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說這齊老太太啊，那可是銅鶴村都知道的人物。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強勢又霸道，一手把著家裡的用度，愣是這原本落魄的一家子過得風生水起的。
人年輕的時候操勞，老了老了就該享福了，但到了齊老太太這兒卻不是。
老太太一把年紀了，身子骨也還硬朗，平日裡也不麻煩兒女們，就住在小兒子的房子裡，做飯洗衣什麼的都自己來。
平日裡沒啥事就去地裡轉悠轉悠，要不就在家門口的路邊上跟村裡的其他老太太老頭子說說話，有時候孫子放學了還會來陪陪自己，逢年過節的時候，外出打工的小兒子帶著家人就回來了，一家人聚在一起，也算和美。
但天有不測風雲，齊老太太也沒想到，自己在家裡坐著，就會有橫禍上門來。
那日陽光正好，老太太正在門口曬太陽，誰料一輛失控的汽車撞上了老太太，車速不快，但老太太還是受了災，遭了罪。
2
車主是同村的趙家的媳婦兒，車技不熟，不知怎麼的就出事了。
老太太直接被送到了醫院，經一檢查，腿骨折了，胳臂上也受了點傷。
老太太住院了，三個兒女都輪流來陪護。大女兒齊娟已經跟著自己的兒子住在了市裡，來去也方便，一般是在上午的時候陪護，大兒子齊強和二兒子齊志都住在村裡呢，一般是下午來。
還有個小兒子齊勇呢，在外地打工，一時趕不回來，再加上這時也該過年了，公司裡也不好批假，只等著放假後再好好儘儘孝心。
等到過年的時候，齊勇把一家給安置好，就來醫院陪護了，連大年三十都是在醫院過的，隔天吃了大姐齊娟給自己帶的餃子。
好容易老太太出院了，兩家也商議好賠償了，問題也來了。
老太太這一傷筋動骨，也算是傷了根基，日後身邊時刻得有人照看著，可不能像以往那樣自己一個人住了。
齊勇早就出去打工了，一家人也跟著，在村裡的房子自然就空下來了。
老太太住的老房子呢，比較偏僻，旁邊也就一戶人家，沒多久，那家人也搬走了，老太太就搬到齊勇家去了。那是齊勇一家都出去有三四年了，原先房子裡的東西都清的差不多了，因為母親要住進去，齊勇還特地回來將房子修繕了一番。
老太太原來就是住齊勇家，現在回來接著住也沒什麼問題，齊勇本來也因為自己常年在外，想要好好儘儘孝的。
原本在老太太沒回來的時候，一大家子人就商量好了，往後都把老太太接到自個兒家裡去住，一個月輪流一次，日子一到，該是誰家伺候誰家就接走。
3
過完年就要開始上班了，齊勇就把老太太帶到外地來了，讓老太太住在女兒齊微薇的房間裡。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但齊強卻說自己家裡沒車，來回折騰的太麻煩，要齊勇把老太太給送回來。齊勇也知道自家大哥是什麼情況，也沒說什麼，尋了空就送了老太太回家。
誰知道齊強又說家裡沒住的地方，還是讓老太太住原來齊勇家的房子裡。老太太不作聲，齊勇總不能讓老太太沒地方去，就還是送回了自己家。
齊強說了，只是讓老太太住那兒，自己還是會貼心伺候的，讓齊勇別擔心。
齊勇放心的走了，但齊勇媳婦劉麗卻在心裡冷哼，誰家照顧老人不是貼身伺候的，隔著大老遠的，誰知道到底是用沒用心。
老太太還沒出院三個月，就又進了醫院，說是舊傷又發了。但劉麗知道，這也就騙騙自己那缺心眼兒的丈夫。
劉麗雖然常年不在村裡，但村子就那麼大，誰家有個什麼事兒，鄰里四坊的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老太太傷好的差不多了，能自己下地走的時候，就開始自己幹活了，什麼洗衣做飯都是自己來，老大老二家就偶爾來看看。
現在可好了，老太太又住院了，出院了還是要住在齊勇家。
頭一回劉麗是沒話說，但這回劉麗可是不願意了。
齊勇道，“說什麼呢，家裡空著也是空著，幹嘛不給住啊。”
劉麗冷哼一聲，“空著怎麼了，空著也不給住，老大老二家就沒個空屋子給你媽住嗎？”
4
齊強齊志家確實有空屋子，是他們女兒出嫁前住的。齊家老大和老二都是一兒一女，女兒都已經長大，也都結婚了。
齊勇抹抹臉，“那不是曉迪回來還住呢嗎？”
“那她是住在自個孃家不回去了，老公不要了，孩子不要了，就住一個月，又不是一直住著。”
“咱一家出去快十二年了，你算算你媽住咱家房子多長時間了，就說你不在家吧，那老大老二難道就不上班，整天看著你媽，活還不都是你媽自己乾的。”
“那話不能這麼說，”齊勇說，“大哥在家總歸是照應著呢？”
“那他是閒著沒事，三天兩頭的來晃悠兩趟都不會嗎？要是你跟他一樣，整天沒事兒幹，來轉悠兩趟又怎麼了？”
齊勇在外地上班也有年頭了，工作也挺穩定的，平常有個什麼事兒都得請好假，齊志前些年也去外面發展了，平日裡呆在村裡的時間也不多，齊強也工作，就是不太穩定，三天兩頭的就要換個別的事兒做。
