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民国是中国历史非常独特的一个阶段。虽然此时政局动荡,国际地位一落千丈,但正如对个人来说,落魄之时也是奋发之时,对国家社会亦是如此。几千年传统素养依然深植,而新世界的潮流纷沓而至,人们的心态、行事,能对古今中外兼容并包,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千姿百态,出现了很多传奇人物、传奇故事,堪称民国风流。其中一段爱情,不轰轰烈烈、缠绵悱恻,但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令人感动。他们就是王世襄和袁荃猷。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1.学术伉俪

王世襄(1914.5.25—2009.11.28)字畅安,著名文物专家、古玩名家,生前是国家文物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1938年获燕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学士学位,1941年获文学院硕士。1947年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科长及编纂。1962年任文物博物馆研究所、文物保护科学技术研究所副研究员。1980年11月任文化部文物局中国文物研究所研究员。

袁荃猷(1920.9.20—2003),生前为直属于文化部的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馆员。1938年至1941年在燕京大学教育系学习,1942年在北京辅仁大学教育系四年级借读,1943年毕业。建国前曾从汪孟舒、管平湖学习国画及古琴。1947年与张伯驹、管平湖、王世襄等一同发起组织北平琴学社,与杨葆元、关仲航、溥雪斋等经常琴会雅集。建国后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工作。

两人皆出自书香门第,学养相当,志趣相投。令人想起近代陈寅恪与唐筼、钱钟书与杨绛、梁思成与林徽因、钱学森和蒋英等学术伉俪。民国时期的恋爱婚姻故事很多传奇。比如有自由恋爱的徐志摩陆小曼、萧红萧军、鲁迅许广平等,还有终身未婚的金岳霖、吕碧城等,也有奉父母媒妁之命但婚姻和睦的胡适江冬秀等,而

因为志趣才学在大学结识,琴瑟和鸣,从而携手一生的爱情故事,更是令今天无数人羡慕。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这里要先介绍燕京大学,近代中国著名的大学之一,20世纪初英美基督教教会联合在北京开办。燕大的校训由创始人、首任校长司徒雷登所定:“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Fre,edom Through Truth For Service)。1928年,燕京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合作成立哈佛燕京学社,到1930年代更是跻身于世界一流大学之列,在国内外名声大震。 燕大各科系后来分别被并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政法大学,校舍由北京大学接收。燕大可以说给近代中国培养了优秀人才。王世襄和袁荃猷便是相识相知于这所高等学府。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袁荃猷是江苏松江人,母亲早逝,自小跟随祖父母长大,充分接受了古典教育和西式教育,既读《论语》、《孝经》,弹古琴、学国画,又上新学堂,18岁考上燕京大学教育系。袁荃猷的祖父是奉天中国银行行长,祖母是一位独立开明、侠肝义胆的现代女性,38岁结婚,是袁祖父的第四位续弦,同时作为同盟会成员,热衷妇女运动,经常拿一把洋枪去替受丈夫虐待的妇女出头。袁荃猷母亲去世后,祖母说,为免孩子爸爸娶了后妈待孩子不好,就把几个孩子“一窝端,全给接收过去养起来了”。

袁荃猷在燕京大学读书,过的“才真是‘资产阶级生活’”:

“那时候女生宿舍是一院二院三院四院,宿舍有舍监、有工友,每天早晨起来连被子都不用叠,放学回来,已经由工友打扫得窗明几净。从图书馆借了书,看完书,夹好借阅证,码放在桌子上,自有工友代为送还。自行车也由工友打气、保养,看见哪儿坏了,自己就推着送去修理了。在食堂吃饭,把碗一伸,“大师傅半碗”,“大师傅一碗”,自有人盛来,吃了几年食堂,不知道在哪儿盛饭。”

由袁荃猷的家庭环境、学校教育,大致可以想象袁荃猷是一位文雅大方、独立达观的近代知识女性。尤其她自小跟从名师学习书画、古琴,后来的老师有古琴大师汪孟舒、管平湖等人,可以想象才华品性超卓拔群。出身世家、眼界不凡的王世襄对她一见倾心,并不是出于虚无缥缈的缘分之说,而是精神境界的相近与吸引。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袁荃猷作品《游刃集》,王世襄题,封面大树为王世襄80岁生日时袁荃猷刻纸


