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伉儷情深

《紅色中華》登載了一則消息:紅軍取得粵北南雄水口大捷,中央紅軍主力消滅敵軍二十個團。蘇區軍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江西省委得到通知,配合主力紅軍作戰的江西省軍區部隊回到寧都作短暫休整。少共江西省委決定,由文藝隊藍衣團組織一場慰問演出。

幾天後,即1932年8月初,江西省軍區部隊邁著整齊的步伐開進了寧都,城中幹部群眾裝燈結綵,敲鑼打鼓,殺豬宰牛,熱烈歡迎子弟兵凱旋。

演出在當晚舉行。

城北的空地上,數千軍民席地而坐,江西省委和軍區首長坐在正中最前面。正前方用木板、松木搭起一個大舞臺,舞臺前方懸掛三盞汽燈,把舞臺周邊照得如同白晝。正式演出之前,各支部隊拉歌,掌聲、歌聲、吶喊聲,匯成歡樂的海洋。真可謂慶祝打勝仗,軍民大聯歡。

晚會高潮迭起,歡呼聲、掌聲此起彼伏,最後的壓軸戲是賴月明與少共省委宣傳部長李美群對唱興國山歌。

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賴月明和李美群都有一副好嗓子,純美的音色,優雅的曲調,濃郁的鄉情,“哎呀嘞——”,“喲呵呵——”,餘音迴盪,聽得心曠神怡。

接連唱了幾首,臺下掌聲四起。她們正欲退場,這時一位坐在前排的首長站起來,操著濃重的四川口音大聲喊道:“再來一首好不好嘛?”

他,兩眼炯炯有神,鼻樑稍長,嘴角微微翹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英雄氣。

紅軍指戰員直著脖子,異口同聲:“好!”聲音如雷,掌聲如潮。

首長朝她們招手:“要得,要得,再來一個!”

在一旁的少共省委書記張績之一個勁地打手勢,鼓勵她們唱下去。

晚會到後半夜才結束。回去的路上,賴月明問張績之那位首長是誰。張告訴她,那就是江西省軍區總指揮陳毅。這是賴月明與陳毅的第一次見面,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為慶祝水口大捷,省委各機關繼續放假一天。緊張的革命工作,嚴峻的鬥爭形勢,難得有一天的公休。早飯後,賴月明與李美群決定放鬆一下自己,她們把飯桌拼起來,用自制的板子打起了乒乓球。剛打完兩局,十幾個人走進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陳毅總指揮。

陳毅兩臂抱胸,一旁觀戰:“田螺妹子,打得不錯嘛,昨晚的山歌也唱得不錯!”據說贛南山區,每到春季插秧的時節,天氣轉暖,水田裡有很多的田螺,鄉下姑娘喜歡結伴摸田螺,“田螺妹子”的戲稱由此得來。

一個這麼大的首長就站在跟前,賴月明有些不知所措,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美群可能意識到什麼,主動把板子遞給陳毅,說:“月明,你陪總指揮打幾盤吧!”

賴月明正年輕,不就陪首長打打球嗎?!

幾盤下來,賴月明盤盤皆輸。無意中看到十幾個旁觀者異樣的眼神,她好像明白了李美群退出“戰鬥”的真正用意。賴月明心裡一驚,臉刷地一下紅了,逃似地離開餐廳,跑回自己的住處。

張績之把陳毅拽進辦公室,在商量什麼。

當天下午,張績之、少共省委組織部長鍾效培先後來到賴月明的住處,她們為了同樣一件事:說媒,說服賴月明嫁給陳毅。她們先是介紹陳毅的基本情況,讚揚他的為人,你一句,我一言,輪番做工作。賴月明不是不喜歡陳毅,只是覺得太突然。昨天見了一面,都還隔著臺上臺下。今天算是第二次見面,但也沒有說上話,哪有這麼快就答應嫁人。參加革命的目的是打倒地主階級,可陳毅就是出身大地主家庭,樸素的革命思想影響著她,不願意嫁給地主階級。再說陳毅留學法國歸來,文化水平很高,如今又是個大官,兩人懸殊太大。後又想自己才十七歲,結束了童養媳生活後,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許多方面要學習,考慮婚姻問題未免太早。

