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白 打 地(四)

第 一千七百一十四期


連載四


品讀:白 打 地(四)

採桑子

母親以讓父親用彈弓再換個“滿堂春”為藉口,把父親的彈弓收走,父親再也沒有拿過彈弓,母親溫柔中的“假吃醋”把官二哥薰回到他幼年時天真無邪的本性,母親還時不時的用這句話來敲打他,他無言以對,就用西廂房的那樁風流韻事加以還擊,兩人默契無語,因得意而薰染的兩腮緋紅!

我家的豐盈主要是十來畝地的菸葉。菸葉在二三月份種植,長到一米高的時候正是夏季,是農人們格外繁忙的季節,母親小心翼翼地扶著那顆老楝樹,腳下踩著父親親手打造的木凳,騎在了紫花蠻牛的背上,天空高遠而藏藍。

自從母親滿堂春回到陳樓,父親就摟住她狠狠地睡了幾天後說:“滿堂春,我要料理家裡的事了,這麼大的家業,蘇、魯、豫、皖的生意還要料理,我要走出去,我要讓地上再生一個與樹一樣高的樓!”

母親聽了很得意,在母親的故鄉,母親思念樓的神情,官二哥一直沒有忘,他曾經想努力地忘卻,只是想著滿堂春那天像似模模糊糊的眼睛,眼睛裡滿是霧水,還有因“人生自身因素”的那一段嗓音。

母親說:“你放心走吧,幹你自己的事情,忙了時候,家裡活路由戲班裡的人來料理,”她知道,十幾畝地的菸葉需要去外邊做買賣,需要市面,市面需要經營,怎麼再沒完沒了地在家廝守。

父親沒有多餘的話,給母親滿堂春製作好了木凳,一天早晨,騎著馬向西北走去。

菸草花序漸漸頂生了,喇叭狀的花形透露出來了,菸草味道的芬芳襲來了,白色、紅色、黃色和紫色競相熱鬧著,母親騎在了紫花蠻牛的背上,向東南邊的菸葉地走去。白雲縷縷,母親打起了紫紅色的洋傘,風從洋傘下吹過她的臉龐,洋傘與臉蛋相應赤紅,一條條杏黃色的龍骨支撐著赤紅的傘葉,傘葉薄如蜻蜓之翼,被桐油漆過猶如蜻蜓的翅膀,陽光打過的傘葉油光發亮,好似從清水中剛剛打撈出來,映照在臉上把赤紅的臉兒清洗一遍!穿過木橋,木橋下面疏落的蘆葦在水中織影,蛙聲從橋的西邊傳來,母親想二哥是向西北方向走的,八成青蛙再給二哥鼓勁呢,心裡不由得一陣愉悅,如果他在多好,可能會捉住蟬兒和青蛙,這地上的蟲兒就是他的了,他想管哪個管哪個!他是官二哥可以管捉蟲子的“管二哥”!就是“管二哥”!

菸葉地旁邊的柳樹、槐樹逐漸地走近紫花蠻牛、洋傘和母親,儘管走得慢慢的,各色蒴果卵狀的花內藏著的芬芳濃郁悠遠,再也包不住了,就急急忙忙地撲面而來。樹蔭下清涼異常,空氣格外清新。母親想:今天還要圍著菸葉地走上一圈,這些天農忙時節,父親不在,母親總是天天要騎上紫花蠻牛走一走,一是看看摘花叉的有沒有需求什麼,好回家捎個信,二是走上一圈證明這塊地是我們家的,那個時代的人土地觀念很強,土地就是命根子,總要是天天望著,怕大風颳跑了,有的還搭上茅草菴子在這裡晝夜守著,也有把草菴子架在樹上,遙遠處就可以看到樹上褐色的庵子,呈現在墨綠之間以傲慢而示輝煌。

紫花蠻牛悠閒地走著,母親在牛背上小心得用手將一隻腳挪了過來,搬弄腳腿的時候很痠疼。父親說過:“不要讓腳總是呆在一處,活動活動一下好!”,母親把兩隻腳放在一面的牛肚子上,紫花蠻牛好像沒有感覺母親的腳在移動似的,悠閒地走著,有時候在地上啃一嘴草,抬起頭叼在嘴裡,晃晃悠悠地趕來。母親輕鬆了很多,潔白如同靈山腳下綿羊乳房一樣柔軟的屁股經不起長久的顛簸,儘管紫花蠻牛肥壯飽滿,母親時不時地挪動著屁股。母親想著自己的男人,想著男人悠悠的汗毛不禁罵了兩聲:“死鬼在哪裡呢,這麼久還不來,下次看我怎麼收拾你......”

