叫去參加需求論證。楊業功副司令員要求我每次回來都要向他彙報，內容越具體越好。我也樂得和他聊天，因為說話可以無拘無束，說錯什麼也沒有心理負擔，再者也喜歡聽他對許多問題的獨到見解，隨便爭論點兒什麼也很有樂趣。
我知道在那幾次重大演習中，對演習的全過程和各個階段發生的一些特殊事情他都做過詳細記錄，演習之後還在不斷地反芻琢磨，慢慢形成了他自己的想法和見解。根據這些年“一起鬼混”對他的瞭解，我知道他不像我們這些人有事辦事，辦完拉倒，然後再等著辦後面的事。他的思維縝密有序，瞄上一個目標後他的思維始終是連續的，這就是他和許多人的不同之處吧。有時見他心情不錯，也會調侃他兩句：“又在憋什麼壞主意呢？”他總是笑笑不語。
1997年春節後上班，有一天他打電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在他辦公室套間的牆上訂著兩張0號白紙，紙上用各色鉛筆畫著一個大大的統籌圖。他說這是琢磨好久畫的一張常規導彈旅作戰運用流程統籌圖，戰術要靠技術支撐，你來看看你們的技術流程，能不能支撐我這個作戰運用流程。近前細看這張圖，從常規導彈旅常備狀態起始，各個作戰階段一個不少。在每個階段中，旅指和分隊的動作要點和主要動作用時都做了標註。再看這圖的主線，基本上還是以當時常規導彈的使用技術流程為主。圖上技術流程從頭到尾沒有瑕疵，有些細節以及對戰術動作的影響也都做了標註。
看著這圖我恍然大悟，原來這麼多年楊業功孜孜不倦熱衷導彈專業技術且涉獵極廣，並不是像我們一樣，重點是為解決導彈使用中的技術問題，也就是常說的“排除故障”，他爭當“技術尖子”的目的是為了支撐戰術運用啊。不由想起當年在院校工作時，為了探索培養“指技合一”的基層軍官，絞盡腦汁不得要領，現在，這位楊業功副司令員不就是“指技合一”活生生的範例嘛。
見我愣神發呆，楊業功捅了我一下，說：“叫你來就是想和你把每一段的技術流程再細細編排一下。咱們是作戰部隊，作戰部隊要有部隊的技術流程特點，不能照搬設計院和試驗靶場的技術流程，那樣做是沒法打仗的。”我深以為然。
楊業功畫統籌圖的時候，我軍第一個常規導彈旅正在建設初期，大家的關注點更多還在裝備配套和部隊編成上。重大演習成功，讓部隊上下群情激昂信心滿滿，“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口號響徹軍營內外，各路媒體蜂擁而至，溢美之詞不絕於耳。在這個時候楊業功把我叫到他辦公室的小套間裡，說：“常規導彈不同核導彈，首戰用我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基層部隊不把戰法搞得明明白白，到時候用我未必能勝。不知道你想過沒有，如果不勝我們都是歷史罪人呀”。話語重心長，心憂患可鑑，讓我在更深的層面上認識了楊業功。
後來統籌圖經各級指揮機關的修改完善，寫進了軍種《常規導彈部隊作戰組織指揮規定（暫行）》，掛進了各級常規導彈部隊指揮所。
來源/中國火箭軍
文字/田阜紀
播音/陶鳳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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