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興,興於合力;天下之亡,亡於自私!


天下之興,興於合力;天下之亡,亡於自私!


《盛世先憂》第八十一章 點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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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墨輕描柔若水,眉間翠鈿辨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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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新瑩走後,我收回眼神,看到蕭秀望著馬新瑩背影不斷搖頭。我遂對蕭秀笑著安撫道:“如今長安盛行奇裝異服,許多人以此為榮,我看新瑩姑娘與那些人比起來,已經算很好了,蕭兄當學著包容才是。”

“並非不包容,只是包容也當有底線。這些奇裝異服,閒暇時,偶爾穿穿也無傷大雅。我擔憂的不是這個,而是人們沒有意識到這件事背後可怕的傷害,對自己宗族的傷害。當人們都追隨潮流,脫下自己族人的衣裳,轉而披上其它種族衣裳穿行於世的時候,人們要如何說服自己的後人去穿上自己族人的衣裳呢?幾代之後,脫下自己族人衣裳的宗族會完全被其它種族所同化。而原本存在的宗族,無論其歷史有多輝煌,無論其血脈有多高貴,都會被人們逐漸遺忘,消失在歲月裡。

很多事情,以當下視角來看,合乎潮流,也無關緊要,可若是以幾代人的立場審視,以千百年的目光回望,這些事情豈止是大錯特錯,簡直罪不容恕,有些事情的結果更是毀宗夷族。想我華夏立世幾千年,唯獨最近的幾百年裡,在這種包容中一點點丟掉了秦漢風骨,倘若連華夏的衣裳也不穿了,那離滅族還遠嗎?其他人,我無法要求和約束,可蕭府中人,我決不允許他們如此。華夏將亡,我輩雖無能,亦不敢等閒視之,放任自流。未能聞達,無力匡正天下,也當修德自律,獨善其身。”蕭秀對我嚴肅地說著,雖然他沒有看我,只是盯著棋盤,可我在他眼中,卻看到了閃爍的淚光。

蕭秀的淚光中,我看到了他的憂思,我也看到了他的熱愛。不得不說,在很大程度上,我是理解並支持他的。可看到他如此,我還是希望他能看開一點,不要自苦。

於是,我抿了口茶,對蕭秀緩緩說道:“世間的很多事,並非我等一己之力就可挽回的。蕭兄,凡事力不能及之處,不可強求。你我皆非王侯將相,能行己有止,明德自律就足夠了。就算華夏真的亡於我輩,後人罵的,也是那些身居高位卻渾渾噩噩的大人物們。”

後輩沒有指名道姓,難道我們就不是罪人了嗎?不同流合汙,確實難能可貴,但明知是錯,卻不站出來糾正,不止是沒有擔當,對後世不負責任,更是不明大義,是最終惡果的幫兇。天下之興,興於合力;天下之亡,亡於自私!只是我···身在府中,牽連甚廣,不敢恣意。”蕭秀糾正我道,言語中透著無奈和不甘。

我認可蕭秀所言,可在我心中,卻生出別樣情愫,遂將茶杯放回,嘴裡不自覺地低聲嘆道:“天下何其大,華夏何其小!若萬邦歸一,再無征伐,無君無臣,民樂其業,華夏之亡,亡於永興,亦未嘗不可······”

“尚兄說什麼?”蕭秀問我道。

我抬眼,看到蕭秀正用驚愕地眼神注視著我,我便淡然一笑,回道:“我又說胡話了,蕭兄見諒!我明白蕭兄心繫天下,相信有一天,我們終會讓一切迴歸正道。退一步說,就算我們最終沒能達成所願,我也相信遲早會有人能做到,因為我們華夏從來都不缺清醒的仁人志士。每當家國危難之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是我們這種人毫不猶豫會去做的事。只要歷史猶在,我們這種人就不會消失;只要我們這種人沒死絕,華夏就亡不了!”

隨後,我與他都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先後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這時,珠璣進來行禮道:“詩嵐貪睡了,還請先生責罰!”