蟬聲從先前的柳樹、槐樹們聚集的地方傳來,這裡不僅有清涼的魅力,還有停留在樹上金黃色帶有兩隻明亮小眼睛的蟬蛻,留住了母親,母親收住了洋傘,想從牛背上下來休息一下。從家走動了一圈需要幾袋煙的功夫,坐在一處能不累嗎!?母親小心翼翼地從牛背上支撐著下來,突然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母親重重地摔了下來,是從牛背上慢慢下滑的時候被手中栓牛的繩子絆倒的,她的屁股優先著地,進而兩隻小腳高高地舉在空中,像只吃飽了翻著肚皮正青春著的烏龜,母親沒有顧及身體上的疼痛,怕這種醜態被人看見,腳在空中揮舞,不知何時繡鞋蹬掉了一隻,從薄翼般裹腳的紗布中露出錐子般尖尖的小腳,赤紅的腳尖舉向天空,陽光透過槐葉、柳葉,交織的樹葉不斷地爭鬧著晃動,落在昨天晚上剛剛染過的腳上!母親的手在不停地抓地上的青草。

就在撲通一聲的同時,還有一個不同的聲音“呀!”短促而飽含著驚訝,從密密匝匝的菸草葉處傳來,隨即穿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精瘦,赤紅的臉蛋掛著汗珠,汗珠築成的一道道溝渠黝黑,溝渠的深處紅彤彤的,頭上有個用柳條編制的環圈,已經掙扎著滑落到了耳根,柳葉正新著,手裡拿了一個嫩玉米,腰裡插著個二十公分左右長的木刻小刀,木刻小刀也發著吃驚暗淡的光,男孩睫毛細長濃密,看到是剛才騎牛打洋傘的坐在地上,男孩更是怔愣沒有反應過來,在一旁呆愣地看著,緊盯住地上“四腳趴叉的烏龜”,眼裡含有驚恐,不知道如何是好。

母親被眼前如同黑狗一樣的速度竄出來的孩子嚇得閉上眼睛,又急忙睜開,她的心呯呯直跳,用手緊忙輕輕地拍拍心口窩:“你這孩子怎麼在地裡?出來!快來,快來,快請扶起我。”母親的手向小孩站立的方向伸過去,眼睛裡含有期盼和無助,小男孩嚇得這會正精神著,停留一霎時,急忙跑過去用力攙扶起了母親,母親掏出袖口裡的手絹,彈彈身上的泥土,讓牛貼著溝堰,依著溝堰埂在小孩的攙扶下重新坐在了牛背上,母親這次是騎在牛背上的。將繩子向小孩的方向遞了遞示意讓小孩拿著,不能讓孩子急忙跑了!小孩拿著繩將牛遷到了濃密的樹蔭下,母親看到小孩很好奇:“你是從哪裡來的?”

這是一個好多天找不到家的“野”孩子,在這裡轉悠好幾天了,只是記得他家孩子很多,沒有飯吃,兩天前的晚上模模糊糊地被父親揹著,父親從大老遠的東邊翻過了幾道沙坡,還有小樹林,一路上說給孩子找好吃的,孩子信了,就急急忙忙地在前頭跑,大概走了好久的路,看到孩子再也走不動了,父親又是抱著、又是揹著、又是拖地走過來,到我家的菸葉地旁邊放下孩子捂著臉就走了,孩子醒來後暈頭轉向找不到家門,哭了好大一陣子,餓了就到玉米地裡吃生玉米,還有找來的小紅薯,孩子怕生疏的人,吃過後就鑽到菸葉地裡,菸葉地打叉兒的人多,打叉的人在西邊他就在東邊,在地裡轉來轉去竟然沒有人發現。

那個時代人們生活靠天吃飯,有的人家孩子又多,一年欠收莊稼,一家人省吃儉用也要虧欠月餘,有的甚至幾個月,無奈就把孩子忍心趕出去任由他的運氣,碰上好人家收留也不是稀罕的事。

孩子不知道距離家有多遠,只知道家裡孩子很多,自己姓朱叫二弟,二弟孩子還小,很機靈,母親看看他可愛的樣子說:“你到我家給我牽牛可以嗎?”