張績之、鍾效培走後,李美群把房門關上,樓著賴月明的肩膀,貼著耳朵親切地說:月明,你是個死腦筋。依我的瞭解,陳總指揮是個知疼知熱的男人,為人謙遜豁達,平易近人,光明磊落,對黨忠誠,能嫁給他還不知是你哪輩子修來的福份呢!”李美群比賴月明大幾歲,在少共省委她們關係是一對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她的一席話讓賴月明很糾結。

又過了幾天,賴月明在河邊幫紅軍醫院洗繃帶、傷員衣物。寧都縣城梅江繞城而過,河水清清,兩岸樹木蒼翠,她一邊洗一邊輕輕地哼著山歌。

"月明,月明同志!“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順眼一看,原來是陳毅。賴月明只說了一聲“總指揮,你來了”,不敢正眼再看,低下頭,繼續手裡的活。

"怎麼不理我,不喜歡我?”陳毅笑呵呵地問。

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不是不是!我沒有什麼文化,人小又不懂事,你不嫌我麼?”賴月明心裡一陣慌亂,收起衣物趕忙上岸離開。

真正讓賴月明改變主意的是蔡暢大姐。說起來這裡還有一個插曲。在文藝隊有一個演員,叫呂繼鸞,人長得標緻,是與賴月明同時調到寧都的。她喜歡與人接觸,很多人她都熟悉,大家對她的評價也算不錯。聽說陳毅在夫人肖菊英犧牲後一直單身,有人想把她介紹給陳毅。一年多來,蔡暢大姐也在幫陳毅物色對象。

興國縣縣委、蘇維埃的同志向擔任組織部長的蔡大姐彙報幹部工作時,常常提到賴月明,雖然年輕,但革命熱情高,做事辦法多,得到幹部群眾讚揚,所以寧都師範學習一結束,蔡暢大姐就把她調來少共江西省委兒童局工作。

大姐有意培養賴月明。鼓勵她繼續學習文化知識,語重心長地說:“幹革命工作需要掌握革命理論,文化水平不高,就不能很好地領會革命道理,學習一定要堅持。”大姐一有時間就找來賴月明,教他學習《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井岡山的鬥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關於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等等經典著作。邊教字,邊講解。賴月明一舉兩得,既提高了文化水平,又明白了更多的革命道理。

在大姐看來,賴月明年輕有朝氣,靈活有頭腦,勤快有精神,活潑有分寸,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好苗子,下鄉到基層視察工作常帶著她。大姐不愧是高級首長,做事有方法、重套路。推動工作有佈置、有檢查,她說檢查的目的,一是看進度,二是看我們的政策是否符合實際,有沒有必要根據實際進行調整。她說,思想工作要貼近老百姓,黨和群眾情相依、心相連,革命事業才能成功。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大姐認為賴月明更適合陳毅。得知陳毅與賴月明見過幾次面但依然沒有結果後,大姐自己親自出山。方法就是不一樣,她先給月明講陳毅與肖菊英的故事:

那是在1931年1月27日,贛西南特區區委在興國成立,陳毅任書記,肖菊英任區委婦女部長。當時蘇區中央局由於對形勢的錯誤估計正在“肅反”、清“AB團”,紅色恐怖,人人自危。陳毅對肅反擴大化很有意見,曾經釋放一些被無辜關押的革命戰友,因此觸怒了中央“肅反”大員。向來性情開朗、情感外露、幽默風趣的他變得沉默寡語,心頭籠罩一片不祥的陰雲。深愛他的妻子肖菊英晝夜為陳毅的處境擔憂,似乎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4月份的一個夜晚,連星星都沒有的漆黑夜晚,一個腰挎手槍的首長,後面跟著幾個身背長槍的紅軍戰士,來到他們的住處,通知陳毅參加一個軍事會議。在鎮壓“AB團”的日子裡,經常有人半夜被通知去開會,天亮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從此“下落不明”。如此的夜晚,這等的架勢,陳毅認為自己的這一天來了。他壓低聲音對妻子說:“菊英,要是我天亮之前沒有回來,就可能出事了,你不要等我,趕快回信豐老家,等待形勢好轉!”肖菊英倚在門框,目送丈夫在黑幕中離去。

這確實是一次會議,會議結束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陳毅突然意識到什麼,與警衛員黃朝天策馬回趕,不料途中經過地主土圍子時遭到襲擊,白馬被打死,他們繞道山路而行,趕到興國時已經是第三天了,等待她的是妻子冰涼的遺體。陳毅走後,肖菊英無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又等了兩天仍不見丈夫回來,精神恍惚,投井自殺了。