现代很多所谓爱情婚姻交往攀援之术,传授提升层次、进入更高社交圈、实现阶层跃升的技巧方法,从袁荃猷和王世襄的身上,我们见到是无需技巧、自然天成的佳偶之合

王世襄被称为玩出来的“京城第一大玩家”,他对古玩文物的鉴赏力是从小接触而来,但也因此被批评为“不务正业”、“业荒于嬉”,他在《鸽哨》自序说

“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鸣虫,鞲鹰逐兔,挈狗捉獾,皆乐之不疲。而养鸽飞放,更是不受节令限制的常年癖好。”

听起来很有“纨绔”资质。当然这也是因为优渥的家境和深厚的家学让他有自由游玩的条件。王世襄世家出身,高祖王庆云官至总督和工部尚书,是《清史稿》编修之一,祖父曾任内阁中书,父亲王继曾先后担任北洋政府外交部政务司司长、墨西哥公使兼理古巴事务和1924年国务院秘书厅秘书长,母亲金章精通花鸟绘画,“幼嗜六法,花卉翎毛无所不工,而尤精于鱼藻”,舅舅金北楼(金城)是清末民初北方画坛领袖。

兼备中西的家族学养培养了王世襄广阔的视野胸怀,他对于古诗词和英语尤其喜爱且天赋甚高。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母亲金章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四岁时的王世襄(左一)与哥哥


王世襄的行为即使在风气开放的民国时期,也是显得有些惊世骇俗的。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陈梦家住在王家隔壁。某日深夜,听到声音嘈杂,一连串的疾行声、嘘气声,还以为来了强盗。第二天才知道,原来是王世襄半夜牵了四条狗去玉泉山捉獾,归来无人应门,越墙而入。

王世襄在燕京大学文学院读书时,也被视为“不务正业”,经常手臂上架着大鹰,或者怀里揣着蝈蝈去上课。燕大名教授邓之诚先生讲授中国历史课时,忽然传来蝈蝈叫声,同学哄堂大笑,原来是王世襄揣着蝈蝈葫芦进了教室,气得邓先生将他请出教室。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但是“不务正业”的王世襄因为对文物的深厚知识,在抗战胜利后,受梁思成举荐,帮助清理追还抗战时期被敌伪劫夺之文物,经过侦察调查、奔走交涉,追还、征购文物达2000余件,由故宫博物院接收保管。又负责调查交涉日本归还文物事宜,追还被劫夺的原中央图书馆所藏善本图书106箱。1948年王世襄被派赴美国、加拿大考察博物馆,拒绝了弗利尔美术馆、匹兹堡大学的聘请,返回故宫任原职。

书画收藏鉴赏家张伯驹曾感叹“王世襄是个小天才”。美术家、书法家黄苗子总结王世襄“玩物成家古所无”。坊间有传言:一个世纪可以再出一个钱钟书,但几个世纪也难再出一个王世襄。

王世襄的“玩”,是乐趣、享受,也是他的自,由、有趣心性的体现。

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人们心中有点怪癖的“大家”、“大师”,在民国时期,也是不多见的有趣的传奇人物。

但是普通人也会对传奇人物敬而远之,毕竟,生活是需要长期相处,长期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学识不凡的王世襄倾心于文雅秀丽的袁荃猷,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自然追求,而袁荃猷对王世襄的回应与毕生携手相守,更是心底境界的宽大与平和。

2.相识燕大

1934年,王世襄奉父命考入燕京大学医预科,但读了两年,多门课程不及格,幸好选修课分数高,于是转到文学院国文系。1939年春母亲去世,王世襄深感悲痛,不愿继续放任,当年秋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因为家学,也因为纪念母亲,选定研究论文题目为《中国画论研究》,1941年取得硕士学位。就在此时,王世襄认识了袁荃猷。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袁荃猷于1938年考上燕京大学教育系,大四时要写一篇研究美术史的论文毕业论文,系主任周学章先生推荐她去找研究院的王世襄做指导,两人由此结识。

第一次见面,袁荃猷印象最深的是王世襄吃柿子,吃完留下两个吃净、掏空而依然完完整整的柿子壳。更重要是王世襄的指导很专心很上心,他给开了几页单子指导袁荃猷,又给她写了不少信。

1941年12月,因为日本侵略,燕京停学。王世襄去了重庆,临行前,他把家里养的太平花端了一盆送给袁荃猷,请她帮忙浇水。在四川,王世襄给她写了很多信,袁荃猷回了两封信,其中一封告诉他,“你留下的太平花我天天浇水,活得很好,但愿生活也能像这太平花。”

王世襄后来回到北平,1945年底,两人结婚。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3.知音知己

两位才学相当、家世优厚的民国名士的婚姻,双方分别是怎样的地位?

