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明清:重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以前,我這麼理解朱元璋所謂“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穩紮穩打,不要冒險。等經濟與後勤凌駕於對手,戰場上自然可隨心所欲——

頗有點兒曾國藩所謂“結硬寨,打呆仗”的意思;又彷彿公元前羅馬人一度用來對付蠻族的打法:多建工事壁壘,保持補給線與密集據點,步步為營。

大話明清:重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想想這麼打也不壞:

按《史記》說法,秦統一天下時,王翦打楚國,硬生生向秦王要了傾國六十萬人,鋪天蓋地壓過去,再對峙個半年,然後一擊終結。國力雄厚,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但偶爾也琢磨:

兵法不都說兵貴神速麼?自己在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別家也在水漲船高。這麼磨將下去,雖不冒險,卻是曠日持久,老了英雄;再者,攻佔疆域越多,動員力越強,兵也就越多。那麼兵貴神速,柿子揀軟的捏,東西吞併,一家獨大,豈不美哉?

直到我後來看了至正十六年到二十年,朱元璋勢力的地勢,才明白自己終究太幼稚。

大話明清:重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至正十六年到二十年,也就是朱元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階段,並沒怎麼跟元軍正面作戰:倒不是他不打,而是他不跟元軍接壤。東有張士誠,西有徐壽輝,北有小明王,南邊是長江。朱元璋坐看三面,又擁南邊長江天塹,高枕無憂,沒向周圍三家任何一邊出手,而是專心自我發展:這才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真意。

所謂高築牆,既是他自己的城壘,也有他四周的勢力:

周圍三邊高牆,都在為他緩衝元軍這個最大的敵人,讓朱元璋不必擔心元軍大兵壓境;不稱王,便不必與小明王撕破臉,且讓小明王北擊元軍,朱元璋自己經營淮泗。也因為這種做法,後來陳友諒大軍東征來打朱元璋時,朱元璋可以下賭注,全軍西拒陳友諒,無視東面張士誠:他是內線作戰,可以集中兵力,顧著一面。西線陳友諒一完蛋,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立刻稱王,然後花十個月,平滅了跟他拉鋸十年的張士誠。

大話明清:重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與兵貴神速,原來並不矛盾。

——若能高效率地內線作戰,則身處夾縫之中,也不那麼糟糕。

——別輕易滅掉接壤國,如此可以利用它們來做戰略緩衝地帶。

——真要動手滅一國時,不可遲延;急速集中兵力,一口氣解決問題。

慢慢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慢慢積累,是為了一口氣解決對手。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之後,便是勢如破竹。

李世民曾如此誇過司馬懿:“雄略內斷,英猷外決,兵動若神,謀無再計。”確實也沒誇錯:司馬懿為魏將時,討孟達、定遼東、平王凌,都是出手狠辣,兵行如風,擅長聲東擊西。

然而先揚後抑,李世民又挑司馬懿的刺了:

“既而擁眾西舉,與諸葛相持。抑其甲兵,本無鬥志,遺其巾幗,方發憤心。杖節當門,雄圖頓屈,請戰千里,詐欲示威。且秦蜀之人,勇懦非敵,夷險之路,勞逸不同,以此爭功,其利可見。而返閉軍固壘,莫敢爭鋒,生怯實而未前,死疑虛而猶遁,良將之道,失在斯乎!”

李世民的意思是:

大話明清:重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司馬懿你本身素質不差,怎麼公元234年遇到諸葛亮,仗打成這樣?明明優勢兵力,以逸待勞,卻被諸葛亮壓著打,看人家堵著門耗自家的資源,丟人啊!打不過,還挺虛偽:看了諸葛亮送來的巾幗,知道諸葛亮用激將法,司馬懿發憤表示要出戰,還玩了出千里請戰,求魏明帝允許自己出兵;一看魏明帝的使者辛毗來了,頓時又縮回來,可見千里請戰就是玩虛的,跟皇帝唱雙簧,用如此手段在諸將面前爭點兒面子,丟人啊!

虛偽了,還挺膽怯:明明兵力局面都佔優,居然不敢打,被諸葛亮壓在門口屯田;等諸葛亮死了,可以追擊了,卻被死諸葛走了活仲達,嚇回來了,丟人啊!

——這裡卻得替司馬懿說一句了:早在三年前的公元231年,他追擊過北伐撤軍的諸葛亮,結果魏國縱橫沙場近半世紀的老將張郃,被諸葛亮一個回馬槍給射死了。司馬懿吃一塹長一智,這才躲起來。

話說,為何李世民非議起司馬懿來如此底氣十足呢?只因為李世民自己,論打法、說成績,堪稱中國軍事史上的防守反擊之王。

——唐與西秦的淺水原之戰,李世民先守,守到薛仁杲士氣虛弱,然後一個南北夾擊,再兼程追殺,直接把西秦滅了。

——平山西的柏壁之戰,李世民與宋金剛對峙,其間兩次截擊尉遲恭,斷宋金剛糧道;該出動時,追奔三天不解甲,一日八戰,與徐世勣南北夾擊,一戰而定。

——一戰而破王世充與竇建德的虎牢之戰,也就是京劇所謂《鎖五龍》的故事了。李世民圍點打援,圍著洛陽城,再親自奔襲虎牢,與竇建德相持;趁竇建德疲憊,鐵騎衝營,一日破建德,回馬取洛陽。對李世民而言,一味守,沒意思;守,是為了攻,而且是急攻。

有人說過自古能兵者,李世民第一,朱元璋次之。如上所述,李世民的名戰役,都是相持之後,奔戰絕殺。朱元璋的大戰略,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相持十年,集中兵力,東西奔走,急速破之。

自古能兵者,所見略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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