陳毅悲痛欲絕,送葬歸來夜,孤燈下整理妻子詩詞遺稿,寫下《憶友詩》:

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泉臺幽幽汝何之,

檢點遺篇幾首詩。

誰說而今人何在,

依稀門角見玉姿。

檢點遺篇幾首詩,

幾回讀罷幾回痴。

人間總比天堂好,

記否諾言連理枝。

依稀門角見玉姿,

定睛知誤強自支。

正當送葬歸來夜,

幽幽泉臺汝河之。

反覆吟誦,哀哀長嘆,這是一個男人失去愛妻時撕心裂肺的痛!

蔡大姐接著說:“我們是留法勤工儉學的老同學,我十分了解,他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失去肖菊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對重組家庭心灰意冷,我看得心痛。黨組織非常關心他,我想幫助他。”

生死不渝、柔情似水。賴月明淚水模糊,她抿抿嘴,堅定地點點頭。蔡暢大姐為他們擇定佳期:農曆九月初九日,以示白頭偕老,天長地久。

結婚前幾天,陳毅興高采烈地不知從哪裡抱來一捆布,說要給新娘子添置嫁妝,頓時賴月明感到一股暖流湧遍全身。戰爭年代物資非常寶貴,儘量節儉,她用這布做了兩套冬裝和兩套夏裝,覺得這已經夠“奢侈”的了,剩下的趕緊叫警衛員退回。陳毅見後,吩咐師傅再做兩頂帽子,妻子是做兒童工作的,要全副武裝。事情差不多準備好了,大家吵著要陳毅請客,婚姻大事不能這麼簡單。陳毅說:“請,一定請!我是一個窮光蛋,看看月明有沒有錢?”當時部隊和各級機關實行的供給制,官兵平等,零用錢是每個月分得的伙食尾子。賴月明不捨得用,結轉下來,還好有二十元錢。

第二天就要舉辦婚禮了,李富春、蔡大姐來了,把一塊綢布遞到月明手裡,祝願她新婚幸福。蔡大姐又半開玩笑地說:“贛南的姑娘出嫁都要提幾個條件,你有什麼條件趕緊提。你儘管提,我和富春給你做主!”

賴月明大膽地說:“有,我提六個條件:第一,別人結婚要辦酒席,我不能少;第二,給我買一件羊毛衫;第三,買一塊手錶;第四,幫我提高文化;第五,培養我入黨;第六,陳毅不能.......”

大姐知道月明的心事,笑著說:“永不分離,是吧!”

賴月明提的條件看似“苛刻”,實際是一種玩笑語言。辦酒席的錢自己準備好了,其他的條件在當時只是說說,沒想到陳毅很認真,句句記在心裡。

1932年農曆九月初九,公曆10月27日,賴月明與陳毅舉辦婚禮,蔡大姐親自擔任主婚人。宴設寧都縣城北面一家廣東人開的飯店,辦有九臺宴席,寓意不言而喻。大家正為一對新人祝福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陳老總,我來給你們道喜喲!”原來是朱德總司令也來了。他帶著部隊路過寧都去前線,有人報告,四川老鄉、多年的老戰友陳毅今天與賴月明結婚大喜,專門前來祝賀。有消息說,蔣介石正在糾集反動軍隊準備對中央蘇區發動第四次反革命“圍剿”,軍務繁忙,不能耽擱,朱老總說了幾句道喜的話就跨上駿馬追趕部隊去了。

新房在大路口祠堂的一間廂房,是李富春專門讓人準備的。屋內有一張床,床上鋪著一張打滿補丁的軍毯;一張舊桌子,是從老鄉家借來的;一盞高足油燈,在微風的吹動下跳躍著火苗。賴月明與陳毅聊不完的新婚蜜語,心隨著搖曳的燈火一起歡跳。

陳毅說:“月明,我的名字兩個字,要夫妻平等,你就叫‘賴明’吧!”從此,賴月明有了一個只有他們夫妻兩人才知道的名字。這個名字,只有他們兩人世界和彼此書信來往時才會使用。他們共同祝福:恩愛的日子長長久久!