现在大家更熟知的还是王世襄,因其玩世不恭、才华高绝,都符合人们对“民国大师”、“名士风流”、“世家风骨”的想象。而袁荃猷,甚至名字都未必能读出来。在这段婚姻中,王世襄中自幼年至老年,不改爱好玩乐心性,又爱收藏,钱财大笔大笔花出去,收藏的大件小件包括家具等等堆满家里。听起来确实是袁荃猷在忍让和付出。

他们的朋友郁风曾经回忆说:

“说起袁大姐这位主妇真够她为难的,家里已经塞满各种大小件不能碰的东西,她的吃喝穿戴日用东西东躲西藏无处放,而王世襄还在不断折腾,时常带回一些什么。她常说累得腰酸背痛连个软沙发椅都没得坐(因为沙发无处放),家里全是红木凳。但是我了解她的抱怨其实是骄傲和欣赏,而绝不是夫唱妇随的忍让。”

朋友们都了解,袁荃猷不曾真正抱怨,夫妻之间,始终是相知、欣赏、扶持。

两人之间的称呼,袁荃猷叫王世襄的乳名长安,王世襄叫她荃荃。当朋友谈论起别的夫妇吵得不可开交,袁荃猷说:“长安别说吵架,脸都未曾红过,我真不能理解。”王世襄说:“荃荃也从未红过脸”。

袁荃猷精于绘画、抚琴,王世襄也是最好的知音、知己。

袁荃猷是古琴一代宗师管平湖先生的入室弟子。家中藏有几把唐宋元明的传世名琴,是袁荃猷追随管平湖学琴、抚琴的日常用器,看到好琴,王世襄都会变卖各种细软筹款为袁荃猷买琴,所以王世襄常以“琴奴”自居。其中著名的一把是“大圣遗音”琴(故宫存有另一把同年代、同品题的宫中藏琴)。1948年,王世襄典卖了三件饰物以及日本版的《唐宋元明名画大观》,再加上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翠戒三枚,正所谓“鬻书典钗”,才以倾家之资从一位藏琴世家手中求得。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袁荃猷在2003年久病辞世后,王世襄不忍睹物思人,便将家中所存古琴以及与夫人共度几十岁艰难时光的各种珍藏,尽数释出,交付古物市场拍卖。其中这把稀世的“大圣遗音”琴,在嘉德“俪松居长物”拍卖会上拍出了891万元的天价,创出中国古琴迄今为止世界最高的拍卖纪录,之后在2011年这把古琴更是被拍出1.15亿元的高价,可谓一琴值连城万金。然而对王世襄来说,钱财外物都是身外之物,这也是夫妻两人的共同志趣。

早在1993年,王世襄夫妇将几十年变卖家财辛苦收集到的79件明式家具捐赠入藏上海博物馆。袁荃猷说:“物之去留,不计其值,重要在有圆满合理的归宿。”

2003年,荷兰克劳斯基金会奖励王世襄十万欧元奖金,当时袁荃猷已生病住院,“病危而神智清醒”,她和王世襄一致决定将全部奖金捐赠给希望工程。完全不将金钱地位等外物放在心上,而更珍贵难得的,是夫妻二人完全一致的志趣追求。

最后王世襄将两人收藏之物全数捐赠国家,只留下袁荃猷的一件东西,就是他们一起买菜的提筐,他说,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要请人把这个提筐放在墓里,就像他们两个人,一起拎着这个提筐去买菜。王世襄说,这叫生死永相匹

相濡以沫,生死永相匹,民国古玩名家王世襄的爱情婚恋


参考文献:

王世襄,《锦灰堆》(合编本)

张建智,《文博玩家:王世襄传》

扬之水,《王世襄夫妇记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