二弟說:“牽牛能牽出吃的嗎?”

母親臉上驚嚇的顏色稍微緩和,腳部剛剛著地的時候扭了一下,隱隱作痛。她緩過神來,手在腳裸處不經意地摸了摸,佯裝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樣子。

“牽牛當然能牽出吃的啊!你聽話著牽?還會牽出糖了呢......”

二弟說:“就牽牛牽出吃的吧!”

二弟牽著紫花蠻牛向家的方向走著,母親在牛背上想:要是婆婆知道怎麼說呢?,說是撿個野孩子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母親幾年沒有懷上孩子,祖母一直憤恨有餘。


品讀:白 打 地(四)

祖母是山東人,在微山湖東邊的孔家店是孔家的姑娘,她一直想:我家的孔聖人幾千年了,他什麼活兒都能幹,生孩子、做飯樣樣行。昨天看到母親出來指著雞窩說:“有個母雞不下蛋!天上的聖人什麼都能幹!”母親臉赤紅,赤紅得無言以對。

二弟牽著紫花蠻牛走過了小橋,母親向西望了望:如果二哥在這裡,我想他會同意的吧,母親的腳裸通過剛剛逝去的緊張後愈加疼痛了,她左思右想。

蛙聲慵倦地叫著,天邊悠盪著淡綠色的浮雲,蒼茫淡遠,細如遊絲,飄飄蕩蕩覓尋處,糾纏如兔絲附於蓬麻。

母親左思右想後決定先將二弟隱藏在母親另一個廂房裡,讓牛在一個梧桐樹下停了下來。

“二弟你知道叫我什麼名字嗎?你怎麼稱呼我嗎?”

“不知道!什麼是稱呼?”

“我的名字叫滿堂春,稱呼嗎?就是,就是如你叫娘一樣樣的,那就叫做稱呼。”

“知道了嗎?!”母親停了停說。

“不對!”母親的手搖了搖“我給你說你要記住,不要隨便叫哦!你看看:你的個子不如我高,我比你大十四、五歲,你就叫我姐姐吧,我就叫你的名字二弟怎麼樣!?”

“好!”

“剛才牽牛的時候說‘你要聽話’,聽誰的話呢!就是聽姐姐的話,不然牽牛跑的快也沒有吃的。”

“記下了。”二弟看了看牛背上的母親,赤紅的洋傘下母親的面龐異常生輝,心裡想這個會打洋傘的姐姐如果掉到剛才木橋下面的河裡,我還能扶起來她嗎?

“等一會到家我讓你在一個很好玩的小屋了,我什麼時候叫你出來你就出來,牽牛牽出的吃的我會給你送過去,更不能到我房間裡來,我們家養了很多的紅眼綠鼻子,是會專門抓不聽話的小孩,讓他們抓到你,牽牛牽出的好吃的都會被搶了去的!”母親在梧桐樹下反覆扮演了好幾遍,讓二弟學得滾瓜爛熟了,母親說:“記著了嗎?不許到我房間裡,我什麼時候叫你,你在出來!”

“姐姐,我記下了。”二弟滿口答應。

母親選準家中的人不在院中的空隙之間,讓二弟急忙牽著牛回到家裡。

母親看到木凳打起了精神,踩著父親打造的木凳,堅強地挪動下來。她把二弟、牛料理好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弄了溫水放在盆裡,再與明礬熬製的水摻和一下,把腳伸進了盆裡。腳裸有點微微的腫起,腳跟的玫瑰花更加清麗了,母親望著水中的腳,拿起了父親的彈弓仔細地端詳著,彈包裡不含彈丸,她捏著空空的彈包向水盆裡的腳射去,空空的彈包在水盆與母親之間來回的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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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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