天亮了,陳毅要告別新婚的妻子上前線去了。警衛員早就把馬牽到了院子。賴月明依依不捨把丈夫送到大門口,陳毅摘下手腕上的方盤金錶給妻子戴上。他瀟灑嫻熟地跨上戰馬,給新婚的妻子鄭重地敬了一個標準軍禮,策馬揚鞭,朝著初升的太陽奔向遠方。

兩地情思

從1932年重陽結婚,到1934年10月底灑淚分別,賴月明與陳毅的相處有三個年頭,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卻不到三個月。相見是短暫的,一次相見往往又是一次長長的別離。但無論前方後方,他們彼此都在深情地思念,演繹著烽火歲月裡紅色浪漫的愛情故事。

與人民為敵的蔣介石叫著“攘外必先安內”的口號,冒天下之大不韙,瘋狂組織對中央蘇區的一次又一次“圍剿”。在根據地內,被打倒的地主階級不甘心他們的失敗,大肆招兵買馬,不斷擴充“團練”、“團丁”,對革命基層政權虎視眈眈。盤踞在深山老林的土匪武裝經常下山搶劫,群眾生產生活秩序時常遭到破壞。江西軍區一方面要聽候中央軍委的調遣,隨時參與反“圍剿”鬥爭,另一方面要負責清剿土匪,打擊地主武裝,捍衛地方政權,保護群眾安全,作為省軍區總指揮的陳毅,把革命工作放在首位,經常離開駐地,率領軍區幾個獨立團,英勇地與敵人搏鬥。

敵人的進攻剛剛擊退,戰場的硝煙仍未散卻;剿滅地主武裝的戰鬥剛剛取得勝利,空氣間還混雜焦糊的味道;視察陣地剛剛回到指揮部,軍帽上還滴著水珠;軍事會議一結束,人員未有走完。陳毅一有時間就給遠在後方的妻子寫信,告訴她:我們又打了勝仗,自己很好,不要牽掛。在後方要注意學習文化,努力工作,為革命多做貢獻。同時,表達自己在月光下、油燈旁、戰壕邊,對妻子的無盡思念。賴月明讀著這些前方來信,飽滿深情的話語,革命的樂觀主義,無數次感染著她,信尚未讀完,幸福的熱淚早已滾落年輕漂亮的臉頰。

賴月明記著丈夫“為他爭光”的教誨,不知疲倦地忘我工作。

少共江西省委兒童局,書記李才蓮,幹部謝桂蘭和賴月明,一共只有三人,工作任務十分繁重,只有她們三個人的兒童局,創造的卻是驚人成就。組織全省兒童募集經費購買飛機、建立兒童菜園種植蔬菜慰問前線、建立肥料所、節省經濟退回公債券等一系列運動,以出色的工作支援著前方的戰爭。1933年5月底,少共江西省委兒童局召開各縣兒童局書記聯繫會議,僅四、五月間,江西兒童募集購買飛機的經費達大洋994元,建立的兒童菜園413個,肥料所1191處,退回公債券4483元,節省經費184.65元。這次會議一結束,她們又得到省委的新指示,少共國際師即將成立,軍需必須儘快解決。隨後,她們又發動全省兒童募集,僅短短的二十天,把布(草)鞋4000雙、毛巾4000條送到了戰士手上,極大地鼓舞了鬥爭士氣。為了擴大宣傳,從1933年1月起,她們編輯出版《赤色兒童》機關報,圖文並茂,生動鮮活。江西兒童局的工作有聲有色,影響巨大,成為蘇區兒童工作的一面旗幟。

賴月明幹革命工作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除了協助書記做好全省的兒童工作以外,自己還額外隻身深入城郊,教兒童團操練、學唱革命歌曲,組織兒童站崗放哨、查路條、反封建、捉賭禁菸,幫助鄉村建立列寧小學,讓蘇區的孩子們免費接受教育。

白天繁忙的工作,賴月明把對丈夫的思念深藏在心裡。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洗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臥房,賴月明望著一輪明月,心裡呼喚:陳毅,你在哪裡?

這天上午,賴月明正在為新一期的《赤色兒童》組稿,外面傳來“嘚嘚”的馬蹄聲,一看,彭生相飛身下馬,急匆匆跑進辦公室:

“總指揮回來了,他要見你!”

