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白 打 地(二)

第 一千七百一十二期


品讀:白 打 地(二)

小 說


白 打 地

BAI DA DI

// 陳開平


滿堂春


其時,父親並沒有逃多遠,父親翻過了陳樓村後邊的花打地河,沿著河的北岸向西走去,岸北邊有一片谷地,葉兒微微的泛黃,葉鞘松裹莖稈,密具疣毛,細長的葉子如同一片片揮舞著的刀片,在微風中熠熠生輝,陽光被逼得急急忙忙地向西邊歪去,斜射到父親的臉上,陽光在父親得臉上聚集下來了,通過皮肉的加工泛起了星星的藍光。白、紅、黃、黑、橙、紫色的穀穗毛茸茸得個個彎了腰,南風吹過,也許是因為“種族”得不同,相互之間不停地打鬧,如同正在操練的戰士!飛鳥追逐著父親,魚兒在水草間悠閒地遊動。父親想到了在“藍縣”被認為偷走得那三塊銀元;被射中的“曹操的那個孫子”,“曹操的那個孫子”雞巴與泥彈碰觸後瞬間泛起的黃色煙塵......

父親沿花打地河岸向前走著,遠處木橋邊有三、五個行人隊伍,行人推著輜重的車子,車上綁著刀、槍,原來是一幫唱戲的,父親歷來胡思亂想,自從在“藍縣”被店家認為偷走店鋪的三塊銀元起,膽子更加壯大許多,人生不過如此,他總想著向外邊跑,這次藉著呆三雞巴上冒煙的功夫,父親決定跑得時間久一點。

小戲班在橋頭上。

橋頭上蹲著小戲班的人馬。

旁邊有輜重的車子,車子上放著厚重的道具。

父親來了精神,父親湊過去,臉被陽光敲打得赤紅!上前摸了摸閃亮的刀槍。想起在藍縣跟人跑堂得經驗,男人的臉要如同城牆拐角處一樣厚才可以,這是福緣的父親親口對他說的,後來憑著這套理論和我的祖上伴耕伴讀的精神,硬讓福緣佩服得稱他為“二哥”,若干年後,福緣和他父親賠償三塊銀元的時候,在交談中發現福緣竟然比父親大三個半個月呢。

父親知道這個小戲班,是花打地河北岸西北角的張陳莊——滿家戲班,雖然是河的北岸,距陳樓有一河相隔,倒是相距陳樓村三十多里路程,滿家戲班名揚三鄉五里,那個時候娛樂活動較為貧乏,就仗著個戲班打發日月星辰,當第一聲蟬聲叫過四十天左右的時候,也是蟬聲最鬧騰的日子,地裡的莊稼運入了家院,院子肥了起來,莊稼苗兒正返著青,此刻,莊稼人的精神頭開始俏了起來。戲班這時候也要精神著,農人們忙過活兒剛剛停下腳板,富人在籠絡著賬目,滿家戲班就熱鬧著唱戲,戲班戲路廣泛,不但可以唱多種戲,而且還任人點戲,這點戲是其它戲班不能比擬的。

再說了,滿家戲班的滿領班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滿堂春,滿堂春從不滿六歲就開始在家中讀詩、書,滿領班偌大歲數,就一個伶仃的女兒。他說:“第二個孩子的名字就叫滿堂金吧!第三個叫滿堂銀,‘春’日滿‘金’‘銀’啊!”,可是,日子就怕算,算路不打算路上來,十多年過去了就是懷不上一個,這樣一來,滿領班就認了命,把整個的心思都用在了女兒身上。滿領班家中戲曲人物的書居多,滿堂春閒暇之餘就跟著她母親一起看書,領略書中的故事。滿領班有時候回來得早些,還要在戲曲結束之後回到家,講一番當天所演的戲曲裡的故事,眉飛色舞地講到起勁處,站起來學著戲曲里人物的樣子,嘴裡喊著咚咚嗆、咚咚嗆,有時候還用手甩一下手背,袖口太短,拿著個白色的毛巾權當水袖,看到他認真的樣子,屋裡人哭笑不得。有一次,在講解《西廂記》張生被崔鶯鶯母親趕出家門的時候,滿堂春哭了,從此再也不讓滿領班講《西廂記》了,還要把書藏給起來。孃兒倆在長期的薰陶中,可以清晰地辨認出戲曲裡的各類人物,什麼公子、丫鬟、小姐、良善人、小丑、奸詐之人、花旦、老旦等人物出場得姿勢及走動得形態。滿領班還告訴她生活中的待人接物與戲曲裡的不同和相同的地方。

