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美】隔離病房之內,從“治疫病”到“療心傷”

【你有多美】隔離病房之內,從“治疫病”到“療心傷”


【你有多美】隔離病房之內,從“治疫病”到“療心傷”

護士韓遵海總想為12層病區,那個60多歲的老人做點什麼,老人是醫療隊收治的首批患者之一,妻子已經因為心冠肺炎去世了。老人的身體在康復,但情緒一直低落。

“您最近胃口怎麼樣?想吃點兒什麼?要不給您拿點水果?”,一連串的問候,回應大多是禮貌的謝絕。直到有一次,韓遵海問老人要不要剪剪指甲,他高興地點了點頭。

抵達武漢40多天,北京醫療隊病區的患者大部分都在好轉。但在身體康復的同時,無法輕易一同褪去的,是治療中的煎熬、對於未來生活的焦慮,以及親人離世的衝擊。

隔離病房之內,醫生護士成了最直接的傾訴對象,從“治疫病”到“療心傷”,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容易。

【你有多美】隔離病房之內,從“治疫病”到“療心傷”

40個病人,查房3個半小時

12層病區西邊的那間病房,看見醫療隊世紀壇醫院醫生苑曉冬來查房,一個女患者樂呵呵迎上來,“我明天就要出院啦!”

看見她,苑曉冬也樂了,“你口罩怎麼又戴反了?”

女患者之前就鬧過笑話,戴了兩層口罩,都是反的。她趕緊解釋,是醫生進來的時候太緊張了,逗的屋裡人全樂了。病房裡其他人也在好轉,幾個病人拉著苑曉冬,一定要留下張合影。

隔壁的病房,住著醫療隊首批患者裡一位老先生,苑曉冬進屋後跟他解釋,肺部的損傷要慢慢恢復,急不得,“還是要儘量多吸氧,我看您10次有8次吸著,還有兩次讓我逮著沒吸。”

老人一下不好意思了,“哎呀,那兩次是剛上廁所回來。”

苑曉冬還一直關注著病區裡一個姓朱的老人,一度徘徊在插管的邊緣,吃不了幾口飯就要吸氧。苑曉冬能看出來,老人是個體力勞動者,耐受度好,血氧掉到80多都能扛著,還很樸實,總不願意麻煩別人。

每次見到老人,苑曉冬都囑咐,上廁所要按呼叫鈴找護士,讓同屋的病友也幫襯些,有時候他“嚇唬”老人,“現在是好多了,但您要是摔在廁所裡,咱們可就前功盡棄了。”

查完兩個病房,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了。病區內大部分病人都在好轉,但苑曉冬覺得,查房時說的話越來越多,如果轉完40個病人,至少也要3個多小時。病人有了精神,思慮越來越多,除了治療上的疑問,還有那些生活上的焦慮,也一股腦向醫生倒出來。

之前有個中年人,總著急出院,恨不得想一天覆查兩次核酸,他說外面有個合同,工期快到了。苑曉冬一次次跟他解釋,倉促出院的風險,要遵重疾病的發展規律。

還有個老太太,老公不在了,總是念叨將來三個兒女的婚事怎麼辦,最小的已經24歲了。苑曉冬又被氣樂了,寬慰她說:“我24歲的時候已經給家裡錢了。”

靜不下來的醫患溝通群

過去的十多天,在12層病區醫患溝通微信群裡,“核酸”這個詞出現了56次,“出院”這個詞出現了112次。

已經出院的武強生在12層病區度過了23天,他總結出了病人們的幾個特點:剛入院時,希望醫生關注度都在自己身上;希望能開很多藥,最好用上所有治療手段;之後就是壓力和焦慮,總喜歡問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武強生自己也經歷過這樣的階段,2月底,他剛複查完第一次核酸,家裡傳來消息,3歲的兒子一直咳嗽、發燒。武強生急了,他36歲才有了孩子,“當時什麼都不顧了,就想趕緊離開病房,回去陪著他。”還好,孩子後來查了核酸是陰性,CT也沒問題了,武強生這才安下心來。

消除疑問和焦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一次次的解答。

“醫生會嚴格分析大家是不是真的陰性!我們會努力排除假陰性再讓大家出院!我們不單純追求出院病人數量這個成績!我們要嚴格把控出院質量!”

