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麦收的季节,再见了,打麦场

在俺老家农村,每个村庄的每家每户都会分到一片打麦场,麦场一般会设立在村头通风无遮挡的地方,靠近农田和河沟,方便劳作和休憩。麦场是展示劳动成果的大舞台,夏天是麦子,秋天是芝麻,玉米和花生,黄豆等,每一种农作物都先收到场里,一家人紧密合作,协调分工,那边地里两三人收割,这边场里一两人套车碾压,等到庄稼全部归仓后,再把秸秆堆成小山包。

麦场承载了我们孩童期太多幸福的记忆,收获的喜悦,家庭的和谐,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我怀念那个单纯快乐的年代,怀念我们那些热闹的岁月,怀念我的爷爷奶奶。

再见了,麦收的季节,再见了,打麦场

爷爷是干庄稼活的好把式,无论是收、割、碾、扬,样样在行。多年的田间劳作,他不仅能判断即将来临的风向,还能预测天气,收音机的天气预报也不过如此。所以每到农忙季节,村子上的年轻人都看他的行动,要收割赶紧抢收,要碾赶紧碾,要扬赶紧扬....,因为爷爷干活催工,叔叔为此没少和他争论,爷爷说,靠天吃饭要惜日,哪天下一场雨,庄稼都泡在场里了。

麦子刚泛黄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开始清理打扫麦场为收麦子做准备了,一个春天过去,麦场里杂草丛生,坑坑洼洼,把杂草刨掉也是很费劲的事情,但是在我爷爷手里,这都不是事儿,我撒欢玩半天的功夫,麦场已经干净平整了,褪掉一层绿铺上一层黄。麦子泛黄的季节,也是我最高兴的季节,每天放学的路上我都扯下几个麦穗带给爷爷,问他是不是已经熟透了?如果可以割麦了,就意味着我们学校要放三五天假了,从前的收割方式主要靠人力,需要全家都出动,老师也要忙农活,远在外面工作的人也要请假回家,每家每户人人都是一顶草帽一把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颗汗珠结结实实的砸在土地里,一天下来,衣服都不知道浸湿了几次,最终才得以颗粒归仓。

我们家人口多地多且分布广,围绕村子的周围都有我家的田地,爷爷已经提前视察好了麦子的长势,哪一块可以马上收割了,哪一块地还要再等一天两天,他心里都有数,所以在开始下第一镰刀的前一天晚上,他召集全家人开会,做好夏季抢收工作安排,会议内容大致是明天早上几点起床先去哪块地,后天哪块地,预计几天能全部收割完,叔叔和婶婶和姑姑年轻作为主要劳力收割,三爷辅助他把麦子拉到场里,奶奶做好后勤工作,做饭烧茶送水等,一个会开完了,没有我啥事,很失落的感觉,央求爷爷也给我准备一把镰刀一顶草帽。夜晚,入睡的时候听到三爷在院子里霍霍的磨着镰刀,越听越兴奋,收麦子是家里的大事,我可以并肩作战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床了,五六把镰刀程亮亮一字摆放在石磨上,各人拿各自的一把,小姑姑试试手感觉得不对劲,还问我叔叔是不是拿错了?没有割过麦子的人不会懂,往年用的镰刀用顺手了,换把镰刀不顺势会影响效率。踏着薄雾我们朝西岗走去,边走边讨论今年的收成和希望。田间地头隐隐约约弯腰直身的已经有不少人,家里劳动力短缺的半夜就起来了,等到天亮一亩麦田只看见一陇陇麦茬了。割麦子有游戏规则,在我眼里是很好玩的,两个人配合从两头开始割,我和小姑分在一组,她从东头开始,我从西头开始,两个在田地中间汇合,我怕落后,大人休息我不休息。太阳慢慢升起,阳光直射在麦穗上泛着点点金光,此时,奶奶站在村头最高点的土堆上大声的喊我们:燕儿他爷,回来吃饭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我们不得已放下镰刀往家走,吃过早饭,奶奶去院子里扯几片竹叶,烧一大壶竹叶青茶水让带上,上午干活不比早上,太阳晒的厉害,需喝大量的水补充人体流失的水分。爷爷心疼我嘱咐我在家玩,我不依,嘟囔着:老师放假就是让帮大人干活哩......