彭生相是陳毅的公務員,興國縣社富鄉金龍村人,與賴月明僅一山之隔。賴月明喜出望外,交待好手中的工作,跟領導請假,興奮地趕往軍區住處。黃陂伏擊戰大捷,陳毅勝利歸來。夫妻幾個月沒有見面了,陳毅要見見“賴明”。

警衛班長葉成發在門口等候。

分別數月的夫妻緊緊相擁,是戰爭讓他們分隔一方,是戰爭讓他們彼此珍惜。因為第四次反“圍剿”還沒有結束,短短的相聚之後,部隊又要開拔。賴月明一直送陳毅到城外,她爬上山坡,目送陳毅走遠,心裡默唸:路上珍重,早些回來,我在這裡等你!

第一女子

機會總是為努力的人準備的。1933年8月,江西省委決定選送賴月明到中央黨校深造。正好陳毅、蔡暢和李富春去紅都瑞金開會,賴月明於是與他們結伴而行。從寧都縣城去往瑞金,一百四十多里路,有一條泥石路相通,每年山洪爆發,把道路衝得坎坎坷坷,騎馬也要耗費半天的時間。他們一大早就吃過早飯上路了,大家有說有笑,中午就到達目的地,陳毅、李富春先參加會議。稍事休息,蔡大姐帶月明去見中央首長。

來到東華山,剛踏進門樓,見一個人,身材高大,兩手叉腰,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滿地的菸頭,看來是心情鬱悶,原來是蘇維埃主席毛澤東同志。賀子珍招呼她們進屋。院子的一角圈著十幾只雞,賀子珍說:“老毛近段時間心情非常不好,鬱結成病,身體越來越消瘦。附近的老表聽說後心裡難過,蘇維埃不能沒有主席呀!他們把自家下蛋的老母雞都抓來了,給‘挖井人’補充營養。”

寧都會議上,毛澤東受到“左”傾冒險主義錯誤路線的排擠,被撤銷了紅軍總政委的職務,只任中華蘇維埃政府主席。

從毛主席住處出來,他們又去見朱老總。朱老總隨和平易,一張普通農民的臉看上去特別和藹可親。得知蔡暢和賴月明沒有吃午飯時,特地吩咐伙伕炒了兩碗粉幹“犒勞”。她們吃起來特別的香,看來放了不少的油。

下午蔡大姐參加會議,讓警衛員送賴月明到中央黨校報到。分手時,大姐緊握賴月明的手,勉勵她好好學習,畢業後回到江西省委工作。

中央黨校位於瑞金縣城東北約15華里的洋溪村,百年樟樹高大威猛,天然的綠色草皮清新怡人。它創辦於1933年3月,是我黨中央創辦的第一所正規的高級黨校。校長董必武(後任弼時),副校長馮雪峰,教務主任羅邁(李維漢)。賴月明這批學員200多人,大部分是各級地方黨組織選送的最優秀的同志,少量來自紅軍作戰部隊、白區地下工作者和參加“二蘇大”的部分代表,學員中還有來自數千裡之外的東北同志,他們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為了革命目標來到紅色首都。學員分成五個班:高級班(李堅真在內)、一班,班主任姓郭;二班,班主任馮文彬;三班,班主任吳仲康(後是楊尚昆);白區工作班,班主任陳雲。每班40至50人不等,賴月明編在三班。

黨校生活是艱苦的。糧食指標控制嚴格,每人每天12兩,相當於0.75市斤。沒有飯碗,學員們用菖蒲草編成飯包煮飯。東北的學員身材高大飯量也大,賴月明每餐勻出一半給他們。

黨校的教學大多數是由領導同志擔任,開設的課程:《西方革命史》,董必武同志講授;《黨的建設》,羅邁主講;《政治常識》,彭雪楓主講;音樂課程有專職教員李培南和洪水,他們教唱革命歌曲,其中有不少是蘇聯歌曲。根據反“圍剿”鬥爭需要,後來又增開了軍事課程,如游擊戰術、爆破等。黨校領導和教員有不少是留蘇回來的,他們都能說一口流利的俄語,相互打招呼、上課時都會使用一些俄語,當然也有些有意炫耀的意思,想表明自己是“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在黨校卻有些學員羨慕他們,以能說俄語為傲。耳染目濡,賴月明也能說幾個常用的俄文單詞。