“你大哥啥樣的，你比我更清楚吧，既然當初都商量好了，輪到誰誰就得伺候，整天住在咱家算啥事兒，隔大老遠的，飯是誰做的，衣裳是誰洗的，你心裡頭清楚嗎？”
“別整天傻乎乎的，就你知道孝順，就你知道待你媽好，他倆不是你媽養大的啊，憑啥什麼事都落到咱家身上，你自個兒閨女不要了？自個兒家不養了？欠的錢不還了？”
齊勇默不作聲，劉麗也不再說了，她知道齊勇心裡難受，家裡頭就老太太一個老人，有什麼事兒不都得緊著她來。但凡事也得有個度，當初說好的事兒，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變卦。
齊家三兒媳婦這麼一鬧，老大家就騰出屋子讓老太太住了。
5
劉麗父母去得早，自家公爹也走了好些年了，老一輩的也就剩老太太一個了。年輕的時候婆媳間是有點齟齬，但現在自己閨女都二十了，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好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麗知道齊勇這樣想，她劉麗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
有一次村裡要處理宅基地所有權的問題，齊勇回家辦理的時候才發現老房子已經有一半都在大哥齊強名下了。
齊家三兄弟在村裡各有一處房產，齊老太太名下也有一處，就是她先前住的，比較偏僻的那處。但現在那處房子已經有一半在齊強名下了。
齊強說是要弄個養豬場，就圈了一塊地，記在自己名下了。
齊勇知道了，齊志自然也知道了。這房子市面上是不值錢，但銅鶴村馬上就要拆遷了呀，那麼個大院子，就全成老大家的了。
齊志心裡氣憤，老大是個沒本事的，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掙錢沒個門道，坑人到是一把好手。
但這還不是最讓齊志氣憤的。讓齊志氣憤的是，老太太要將剩下的一半房產平分三分，給他們三兄弟。
這樣一來，光是齊強一家就分了一大多半，更別說這時候要拆遷了，那可是一大筆錢啊。
齊志氣嗤嗤的，“媽，偏心也不是這麼個偏法，我跟齊勇不都養著你，伺候著你，憑什麼老大家分這麼多？”
老太太道，“這我自己的房，我想給誰就給誰，你分不著就不要，那麼有本事，不會自己去掙啊。”
齊志氣得不行，“醫院賠償款也是，房產也是，都向著老大家，他是你兒子，我不是你兒子，齊明軒是你孫子，我們家明威不是你孫子啊？”
“那有啥比，明軒馬上就要結婚了，沒錢沒房，誰願意嫁他呀，明威才多大，你是他爸，你不會給你家孩子掙錢啊？”
“那明軒結婚怎麼不見老大著急籌錢啊，他爸都不著急，你在這急什麼急，什麼都給老大家準備好。你那麼指望你孫子，以後就讓他養你好了，反正我也不招你待見，也不在你跟前煩你。”
“行！行！可算說出真心話了，你早就不想養我了吧，在這說什麼說，還說我偏心，分明就是你沒良心。你給我滾，滾！”
“媽，你......欸！”齊志推開門就出去了。
6
老太太躺在床上氣嗤嗤地呼著氣，老了老了，不能動了，這兔崽子就踩到自己頭上來了，不養，不養他一分錢都別想拿！
隔天老大媳婦來了，說是過年的時候明軒就要帶對象回來了，女方父母明軒都見過了，都挺滿意的。那女孩兒她也見過，長得可水靈了，還是本科畢業的，學歷高。
老太太笑了，眼眯成一條縫，她就喜歡自己這個乖孫。
老大媳婦兒說了會兒，便漸漸禁了聲，好像又想說點什麼，但又有點為難，沒再開口。
老太太問道，“怎麼了？”
“欸，也沒什麼，就是明軒說女方那要的彩禮有點多。”老大媳婦兒頓了頓，“您也知道，咱明軒讀書不行，連高中都沒畢業，那姑娘學歷高，又是城裡人，要的多點也沒什麼。”
老大媳婦兒看了眼老太太，見她不吭聲，又道，“欸，要不咱明軒爭氣呢，取回來個城裡人，還找了個好工作。”
“明軒找到工作了？”
“那可不是嗎？都幹了好長時間了，領導也器重，眼看著就要升職了，就事平時應酬上有點花費，這也沒什麼，關鍵是咱明軒知道上進。”
零零碎碎地又說了些話，老大媳婦兒就走了。
7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拄了柺杖，到村委會找村裡幹部公正，要把全部的房產都留給大兒子齊強。
齊志大吵一架後也冷靜了不少，誰想到又聽到這消息，當即火急火燎的往村委會那趕。
“媽，你這是要幹什麼呀？有什麼事兒你為什麼不跟我們商量呢？隨隨便便地就聽信別人的話。”
“我聽誰話了？我自己的房我還不能處理了，我想給誰就給誰，你不像養我就不養，我也用不著。”
“媽，”齊志叫道，“就算要公正，也得一家人都在吧，小勇還在外面沒回來呢，好歹等他回來，咱商量商量，再做決定啊。”
老太太愣了愣，她這個小兒子一向聽話，有什麼也都依著自己，再說了......
