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

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我们仨

已经是晚饭以后,他们父女两个玩得正酣。锺书怪可怜地大声求救:“娘,娘,阿圆欺我!”

阿圆理直气壮地喊:“Mummy娘!爸爸做坏事!当场拿获!”

“做坏事”就是在她屋里捣乱。

我走进阿圆卧房一看究竟。只见她床头枕上高叠大辞典,上面放一只四脚朝天的小板凳,凳脚上端端正正站着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鞋——显然是阿圆回家后刚脱下的,一只鞋里塞一个笔筒,里面有阿圆的毛笔、画笔、铅笔、圆珠笔等,另一只鞋里塞一个扫床的笤帚把。沿着枕头是阿圆带回家的大书包。接下是横放着的一本一本大小各式的书,后面拖着我给阿圆的长把“鞋拔”,大概算是尾巴。阿圆站在床和书桌间的夹道里,把爸爸拦在书桌和钢琴之间。阿圆得意地说:“当场拿获!!”

锺书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紧闭着眼睛说:“我不在这里!”他笑得都站不直了。我隔着他的肚皮,也能看到肚子里翻滚的笑浪。

阿圆说:“有这种alibi吗?”(alibi,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我摸摸他额上温度正常,就用他自己的手绢为他拭去眼泪,一面在他耳边轻唤“锺书,锺书”。阿圆乖乖地挨着我。

他立即睁开眼,眼睛睁得好大。没有了眼镜,可以看到他的眼皮生得很美,只是面容显得十分憔悴。他放心地叫了声“季康,阿圆”,声音很微弱,然后苦着脸,断断续续地诉苦:“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很高很高的不知哪里,然后又把我弄下来,转了好多好多的路,我累得睁不开眼了,又不敢睡,听得船在水里走,这是船上吧?我只愁你们找不到我了。”

阿圆说:“爸爸,我们来了,你放心吧!”

我说:“阿圆带着我,没走一步冤枉路。你睁不开眼,就闭上,放心睡一会。”

他疲劳得支持不住,立即闭上眼睛。

我们没个坐处,只好盘膝坐在地上。他从被子侧边伸出半只手,动着指头,让我们握握。阿圆坐在床尾抱着他的脚,他还故意把脚动动。我们三人又相聚了。不用说话,都觉得心上舒坦。我握着他的手把脸枕在床沿上。阿圆抱着爸爸的脚,把脸靠在床尾。虽然是在古驿道上,这也是合家团聚。


《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我们两人每天在起居室静静地各据一书桌,静静地读书工作。我们工作之余,就在附近各处“探险”,或在院子里来回散步。阿圆回家,我们大家掏出一把又一把的“石子”把玩欣赏。阿圆的石子最多。

我们仨,却不止三个人。每个人摇身一变,可变成好几个人。

《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好物不坚劳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

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

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劳,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我们仨》摘抄:那些言语轻述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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