滿堂春模樣俊俏,尤其是她裹著一雙“並蒂蓮”的小腳,兩個大拇指微微翹起,倍感嬌柔,走起路來看上去婀娜多姿,顫顫巍巍讓人思想。滿堂春雖然出身戲班家庭,但從來不跟著戲班子去湊熱鬧,只是在家裡守著,顫顫巍巍、搖搖晃晃不方便。滿領班雖然農閒時南北領著唱戲,由於其在中華傳統的戲曲中經典悟道,對待人接物甚是講求明理,這也大多影響到了家庭的教育。

滿堂春儘管不是什麼角兒,儘管藏在家裡,還是出了名兒。

陳樓村子頗大,明清時期,因我祖輩兄弟兩個挑著擔子從燕趙而來,常年以煙土為生,來往於魯豫之間,用挑子築起一座土樓。祖輩們經歷過風雨,經歷過宦官得壓迫,也品嚐到一些官商勾結後的得意嘴臉,悟出了發展讀書才能免受屈辱的道理,因此,經過弟兄兩商議:土樓雖小,還是在內裡設立書櫃(現在的圖書室),不想陳樓村以此而出名。土樓幾經風雨,加之黃河古道幾次決堤,土樓早在民國時期掙扎殘喘了數年,最終在慢慢長路上耗盡了它的歲月,重新歸於塵土,以便讓它“青春年少”的精神在語言上不斷演繹和流淌。

為此,陳樓村以舉人、秀才多而名揚村外是有道理的。

重視禮儀、文化,對戲曲的名目也就比一般村知道的多,《憐香伴》、《十五貫》、《玉堂春》等都是在此村演開的,陳樓村仰仗著文化的那點底子和名氣,開戲都是預先點戲,這樣就給戲班子出了難題,有時戲班的人員忙不過來,還要到其它的戲班去借人。上年開春開戲,戲班人少,滿領班南北找人,由於人數不夠,無奈就讓其女兒過來專門負責記錄點戲的曲目,村裡看到戲班裡比去年多了個新人,眼賊亮,才發現是滿領班的女兒,走起路來顫顫巍巍讓人思想,最俏的那個!這樣才知道了她的家世。

父親說:“您是去年開春演《望江亭》的那個滿領班吧?那個走起路來很慢,顫顫巍巍,屁股搖搖晃晃讓人看到亮眼的姑娘她爹!”

“是啊!你是哪裡來的混小子!”

“我跟了你們好久了,我是陳樓的,想與你們入夥學戲頭,今天就想讓你們帶我走,與我的家庭父母說好了的。”

滿領班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想學戲頭的,並且從來沒有一次聽到過沒有經過任何培訓就有人知道的行內話,心中很是喜悅,戲頭都是領班的按傳統一代接一代傳。滿領班不停地打量著父親腰間的彈弓,似乎彈包裡還冒著青灰色的煙,時髦的寸頭密密匝匝像一排閃亮的鋼釘,之前被陽光整理過的臉堅硬得如同岩石。這個小子可以賺大洋的,滿領班默默著想,似乎學著祖父說過的言語。他雖然得意,但是不可以流漏出得意的聲音的,他是個有涵養的人,他從諸多的戲曲裡感悟到由於得意忘形後雞飛蛋打的後果。父親說明了他想學“戲頭”(戲頭現在稱為‘導演’)的決心,並且說是與祖父商量好的,何況依仗著我家響徹三鄉五里伴耕伴讀的聲望,滿領班也衝著戲班缺戲頭的節骨眼上,父親抓住了機遇。

父親看到滿領班悶著聲,擰著頭上下打量著,眉宇間泛起夕陽紅般淺淺的紅暈,紅暈內擠出了色舞的樣子,感到有了戲。他也故作鎮靜,默不作聲,學著滿領班夕陽紅般的眉宇。

滿領班扯了扯他的袖口:“走吧!”

夕陽西下的黃昏,這隊車馬沿著花打地河岸向西走去,走進了滿領班的家門,豌豆花開滿了河岸的兩旁,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把天染的不成樣子!