“責罰什麼?是我讓他們在你房中點了安眠香,就是想讓姑娘多睡會兒。姑娘這兩日奔波勞累,多休息才是應該的。”我笑著對珠璣說道,起身去扶他起來。

蕭秀也起身,跟我告辭:“既然詩嵐姑娘來了,就請姑娘陪侍吧。尚兄,我還有些瑣事要安排,就先去了。”

我對蕭秀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接著跟珠璣一起回到座位上,坐下敘話。

“姑娘,昨日上官柳兒他們有何反應?”我問道。

珠璣溫文爾雅地回道:“聽完先生的謀劃,上官柳兒沒有感到意外,反倒說與他想的一樣。”

“看來他有推舉的人了。不急,我們先觀望一下再說。無論他舉薦誰,陛下都不會輕易應允的。”我接過話道。

我與珠璣閒聊著,沒多久馬新瑩換了一身衣裳回來。我便與他們二人去園內逛了逛,整日都沒什麼大事,直到夜間,蕭秀和鄧屬才帶來魚弘志的消息。

“今日在得知追蠡蟲的事情後,魚弘志便悄聲將督造和護衛‘望仙台’的神策軍換成了左軍那邊的。天黑以後,魚弘志一貼身侍衛穿著夜行衣去‘望仙台’那邊了。”鄧屬對我稟報道。

我有些不解地問道:“督造也是神策軍的人?”

“是!據說當時皇帝想都沒想,直接將督造的事情交給魚弘志了。按照尚兄的猜測,皇帝這樣做,可能也是為了均衡吧。”蕭秀對我解釋道。

蕭秀的話不無道理,我也就沒再繼續追問。不過魚弘志的所作所為,卻不得不讓我有所擔憂,於是對蕭秀和鄧屬說道:“魚弘志將人換了,怕是想逃避追責。”

“是啊,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是這樣覺得的。”鄧屬應和道。

我冷笑一聲:“哼···他越想如此,我偏不讓他得逞。”

“尚兄想如何做?”蕭秀問道。

我想了想,回道:“我們或可將此事知會馬元贄,而馬元贄聞知此事必會惱怒。到時,我們可勸馬元贄順勢而為,將那些督造和守衛‘望仙台’的人,慢慢換成左軍中效命魚弘志的那些人。待到東窗事發,馬元贄裝傻充愣便是。追究起責任來,可推脫說不知何故魚弘志中途將護衛和督造的人換成了左軍,而馬元贄覺得換的那些人不得力,所以派了得力之人取代。到時,饒陽公主就是再蠢,也能看出來,一切都是魚弘志在背後策劃的。”

“這樣一來,魚弘志就算極力辯駁,也擺脫不了懷疑。至於馬元贄,向來畏首畏尾,皇帝和饒陽公主反而不會對他有更多猜疑。這件事到最後,饒陽公主會失去盧弘宣,而自作聰明的魚弘志反倒成了眾矢之的。既然尚兄定下了,那我這即著手去辦。”蕭秀說著便準備起身。

我阻攔道:“不急,明日再告知馬元贄吧。給魚弘志一些時間,待他將追蠡蟲放好再說。對了,崔鉉被殺,陛下派誰去查此案?”

“陛下命大理寺、京兆尹和金吾衛協同辦案。在韋澳的指引下,他們已經懷疑到‘潛龍淵’的殺手身上,早些時候就已派人去追崔珙了。”鄧屬對我回道。

我肯定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崔珙押解後,崔家定會不知所措,還需有人去指點他們一下才好。”

“如何指點,還請先生詳說。”鄧屬追問道。

沒等我開口,蕭秀接過話道:“找個人假扮道士,去崔家走一趟。也不必明說,用些雲山霧繞的話,讓崔家知道往哪個方向查就是了。至於派誰,稍後我與你細說。”

“對了,蕭兄,河湟那邊進展如何?”蕭秀的這個主意讓我突然想起嚴從法,故而問道。

蕭秀不緊不慢地回道:“前幾日送來的消息,說是嚴從法已經協助張議潮開始接觸當地的名門望族李家和索家,並且與佛教僧人也有了聯繫,不過一切都剛剛開始,所以進展不大。”