“有什麼好商量的，我自己決定的事，不會再改了。”
眼見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齊志也放棄了，“那媽你既然這麼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說了，我當初就說過的話，現在也是一樣。”
老太太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養就不養，這麼些人看著呢，我老婆子以後就歸老大家管了，跟你們兩家沒什麼關係。”
“行吧，媽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8
拆遷隊很快就來了，村中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齊勇也回來辦了手續，將自家的事處理好就又去了外地。
原本齊勇當初買了車又買了房錢是不夠的，現在拿了拆遷款，將當初的欠款還下，還剩了一筆錢。
如今齊勇年紀大了，也不能一直幹力氣活，劉麗呢，這些年零零散散地做了一些活計，但終究不穩定。現在一家人又在平陽待著，女兒也都在這邊上學。
夫妻倆一合計，乾脆在家附近盤了一間店，做些小生意。
店鋪裝修，佈置，貨物廠源，進價都是劉麗一手把控的。小店很快就開起來了，劉麗能說會道的，要價也合適，小店生意不算火爆，但顧住成本還是綽綽有餘的。
9
齊老太太還等著小兒子來孝順自己，沒想到他都回來了，卻連見自己都不見就走了。
齊老太太呸了一聲，都跟老二一樣，是個沒良心的，一心只鑽到錢眼裡了，聽到沒錢就連裝都懶得裝了。
當初把東西都留給老大家才是對的，自家孫子多孝順啊，才不會像這些沒良心的東西一樣。
明軒說了，等他在城裡買了大房子，裝修好，就把自己給接過去。那大房子最好的一間明軒都留給了自己，房間也大，透光也好，就適合老人家休養。
哎呀，養了半輩子的兒子不靠譜，關鍵還是要看自家孫子的啊。
老太太美滋滋地想。
老太太確實讓接進了大房子，但住的屋子卻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那間留給了明軒夫婦。
原本跟明軒父母住在一起，新媳婦娜娜已經很不滿意了，現在還有個奶奶，要是房間也給霸佔了，新媳婦一定要鬧騰死。
明軒當然不願意了，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娶來的媳婦。
明軒說，“奶奶，娜娜懷孕了，醫生說得好好照養，所以那間大屋子得給娜娜住。”
老太太高興壞了，最好孫媳婦能給自己生個重孫，四世同堂啊，老太太光是想想，就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
然而老太太只高興了一段時間。孫媳婦確實生了重孫，但是卻不給老太太抱，她怕老太太把孩子給摔了。
孫媳婦還說，房子有點小了，將來孩子都沒地方住了。
明軒沉默了，這房子並不小，只是娜娜不想跟老人家住在一起，這事她在婚前就跟自己說了。
娜娜說，其實可以買兩套房，三個老人住一套，明軒他們兩人住一套，只要選好地段，手裡的錢是足夠的，而且可以買得近一點，互相間也好有個照應。
但老太太不願意，當初公正的時候把房子給了老大家，就是要跟自己孫子住一起的，光是捱得近可不行。
明軒沉默了，這錢原本就是奶奶的，就算是繼承，也是三家都有，現在都給了自己，奶奶這後半輩子也綁在自己身上了，現在才剛拿到拆遷款，總不能當即就忤逆奶奶吧。
明軒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老太太跟明軒一家住在一起。只是孩子越來越大，娜娜的脾氣越來越大了，明軒最終做了一個決定。
10
老太太被送到了養老院，這裡有體貼的護工，還有與老太太年齡相近的其他老太太，假期的時候還有做志願的學生來陪老人說話，玩樂。
老太車禍後將房產全給大兒子，拿到錢後他卻將母親扔養老院。
但老太太一點也不喜歡這裡，她想見自己的孫子，重孫子。
有時候明軒會帶著兒子來陪老太太，但總是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走，好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著一樣。
過年的時候，老二老三一家也來了，都只是陪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就走了。
老太太轉頭，另一個床位空空的。跟自己住一個屋的老太太早就被自己家人接回去過年了。
明軒當初說，自己工作忙，沒時間照顧她，把她送到這兒來，是讓別人伺候她，讓她享福的。
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兒是享福還是折磨。
她已經好久沒回家了，不管是哪個家。（作品名：《老無所依》,作者：歸期未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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