後來,人們說的抓住機遇或者是搶抓機遇,我一直認為是父親早就做過的事情。

父親到了滿家,用我祖輩賦予伴耕伴讀的思想情懷,贏得了滿堂春後來成為我母親的厚愛。

此時正當初夏,父親依然腰間縛個彈弓,彈弓在腰間搖搖晃晃,在陽光的折射下格外耀眼,能聽到陽光與它碰撞的聲響。自從讓呆三雞巴上冒起灰黃色煙來,就把它當做吃飯的傢伙,別看她滿堂春傲慢,總有一天讓她品嚐彈弓得威力,父親很自信,他得自信來源於陳樓讀書人的清高,這反而讓滿堂春納悶極了,姣嫩的姑娘總愛琢磨天空的顏色。

“寸頭哥你整天腰間掛個彈弓,能打著鳥嗎?”

“不能!”

“不能還掛著幹什麼,挺妨礙事的嗎?”滿堂春嘴角向兩邊一扯,生怕父親看到她的笑容。

父親沒有回答,他不能像俗小子那樣耍貧嘴,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只管在那裡擺弄彈弓。滿堂春愈加納悶,從低矮的玉蘭樹葉片下用眼瞥了瞥“小寸頭”,真沒有見過“小寸頭”這樣的反應,反倒讓她琢磨起來:“這小子是不是缺爹孃......”

父親不動聲色,用眼睛瞥見滿堂春用鳳仙花染過鮮紅的指甲,亮亮得像熟透了的桃子般殷紅,纖細的手指在袖口裡騷動,想著:這鮮亮的指甲是如何撫摸她微微翹起又顫顫巍巍的屁股。滿堂春的屁股因裹腳後,用腳跟著地走路,形成腚部逐漸豐滿的傑作而搖搖欲墜,翹起的屁股終因嫵媚而依人!如同靈山角下羊兒溫柔雪白的兩隻乳房。


品讀:白 打 地(二)

桃子熟了!過於輕浮怕糟蹋了她......父親賊精,他想一鳴驚人。

滿堂春家境殷實,人員有少,外祖父只有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兒,因之,對待父親也格外珍愛。靠著他的戲班和皮影贏得了二十畝地,上上下下需要打點,沒有相當的品性是守不住的。

夏季轉來,雨水漸多,蟬聲起伏。

晚上滿堂春是不出門的,她要在西廂房裡打理她的腳、手,腳需要用明礬熬製的水泡上兩、三袋煙的功夫,泡過之後再用蓖麻脂油相互揉搓一刻鐘,腳乾爽鮮靈而富有彈性,光感紅嫩;鳳仙花摻上明礬,二者搗碎灑上食鹽少許,拌個勻稱,塗在每個手指甲之上,再用苘麻葉將每個指甲包好,分別用紅線纏住,直到第二天早上方可取開,堅持數天指甲由淡淡的夕陽紅逐漸變成了赤紅,進而成為紫紅色了。還可以根據包得次數的多少,顏料配比的輕重選擇塗上指甲後的不同顏色,這些都是外祖母自幼傳授給她的。

滿堂春總是在夜晚翻騰,她一邊翻騰一邊想著:這副手、腳將來怎麼打發自己的男人,男人們在想什麼呢。

西廂房裡的燭火通明。

夜晚,燭火通明在西廂房裡是合乎情理的。

父親摸清了滿堂春底細,腰間縛著彈弓,彈弓如同白晝一樣精神著,他早已趁滿堂春沒有注意的當兒,在窗戶紙上搗了個洞,眼珠兒透過窗戶紙橘黃色的洞口,在裡面亂轉,賊亮!汗珠子啪啪地掉在地上作響,父親不會驚慌的,他是官二哥,他只是激動,遐想到滿堂春溫柔的腚得部位,軟潤得似天上的白雲,他越想越是激動,心怦怦地跳動的聲音把彈弓彈到了地上,父親彎腰撿起了彈弓。

父親想起了雞巴與泥彈碰觸後瞬間泛起灰黃色的煙塵,父親來了膽量,他抓住時機。

“呯!”一枚彈弓的石彈丸從窗戶中射入滿堂春的西廂房內,落在了正在泡腳的盆上,破盆的聲響由於被水的聲音稀釋,發出了牤牛一樣的悶聲,父親跳起,沒有等到滿堂春反應過來就進入了西廂房。父親的準備是充足的,他知道遲疑片刻的後果,為了這一刻,他忍耐了近一個春天和半個夏季,他窺見滿堂春沒有插上門的當兒,且正在泡腳,以免滿堂春顛著小腳衝出了西廂房。

滿堂春沒有反映過來,隨著牤牛一樣的悶聲倒在了地上,身子與水混合在一起,在地上顫抖,泥水沾到了她的衣襟,沁溼的薄翼般鵝黃色的衣衫更為透明,彰顯著桃紅色的兜肚緊貼在身上清晰無比。

父親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心裡想:白天你不是問我能打著鳥嗎?這話父親一直記在心上,父親為了其成功而臆想。

“你看看,我晚上想打你哪裡就打你哪裡!”父親的臉色把滿堂春嚇壞了!