“河湟之地形勢複雜,吐蕃有自己的本教,與佛教水火不容,若能將佛教拉過來,對張議潮和嚴從法會有很大助益。至於當地的名門望族,我也從千機閣的卷宗裡看到,不僅人丁眾多,實力雄厚,而且尚武之風頗重,所以老堂主這樣安排,確實合情合理。不過除了這些人,我想當地應該還有些散落的豪傑之士,若時機成熟,可一併招募過去。”我接過話說道。

蕭秀點點頭,回我道:“招募義士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當下時機還不夠成熟。等到時機成熟,我想他們會舉義旗,自行招攬的。”

“有老堂主坐鎮,相信河湟那邊不會出大的差錯。說來慚愧,我也就只能跟蕭兄瞭解一下情況,實質上幫不了什麼。無論我們在長安最後能走到哪一步,但願河湟之地最後都能收歸大唐。河湟的百姓,太苦了!自安史之亂以後,吐蕃逐步侵佔河湟之地,奴役漢人何止百萬。怎奈大唐歷經數代君臣皆羸弱不堪,或有力無心,或有心無力,皆置河湟百姓生死於不顧。指望大唐的君臣是不可能了,只得靠張議潮他們這些當地豪傑們,帶領百姓奮力反抗。若能成,就算自立為王也是好事,至少漢人不必對吐蕃人卑躬屈膝。若不能成,也不會更糟了。”我對蕭秀感慨道。

蕭秀也跟著嘆道:“是啊···河湟淪喪已近百年,吐蕃迫使當地漢人為奴為婢,移風易俗,很多人都已不識漢字,不認炎黃,是該收回來了。我們從食肉寢皮的野蠻人,到習周禮,知仁義,經過了成千上萬年的努力。從知禮儀,到遵守國法家規,又經歷了上千年。而這些,都抵不過吐蕃對河湟之地漢人的奴役。不到百年而已,老堂主來信說,很多當地漢人已經衣不蔽體,行不知恥,與犬彘爭食。初知此事,不由得痛心疾首,又倍感無能為力,只得仰屋竊嘆。”

“足見自野蠻入開化難,而自開化入野蠻易。人之本性中,與生俱來便是有獸性的,只有後天不斷教化,才能讓人學會剋制獸性而遵循人性。若是將人一出生就放之山野,待人長大,便與禽獸無異。自習周禮開始,我華夏便與蠻夷有別,這區別就是教化不同。華夏育人,尊禮重德,傳承為先;三綱五常,自律為本;敬賢循道,以智服人。而蠻夷育人,拼力鬥狠,填欲為先;無君無父,自私為常;畏強凌弱,以暴屈人。凡事,我們可以知先人足跡,趨利避害,亦會思後世之憂,謀長久之計。而蠻夷卻截然相反,因不記歷史,故而不知利害,凡事都以滿足私慾為目的,行事更不會謀長遠,多以掠奪為主,千百年不改其陋習。

”我接過蕭秀的話,自顧自地說道。

蕭秀聽完,又嘆道:“不記歷史的人,就像不知越冬的蚊蟲,只能在夏天強盛,冬天滅絕,週而復始,不可延續。但願我華夏永遠都不會被蠻夷所同化,倘若真的不識漢字,不讀史書,華夏也就真的算步入窮途末路了。好在河湟並非天下,遲早都會收復,那些被奴役的百姓,也終將醒悟過來。”

我對蕭秀點點頭,這時馬新瑩進來瞪著我們,怒道:“幾時了?還不睡?”

就見蕭秀白了馬新瑩一眼,隨後與鄧屬一同起身,在馬新瑩的怒視中,跟我行禮後默默退出門去。我也起身跟蕭秀行完禮,乖乖去榻上躺下,在馬新瑩的怒視中閉上眼。馬新瑩給我掖好被子,沒過多久,就聽見他出門去了。在馬新瑩走後,我也不知不覺睡著了,等醒來已日上三竿。

用過朝飯,我與珠璣、馬新瑩三人到梅園中的小亭裡邊曬太陽,邊閒聊著。

“姑娘今日怎麼描了翠鈿?往日從未見姑娘描過花鈿,這是有何講究嗎?”我問馬新瑩道。

“哼!”馬新瑩雙手託著下巴,將頭撇向一邊,傲嬌地不理我。

珠璣見狀,溫婉地笑著忙勸和道:“聽說昨日先生對妹妹的胡人衣裝頗為不滿,所以今日妹妹特意點了翠鈿。這翠鈿可是我華夏獨有的,不知先生覺得如何?”