這天早上下了一場小雨,雖然是秋天,空氣也清新了不少,看到樹梢上的紅葉,賴月明想起了陳毅。上午,正在上課,學員們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課。這時有人注意教室門口站著一個人,站了有五六分鐘,是陳毅的警衛員葉成發。他告訴賴月明,陳毅昨天深夜趕來瑞金開會,想在上午開會之前見妻子一面。上次分別到現在又過了兩個月,賴月明甭提有多高興!她向老師請假,不意得到的卻是“上課時間不得外出”冷冰冰的一句話。紀律是嚴格的,他們失去了一次見面機會。

蔣介石反動派對蘇區像鐵桶一樣的封鎖,蘇維埃政府發動群眾抓緊生產,鼓勵和保護中小工商業者的經營,開採礦山、辦工廠,打土豪籌款子,但對龐大的經費開支依然是捉襟見肘。為了應對戰爭需要,保障機關基本經費開支,蘇維埃政府決定發行公債。黨校發出踴躍購買公債券的號召,賴月明毅然拿出外祖母蔡氏給她的一個一錢半重的戒指買了公債,她外祖母給的最後一件值錢的物件賣給了政府。

賴月明在黨校學習各方面表現優秀,兩個多月後,經紅軍某部連長、班級黨小組長肖才裡和贛縣江口區委婦女部長、學習班長曾月意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34年1月21日,瑞金城內外熱鬧非凡,中央大禮堂彩旗飄揚,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在這裡召開。出席會議的代表700多人,旁聽或列席1500多人,賴月明作為黨校優秀學員代表,有幸旁聽了這次會議。

2月1日,會議最後一天,第二次全蘇會議進行選舉。一致選出秦邦憲、陳紹禹、何克全、劉少奇、毛澤東、項英等175人為第二屆中央執行委員。結果公佈後,毛澤東主席致閉幕詞,會場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與會同志正欲離場,“哎呀嘞——”,會場靠後的位置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興國山歌優美的曲調在蘇區幹部中耳熟能詳,大家知道這是起始語,又要大飽耳福了。

白區的同志我話(告訴)你,

要把‘二蘇’精神傳下去。

號召工人來罷工,

發動農民來暴動,

為了全中國革命勝利。

...........

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聲音甜美是那樣熟悉,不是月明嗎?陳毅、蔡暢同時在座位上站起來,向她揮手致意,併為她鼓掌。會場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與會者無不佩服這位只有十八九歲姑娘的膽量。她人美,歌聲更美!

“二蘇”會議一結束,第二期黨校學員進行畢業考試。賴月明各科總成績名列第四,在所有的女學員中排位第一。

文化考試結束,黨校響應蘇維埃政府“擴大十萬鐵的紅軍”的偉大號召,將全體學員派往福建莆田實習,參加當地“擴紅”工作。賴月明分在連城,她地方性的群眾工作經驗原本豐富,做“擴紅”工作得心應手,動員了三家農戶送兒、送夫當紅軍,一時在學員中傳為佳話。

學員回到瑞金進行學習總結和畢業典禮,賴月明總成績評為第二。畢業典禮上,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親自為她頒獎,獎品是:一天毛巾、一支牙膏、一把牙刷、一百張白紙和一本筆記本。周恩來握住她的手,稱她為“黨校第一女子”,希望她回到地方後創造出更加顯著的業績。

黨校學成歸來,蔡大姐看到不斷進步的月明,甚感欣慰。她親切地說:“月明,我本想把你留在身邊,但地方工作更需要你。組織上決定派你到石城縣當婦女部長,獨立開展工作。”大姐停了停,又說:“石城位於閩贛邊界,與廣昌連接一道防線,構成守衛紅都的北大門,成為敵我雙方的必爭之地,毛主席也曾經說過‘石城很重要’,你的擔子不會輕的!”這是組織對賴月明的信任,也是大姐的殷切期望。

賴月明愉快地接受新的任命,堅定地說:“我一定不辜負組織和大姐您的信任。明天我就去報到!”

