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邊疆快一年了，心還想回到那片黃土塬看看。我那深愛的黃土塬上，每條溝壑都彷彿深邃地雕刻著父老鄉親們辛勤勞作的身影，雕刻著歲月磨不平的痕跡。黃土塬的兒女啊，淳樸，深情，進門端上一碗粗茶的待遇，已經如親手獻上聖潔的哈達一般，接過茶碗的剎那，是不言而喻的儀式感。
黃土塬的儀式感，是歲月。
什麼是歲月？當夢裡縈繞千迴百轉的黃土塬吹起烈烈夜風的時候，就會明白，歲月是有雙手的。這雙手，把我們從三尺的垂髫稚子，硬生拉扯到弱冠之年。像親手撕扯一塊綢布，怎考慮過綢布會有什麼感受？當歲月開始撕扯我們，成長的疼痛會令我們立馬驚醒。夢醒初刻，回頭望月，頭頂的月啊，又輪迴了幾番？那麼多的歲月都消逝了，我們可曾珍惜了什麼？
我不禁思念起我的大學，就坐落在這片黃土塬上。我還記得校園裡的梧桐花落的樣子，柔嫩的花瓣總是經不住風的催促，不論多想在桐樹的枝椏上再依戀會兒，可還是要隨風落下。儘管如此，桐花還是快樂的，一點都不畏懼即將零落成泥碾作塵的命運，在風的懷抱裡搖曳，輕舞，以最動人的舞姿給世界留下最後一縷輕盈，即便這就是桐花的成長，脆弱到不能自已，還是要盡力綻放，盡力搖曳。或許它悟到了，它的零落，偏是桐樹的成長。我曾在桐樹下思考，梧桐是否也會依戀？當桐花離它而去，零落成泥，它會有怎樣的感受呢？所以作別那些歲月吧，作別那些過往的歲月。我們闊步前行的道路，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適合自己的。黃土塬的烈風再次擁抱大地的時候，歲月會掠走心底的塵埃。
每讀楊牧的《給時間》，總是能使我十分愜意，也許是楊牧發出了大家都不能盡懷發問的問題吧。是啊，“告訴我，什麼叫遺忘，什麼是全然的遺忘”，這話，我未曾問過。
或許楊牧也沒有得到答案，哪怕是敷衍的答案，所以，他還是選擇記住，他還是選擇再多問一句：“告訴我，什麼叫記憶，如你曾在死亡的甜蜜中迷失自己，什麼叫記憶——如你熄去一盞燈，把自己埋葬在永恆的黑暗裡”。我不知道臺灣有沒有黃土塬，但我想，如果楊牧能從臺灣走來黃土塬看看，能在黃土塬的烈風下肅立、張懷，擁抱天地，可能他也就不想再多問了。若這些還都不夠，就請他在梧桐花將要落時，站在桐樹下，盡飲一碗粗茶吧。桐花飄落到茶碗的瞬間，前世今生的所有回憶猛然湧入腦海，即便是立刻暈厥過去，也不曾後悔——這樣的撕扯，歲月對每個人都做過。
有時間，回那片黃土塬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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