“你,你,你,你這是......”

父親說“我讓你看看我彈弓的威力”,父親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是沒有正行,沒有對她說實話,其時,他早已像個候鳥一樣在等候了春夏秋冬的機會,是從上年春天在陳樓村滿家戲班演戲時開始的,他看到了滿堂春微微翹起顫顫巍巍的屁股。

“你快,快,快走開,醜八怪!”

父親說:“為什麼?”

“你走開,你不走開,明兒我把那個打爛我盆子的東西讓火給燒了。”

父親很是沉著,滿堂春的小小伎倆怎麼可以隱瞞了官二哥!何況是夏季的晚上,滿堂春驚慌而氣惱,聲音細小 ,她知道聲張會被任何動物給聽到的。父親知道滿堂春落難的處境,只有乖乖起來慢慢談判!父親賊精,滿堂春越急父親越沉著......

父親說:“好!我把你抱起來!坐好!”滿堂春微微冷靜下來,已經意識到眼前得處境,她沒有說話,忽閃著的杏眼在父親臉上像刷子般地掃過,點點頭。

“.......”

滿堂春腳小,行動不很方便。父親伸手抱起了滿堂春,滿堂春的兩隻小腳向空中翹起,兩隻被鳳仙花摻上明礬染過的拇指像兩個榕樹上的花朵在飛舞,飛舞過後,裸露的兩個腳跟下面有兩朵鮮紅的玫瑰花,是紋上去的,父親發現了它。那是兩朵同樣大小帶有嫩嫩青葉的玫瑰花,幾乎佔據了兩個因走路而平整的腳跟,花兒羞澀綻放,花朵就像似兩隻玲瓏剔透的玉盤,花朵的花瓣一片一片,層層疊疊,像在給花芯蓋被子似的。

看到了兩朵紋在腳跟上的玫瑰,父親突然想起滿堂春的伶仃,他曾經熟讀《紅樓夢》,想起了怡紅院中行新令,海棠詩社鬥奇新的林黛玉,父親也低下了頭髮起了憐愛之心,他的心瞬間像棉花一樣柔軟,想起了人生幾何,都在分分離離中度過,一朝一夕紅顏老,風過處落紅成陣得去日苦多!父親想:滿堂春就“似”我的了。

滿堂春像一朵嬌嫩被風霜打過的鮮花,帶著被明礬與鳳仙花染指過的風韻和芬芳,眼睫毛掛著閃爍的淚滴,兩隻鼓鼓的乳房如同掙扎著的白色兔子,顫顫而動,氣喘吁吁,她無奈至極。

“你想幹什麼?說吧!”滿堂春的聲音極小,細如遊絲。

父親忘卻了早已經準備好的詞語,他也被滿堂春震住了,雖然官二哥能耐無比,但是這行情還第一次攤身上,他的臉如同正在下蛋母雞臉的顏色。

“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麼了?”滿堂春臉色突變,嘴唇發白,身上微微出汗,汗是從心裡冒出,又重漏斗般的肉皮中沁出來的!“看到什麼了?快說!”

父親說:“我看到了你腳跟下面的紅花了!”

“啊!”滿堂春羞愧難當,“你,你.......滾!”

那兩朵嬌嫩的玫瑰是母親在她幼小的時候做的信物,從小母親告訴她這是個護身符,這個護身符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母親知道,還有將來的丈夫會知道,其他人不會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母親知道這世上最終她會伶仃,就讓兩朵玫瑰花來陪伴她永遠,直到萬物歸為泥土!另外,還是她將來征服自己男人的“武器”。母親說:“紋了它,自己的男人會像花兒一樣憐愛的!”

這兩朵花被父親用這種方式看到,似乎有點超出常理,滿堂春在父親的臉上重新用刷子般的杏眼掃了掃,父親知道她又重新這樣打探著自己,頓時來了精神,時髦的寸頭泛著白光。

滿堂春說:“你給我看著!”滿堂春知道自己沒有了退路,“你要負責任!”眼淚啪啪地落在地下一汪水上,水面上抖動得圓圈慢慢擴大、擴大,激盪的波紋推進到含有兩隻鴛鴦戲水的洗臉盆底下,盪來盪去的停了下來。

父親靠著副彈弓贏得了母親的愛。


( 連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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