大姐笑了:“不急,你們夫妻幾個月沒有見面了,等陳毅回來見上一面再去赴任!”她無時無刻不在關心陳毅和月明夫妻。

一個月過去了,未見陳毅回來。一天,蔡大姐通知月明:“明天省裡有四位幹部去石城,你準備一下,跟他們一道去,有他們同行,我就放心了。記住,到那裡後工作上一要大膽,二要緊密依靠黨組織和群眾。有什麼困難,就寫信回來。”

支前模範

石城也是山區縣,當時人口僅十三萬,交通閉塞,經濟落後,1932年4月才成立縣蘇維埃政府,一度歸福建省蘇維埃政府管轄,1933年3月復歸江西省蘇維埃,縣蘇維埃設在琴江鎮。賴月明於當日下午報到,發現縣委書記是楊尚奎,興國老鄉,又是彼此熟悉的老戰友。楊尚奎事先得到省委的通知,得知賴月明來任職,高興自己又添了一個做事幹練、作風踏實的好幫手。

狼煙四起。蔣介石不甘心前四次對中央蘇區的反革命“圍剿”的失敗,1933年8月,自任總司令,帶上德國軍事顧問,調集100萬大軍,動用兩百駕飛機,殺氣騰騰地對中央革命根據地發動第五次“圍剿”。我根據地軍民誓死捍衛勝利果實,在北線廣昌、石城和南線興國兩個方向阻擋敵軍。戰鬥異常慘烈,軍民前赴後繼,以血肉之軀與敵人的飛機、大炮相搏。

蔣介石在北線投入了33個師另3個旅和1個稅警團,進攻兇猛,步步緊逼。經過半年多的作戰,我軍未能夠阻擋住敵軍,廣昌告急,石城危在旦夕!朱德、彭德懷、林彪等紅軍高級首長心急如火地趕往前線,全力加強一線指揮。由於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的錯誤指揮,堡壘對堡壘,陣地對陣地,單純防禦保守作戰,前方傷亡慘重,物質消耗巨大,縣委書記楊尚奎召開會議,佈置擴紅,組織支前。劃片分工,賴月明負責與廣昌交界的小松區,這裡離敵人的進攻方向最近。

石城的擴紅工作不知是何種原因,在整個蘇區算是落後的。賴月明發揮地方工作的特長,她說:保衛蘇區,就是保衛我們的土地和家園。歡迎新戰士時,為他們戴上大紅花。新戰士離開家鄉時,敲鑼打鼓歡送,發動婦女為他們揹包,營造參軍光榮的濃厚氛圍。僅1934年9月下旬,賴月明就送了35名青年參加紅軍,改變了石城擴紅長期落後的面貌。為配合紅軍的前線作戰,賴月明率領婦女兒童堅壁清野:築夾牆藏匿糧食、封水井、藏炊具。使進到根據地內部的敵人,吃不成,喝不到,大大瓦解了敵軍的士氣。前線需要大量的軍鞋,賴月明又領著婦女,點著高足油燈,徹夜趕製布鞋,僅半個月的時間,就將11870雙布鞋送到了指戰員的手裡。石城阻擊戰期間,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到石城視察工作,高度讚揚“小松的支前工作做得好!”

炮彈像雨點一樣落向我軍陣地,敵機一批又一批呼嘯而來,敵軍一次又一次發動對我軍陣地的衝鋒,紅軍戰士只有一個信念“不讓獸蹄踐踏蘇區一寸土地”,英勇無比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填火海。整團整團的兵力被吞沒,整塊整塊的陣地化為硝煙。戰鬥了十幾天,紅三軍團大部分老連長犧牲,肖華領導的少共國際師一萬人變成了五千人。廣昌、石城先後被敵軍佔領,中央根據地門戶洞開。

賴月明從前線回來,披著滿身征塵。走進石城縣委,看到的是這般景象:有的同志在整理行李,有的同志正在往火堆扔文件,有的同志在往槍膛壓子彈。所有的同志臉色疲憊、凝重。縣委書記肖習友見月明進來,說:“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了,紅軍主力準備向廣東、福建方向轉移。上級命令石城縣委就地解散,編入地方遊擊武裝,轉入山區游擊戰。我們馬上就走,要不就來不及了!你抄小路去瑞金,陳毅同志在那裡等你,要快!”

白天,反動軍隊荷槍實彈肆無忌憚地清剿前線退下的受傷和失散的我軍戰士,逮捕我地方黨組織和政府的工作人員。賴月明不得不等到天黑再走。

天,飄著細雨,打在臉上涼涼的。遠近的槍炮聲震耳欲聾,火光像淒厲的閃電,一遍一遍劃破黑暗;地,佈滿彈坑,燃燒的樹枝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屍體的焦味,一陣一陣惡臭,燻得人喘不過起來。山下,國民黨兵打著火把把持路口,盤問和檢查行人,覺得可疑,不容分說就抓走。賴月明熟悉道路,她悄悄繞過敵軍哨所,在夜幕的掩護下朝瑞金趕去。一路小雨,一路硝煙,賴月明與三位同志走走停停。她一直在想,蔡大姐怎麼樣了,丈夫陳毅又在哪裡?