经过一早上和一上午的忙碌,中午前爷爷就把牛车赶到了地里,叔叔帮爷爷装车,我跟在后面拿个袋子捡散落下来的麦穗。隔壁大爷家的一块地还没有割完,婶婶和小姑过去帮忙,大爷放下镰刀坐在田埂上抽着旱烟休息,问我爷爷,今年交公粮准备用哪块地的麦子?爷爷说:用东边地的麦子,那块地墒好,麦子饱满,交给国家的,赖的也不行啊,赖的自己留着吃。眼看叔叔用绳子把牛车四周捆扎好,爷爷挥着鞭子抽着牛屁股号着: 架.~~驭~~,我几步跑过去坐了上去,抓紧绳子一摇一晃的到了麦场里。附近连着的麦场一片忙碌,空气里弥漫着麦子的干燥香味,大人小孩,男女老少,牲口,农用车都集中在这热闹的场地里,谁家小孩淘气在摊好的麦子上追逐嬉闹,谁家两口子因为干活意见不合吵几句,旁边有打趣劝架评理的,也有煽风点火嫌事儿不够大的。爷爷说:瞅恁闲的,干活还是不累。大家都笑了,隔壁麦场问:老王家,割了几亩地了?下午借恁的牛车用一用?傍晚会来会儿风不?爷爷抬头看看天象沉思了一下说:下午得碾出来一场,晚上扬,只见爷爷挥舞钢叉,把装在车上起来的小麦抖落下来,分摊均匀,趁着中午太阳好进行晾晒。下午,麦秸水分蒸发了,套上牲口,拉着石磙,转圈循环碾轧脱粒,爷爷一手拿鞭子,一手牵着牛一遍一遍的围着麦场转圈,叔叔在旁边翻动着麦穗,汗水一滴一滴的顺着他们的额头往下淌,嘴唇发干顾不得休息喝口水,牲口也累,累的时候不听话,只能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从下午转到天黑,一场麦穗才能脱粒干净。傍晚时分微风轻来,整个场面的人都高声的互相传达着:来风了,来风了,可以扬场了....这意味着今天晚上就可以把麦子装袋拉回家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吗?爷爷让我回家通知奶奶晚饭要送到场里来,奶奶挎着一一篮子馒头,带上辣椒,蒜头和一大碗炒鸡蛋,我提着一壶稀饭,借着星星和马灯的光,我们吃得津津有味。

再见了,麦收的季节,再见了,打麦场


后来我再细细品味小学一年级学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我的脑海里就就浮现爷爷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牵着牛,一遍一遍的碾麦的情形。

晚饭后,男人们在归落一天的活,女人们回家收拾铺盖,从今晚起,每家都要有人在场里值班看守麦子了。床铺一铺好,麦场有了孩子们独有的欢乐,我们在铺盖上睡觉打闹,披着被子毯子捉迷藏,闹够了望着天空数眨眼的星星,每晚都是在熟睡中被大人抱回家的。

没几年,家里买了三轮车四轮车,买了收割机,告别了传统的人工镰刀收割,亦告别了传统的牲口石磙碾压,家里十几亩麦地,叔叔开着四轮车两三天就收割完碾压出粒了,爷爷也不用辛苦劳累了,只需等风来把麦子杨干净就是了。突然有一年夏天,村子上广播通知开会,原来是乡里派来了一台联合收割机,要挨家挨户登记收割日期,大型联合收割机是啥?没人见过,村上的人就去地头看示范,好大一家伙,威武霸道,轰隆隆过去,麦子自动脱粒,再开到地头直接装袋就好,不到半小时,一大块卖地就收割完了。村民们都惊叹道:了不得啊。

机械化劳作,从此再也没有早出晚归,没有全家出动,学校也不再放假,外出的人也不再回乡,村子安静下来了,麦场更是闲置下来了,只有那很多年前堆起来的麦秸垛在诉说着无言的寂寞。

此后每年的夏季,对于村民来说,再也没啥大事,一如平常。

爷爷在世的时候喂养了几头牛,还要靠着麦场的麦秸秆喂养,隔两天他会去麦场里收拾麦秸垛,顺便打扫打扫,每次回家路过麦场的时候,我会注意一下麦秸垛和麦场的变化痕迹,就知道爷爷最近两天是否来过。他老人家去世后,麦秸垛经受不住风水雨淋已经倒塌了,麦场地里也长出来一地荒草,更让我心酸的是,以前回家从麦场边顺着村子的那条小路已经被黄土和杂草覆盖了,记忆里可以过牛车的路已经窄的不能通行,我站在麦场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脑海中浮现出麦收季节热闹的欢乐的满足的场景,还有爷爷劳作的场景,突然眼睛有点湿润,如果时光还停留在过去,那么爷爷就会一直在了.....

村子里人说,村子外修了一条大路,大家都是开车从另外一条大路回村的。

是啊,时代在变迁,社会在进步,新事物要替代旧事物,而我也长大了,也从乡村走向了城市。再见了,麦收季节,再见了,我家的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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