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李根萍

  閒暇的時候,總會憶起初入軍營的老部隊,憶起連隊的草棚。

  連隊的草棚,不是專門儲存草料的,而是用來存放生產工具的。部隊駐紮在閩南漳州一座叫光明的山下,幾乎每個連隊的後面或旁邊,都有一排低矮灰舊不起眼的草棚,宛如連隊一個個普通平凡的兵,一般不太被關注。

  從外觀上看,草棚有點像村裡的牛棚,粗糙,簡陋,斑駁泥牆,石棉瓦頂,僅能放下張八仙桌,“吱吱呀呀”的木門上守著一把鐵鎖,似是站著一個忠實的哨兵。人進去,將門掩上,剛剛還嚴肅緊張的心立馬放了下來,暫時遠離口令和軍號,也可按下轉換鍵,瞬間變成父母膝下的兒子,戀人身旁的男友,可無拘無束,可動情擦淚,也可大吼幾聲,還可對著懸在樑上的沙袋猛打幾拳。

  那時國家不富裕,部隊過“緊日子”,需自己動手彌補經費不足。清晰記得,到連隊第一天早飯後,哨聲驟響,班長不是讓我去走隊列或操槍弄炮,而是通知我去割稻子。部隊也要割禾?真的讓我愣住了,甚至以為是聽錯了。要知道,我可是剛從家中收割完晚稻來當兵的,到部隊還要幹這個,確實有點不太相信。但這是真的,一點也假不了。當時連隊像個“村裡人家”,不但種稻子、種甘蔗,還養魚餵雞,尤其是菜地多,責任到人,每人分管兩三畦地,需天天打理,四季不能撂荒,種菜種得好的,還受獎勵表彰。連隊設生產班長,這在世界軍隊中也很少見。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當年,我常笑稱自己當的是“半軍半農”的兵,因為連隊半天訓練,半天搞生產。每天下午起床後,一聲哨響,連隊就像生產隊開工,戰友們扛鋤挑桶下地種菜。每天出了排房,就進草棚找生產工具,進出多了,漸漸的對草棚有了感情,熟悉得如班裡每個兵,裡面有幾件工具,擺在什麼位置,何處牆上有老兵留下的打油詩,哪裡有個小洞,可看見芭蕉林和營部家屬房的炊煙,清清楚楚,張口就來,離開部隊多年都不曾忘記。

  連隊的大排房裡住著一個排三個班幾十條漢子,這個彈吉他,那個吹口琴,還有練嗓子的,整天難以安靜下來,發個呆,想個家,給女友寫封信,看看書,多有不便,干擾甚多,這時會想到簡陋清靜的草棚。草棚雖簡,但傾注了一茬茬兵的感情,留下了他們一件件“傑作”,有木板支成的桌子,有彈藥箱做的凳子,儘管粗糙,土得掉渣,但很實用。那時連隊沒有學習室,僅班排長有張桌子,草棚便成了班裡每個兵們的 “萬能室”。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芭蕉葉下,芒果樹旁,草棚虛掩,誰的眼淚在飛,誰的心思在傾吐,連隊的戰友心知肚明,棚內棚外,一門之隔,不會驚擾,就是有事,也不會敲門,坐在旁邊的樹下等,不走動,不出聲,鳥兒也好,蝴蝶也罷,就算是花香,也是一樣。給戰友留點獨處的時光,是對戰友最好的關心。

  草棚也曾是青澀新兵,也有過年輕俊秀威武亮堂的時光。它清晰記得,有支隊伍從北而來,一路追敵,實在太累了,見此地風景不錯,地勢也好,便在光明山下駐紮下來。蓋完兵舍,總覺少了什麼,原來是工具沒地方安放,於是再上山砍樹,下田和泥,叮叮噹噹,豎起了一排排草棚。幾十年過去了,寂靜的深夜,草棚常常囈語呢喃,它是在唸叨當年建棚的老兵,不知身在何方,過得可好?也在唸叨班裡的一個個兄弟,過去好多年,怎麼不進山來看看它……

  草棚雖陋,清爽溫馨,不失熱情,不少友情。戰友來了,買瓶啤酒,加個罐頭,提到草棚,插上電爐,將連隊的菜和罐頭倒進鋁盆,合在一起熱熱,是當年山下最好的菜餚。香味裊繞,戰友情深,一口菜,一口酒,一生情,不能忘,藏在草棚中,記在芭蕉葉上,刻在芒果樹叢裡。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連隊的草棚酷似連裡的老兵,一茬茬兵都走了,出山了,它卻駐在此不想走了,一生不離不棄,從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忠實守候在此。戰友想來隨時開門,想走儘管放心。它一直陪伴著連隊,陪伴著戰友,守著清貧的歲月,守著軍號聲聲,守著我訂上領章帽徽,守著我手上肩上長出厚厚的老繭,守著我從新兵變成老兵,守著我走出山裡,揮別閩南。

  如今,我在光明山下一直尋找,找啊找啊,就是不見草棚的身影。它在哪裡呢?我不相信它會當逃兵,它也從不會有離開的想法,或許它是在和我這個老兵捉迷藏,藏在山中的草叢裡了。

  連隊簡陋的草棚,早已是我最忠實的戰友,它貯存了我的回憶,貯存我軍旅青澀的時光,銘記著班裡每個兵的指紋,記得每個兵的笑聲,目睹軍旅歲月榮光,見證每個戰友成長進步之喜悅。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願重回光明山下,做一間沉默不語的草棚

  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美好的回憶,需要以最傳統的方式傳承;總有一些珍貴的情愫,需要以最原始的方式留住。連隊草棚如同山下一個個兵,似乎未曾留下什麼,功勞薄裡不見名字,團史上也難寫一筆,可是營造國家安全,不可或缺,正如橋上的欄杆,一日不能少,少了肯定不行。

  如果能重新選擇,我就回到光明山下,做一間簡陋沉默不語的草棚,青山作伴,樹木掩映,瓜果送香。清晨或是傍晚,木門會“吱吱呀呀”響起,年輕的戰友進進出出,清晰聽見操場上的哨聲、口令號,還有山下的軍號聲和槍炮聲……

  一個老兵,只有和他連隊的戰友在一起,就永不孤單,渾身充滿朝氣和力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