賴月明來到下壩,這裡的氣氛更加緊張。到處是受傷的戰士,傷口在汩汩流血;成批的馬車裝滿了物件,隨時準備遠行;傳令兵來回穿梭,急急地傳達命令。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很少說話,也不知說什麼好。 沒有看到大姐和陳毅,她心急如焚。

三天了,賴月明幾乎找遍了下壩每一個角落,她實在走不動了,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休息。馬蹄聲從前方傳來,過來的是少共中央書記毛澤潭、司法人民委員梁柏臺和幾個警衛員。他們告訴月明,陳毅受傷了,正在下壩療傷,並讓警衛員帶去找陳毅。

原來陳毅療傷的地方就在賴月明住的隔壁——瑞金國家醫院,幾天來就是沒有到隔壁打聽。

警衛員李先基把賴月明讓進屋,一看眼前的情景,她驚呆了:陳毅的右腿纏滿繃帶,用一條白帶子吊了起來。即使是這樣陳毅也還在低頭批閱前方傳來的戰報。

賴月明撲上去,眼淚撲簌簌地滾下來:“你受傷了怎麼不告訴我,還說‘我很好,你放心’,為什麼要騙我?”

陳毅愛撫妻子的背,什麼也沒有說,殘酷的戰爭中,多少人犧牲,從此分離,能夠再見面就是幸運!

根據地越來越小,紅軍在內線粉碎敵人的“圍剿”已經沒有可能,“只剩下長征一條路了”。10月8日。身邊工作同志向陳毅報告,中央各機關忙著開會,整理文件和物資,醫院正在把醫療器械打包,看來是要搬家了。陳毅預感到,這是中央機關準備大的戰略轉移,可是怎麼沒有人通知自己呢?他把紙墊在膝蓋,在病床上寫了一封信,吩咐李先基給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同志送去。

第二天,周恩來趕來醫院,看到陳毅的腿腫得老高,彈片還卡在骨頭裡邊發炎疼痛。周恩來指示醫院把已經打包的X光機重新打開,為陳毅拍照,隨後組織手術,取出了作祟已久的彈片。賴月明在門外焦急地等待,心裡揪心似地難過!

周恩來一直站在床前,等待陳毅從麻藥中醒來,代表中央宣佈重大決定:中革軍委及主力紅軍近十萬人明天傍晚開始撤出中央蘇區進行戰略轉移。中央革命根據地設立中共中央分局、中央政府辦事處。項英任分局書記,陳毅和梁柏臺分別任中央政府辦事處主任和副主任。

第二天傍晚,遠近群山升起團團霧氣。大批人馬撤離駐地,因為在動員會上沒有說去往哪裡,要走多遠,中央機關每一位工作同志都背上沉重的包袱上路。蔡暢、鄧穎超、康克清、賀子珍、危秀英和錢希均等31位女同志被批准隨中央機關轉移,她們已先行到達于都。瑞金附近的老百姓聞訊紛紛趕來為親人送行,有的主動當挑夫隨部隊和機關一起遠行。陳毅忍著傷痛來到中央機關駐地送別戰友,同去的還有梁柏臺、毛澤潭和《紅色中華》的主編瞿秋白。

嗩吶聲聲撼動山谷,聲聲呼喚蕩氣迴腸。陳毅明白,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無論去留都將是一場生死考驗。

母親往事(二) —獻給蘇區時期優秀的婦女幹部


蔡大姐走前想到月明,特地留下一個小包讓陳毅轉交。賴月明打開一看,是一件重絲尼的列寧裝和一封信,信中說:

月明:

本想等見到你再走,但局勢緊張,行程已定,來不及面別了。

陳毅同志現在傷勢很重,你留下來好好照顧他。革命工作和戰爭,讓你們夫妻見面的時間太少了。

主力部隊走後,留給你們的是難以想象的困難。你一定要記住:一個共產黨員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堅持鬥爭。革命總有一天要勝利的,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蔡 暢

10月10日

賴月明手捧小布包,流淚千行。大姐,您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們何時才能再相見? (未完待續)

(選自《母親往事》賴昌明、方軍壽編著;供稿:于都縣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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