我其實並沒有對馬新瑩的胡服有什麼不滿啊,於是爭辯道:“我何曾······”

“先生且說美不美豔便是!”珠璣打斷我道,邊說邊盯著我,輕輕搖著頭,示意我不要再爭辯下去了。

我也沒多想,立刻應道:“何止是美豔,簡直是絕色!與梅花相映,彷彿天上春色墜落人間一般,恍惚間似乎非凡塵之人。”

珠璣聽完,掩面而笑。馬新瑩也轉過臉來,不好意思地羞紅了面。沒等我多賞片刻,蕭秀領著鄧屬過來,打斷了我。

“先生,今日朝堂上,李讓夷和戶部的官員們,都舉薦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鄭朗,權知戶部,不過陛下當場就給否決了。”鄧屬對我行完禮後,說道。

我的記憶被拉回到千機閣的卷宗中,遂笑起來,對鄧屬說道:“情理之中的事,鄭朗怎麼可能被陛下認可,他最多也就修修國史罷了。我記得,他發跡是陛下登基以後的事,從給事中到華州刺史、定州刺史,後入朝拜御史中丞、戶部侍郎,沒多久又出為鄂嶽浙西觀察使、義武節度使、宣武節度使。再後來又入朝歷工部尚書,時間不長就遷為御史大夫,之後再任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可是依舊任職不長,就遷為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兼修國史。他兩出兩入,升遷之快,令人側目。我想這其中免不了有他本家——滎陽鄭氏在背後的撐持。滎陽鄭氏為了在朝中屹立不倒,自然是要在各股勢力中都栽培自己的人。李德裕那邊有禮部尚書鄭肅,將鄭朗塞給饒陽公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可惜,鄭朗雖才學出眾,卻食古不化,難堪大任。他的升遷,大多是滎陽鄭氏和饒陽公主推動的,可任職以後卻難有作為,故而總是很快就被貶謫。如今給了個虛職,讓他兼修國史,倒是讓他幹起了最初任起居郎時差不多的活兒,他卻樂在其中,絲毫沒有不滿。想必這次把他推出來,也並非他本意,只不過是饒陽公主急不擇途罷了。”蕭秀笑著接過話,用嘲諷般口氣說道。

我也笑了笑,不想在鄭朗身上浪費時間,於是轉移話題問道:“不說他了,鄧領衛,其它諸事可還順利?”

“馬元贄那邊,一早就派人過去聯繫了。去的人還沒回來,回來後會立刻報與先生。對了,算著日子,崔珙應該在押解回京的途中了,我們是否要派人沿途護衛一下?”鄧屬問我道。

我想了想,回道:“還是護衛一下吧。朝中勢力倒是無妨,此時沒有人會刻意去找崔珙麻煩。不過崔家大房估摸著會按耐不住。雖然‘潛龍淵’必會派人護衛,但為防萬一,我們也在暗中保護一下吧,畢竟崔珙也算是半個無辜之人。”

“諾!”鄧屬應答道。

“還有其它的事嗎?”蕭秀接過話,繼續問道。

鄧屬默不作聲,低頭想了想,突然想到什麼,忙說道:“對了,還有···今晨飛鴿來信,滎陽的人沒能攔住胡平青。他搶先一步找到胡八,並且已經在押解回京的途中。算著日子,過兩日就會到長安。”

“你們最近為何屢屢失手?”蕭秀壓低聲音責備道。

我見狀,沒等鄧屬行禮認錯,忙圓場道:“無妨!正直之人不可用強,鄧領衛做的沒錯。對於胡平青,若常法不可行,那就讓我來勸說他吧!”

我皺著眉頭,看向梅園中傲立綻放的梅花,眼角又被馬新瑩額頭的翠鈿吸引,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嘆道:

傲氣不與萬物同,芳香要染九州濃。

寒來笑看花獨放,萬里江山只此紅。


天下之興,興於合力;天下之亡,亡於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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