12層病區主任丁新民是軍醫出身,說話嚴肅、直接,在給患者解釋出院標準的時候,連著用了幾個感嘆號。

苑曉冬跟患者交流是另外一種風格,他希望幽默一些,但也不能太過親密,失了醫生的權威對病人不好,“這個度挺難把握的。”

群裡有出院的病人詢問,新出現的抗體檢測是怎麼回事,擔心自己沒做過會有影響。苑曉冬先是解釋目前抗體檢測主要用於病例確診,接著又半開玩笑說:“操心的事交給醫生就行,你們享受享受這段啥都不用做的時光吧,錯過了可不會再有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武漢人,武強生也覺得醫生該努力維持自己的“權威性”,他說在這座“碼頭文化”濃郁的城市,人們性格里粗放中帶著直接,“對方強勢一點,才會覺得不是哄著自己。”

剛住進醫院的時候,武強生按照網上的各種消息,準備了一箱子藥帶過來,丁新民直接說:“先別吃了,這些不見得對你有好處”。武強生很信服這種溝通方式,聽從了醫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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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SD

12層病區一個60多歲阿姨每晚都會按呼叫鈴兩三次,她總覺得自己憋氣。護士趕過去,發現吸氧設備正常,查了老人的血氧、血氣也都沒問題,誰都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醫療隊同仁醫院的護士韓遵海懷疑,這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症狀,應該與某段特殊的經歷有關。他想試著找阿姨聊聊,但進行的並不順利。

阿姨也很願意傾訴,每次一聊就是30分鐘,卻總不在重點上。她會從半年前的經歷開始說起,老公身體出過什麼問題、兩人去哪旅遊,韓遵海想讓她說說最近發生的事,但阿姨說不能打斷她,要一件件捋出來。

聊過幾次之後,韓遵海終於弄清了原委。阿姨最初感染的時候,老公去醫院替她排隊,她一個人待在家裡。夜裡,阿姨突然被憋醒了,喘不上氣來,“緩了很久才打出去電話求救。”

那一晚噩夢般的經歷,不光刻在了阿姨的記憶裡,也刻在了她的身體上。即使如今身體好轉,阿姨對吸氧的心理依賴依然沒法減輕,她基本不下床,氧氣總是開到最大流量,韓遵海站在旁邊都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好像這樣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韓遵海開始試著幫阿姨分散注意,先是暗示她最近晚上醒來的次數好像少些了,然後鼓勵她在床上坐起來,接著就是摘下氧氣面罩、在屋裡走動走動。看見阿姨真有改變,韓遵海趕緊說出一連串鼓勵,“您這狀態真棒,明顯好多了。”

突然有一天,阿姨跟韓遵海說,自己找到憋氣的原因了,“是輸氧那管子我沒弄好角度,堵住了。”

韓遵海當然知道這不是癥結所在,但還是“祝賀”了阿姨,他順勢建議,可以試試供氧等級低些的鼻導管,阿姨高興地應了下來。沒幾天,她就擺脫了對吸氧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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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傷

方姐和丈夫一起住進了協和西院,不在一個病區。她一度不知道愛人去世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成了12樓醫護的“重點關注對象”。

那段時間,韓遵海總會找機會去看看方姐,方姐很奇怪,自己病情並不是很重,韓遵海撒了個謊,“因為您長得像我三姨。”

方姐有時候會問,為什麼和丈夫最後一次視頻通話後,就沒人再接聽了,韓遵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轉而問方姐有什麼生活上需要。開始方姐總是禮貌的謝絕,聊得次數多了,她不再見外,洗漱用品、水果,包括衛生巾這些需要,都會主動開口。

後來方姐還是知道了丈夫去世的消息,在12層病區醫患群裡,她表現得很焦慮,有時會感謝醫護對她的照顧,有時也會對自己的檢查結果產生疑慮。

韓遵海的同事馬磊,“接棒”了對方姐的疏導。一天晚上十點多,看見方姐病房的燈還亮著,馬磊走了進去,開場白很直接:“我知道你失去親人的痛苦,但可能怎麼安慰你都是蒼白的。”

方姐突然哭了,說自己這些天一直在忍著。

馬磊之前特意請教了醫療隊的心理專家,想和患者“共情”,把自己擺在哪個位置很重要。馬磊主動跟方姐說起了去年的一段經歷,醫院裡一個很要好的同事突然去世了,她很傷心,哭了好幾天,“我覺得你也應該正確面對自己的情緒。”

方姐開始說起自己的家庭,她和丈夫是二婚,丈夫與前任的孩子一直在怪她,認為她沒有全力去救父親,“但我真的在醫院照顧了他三天三夜,一直沒閤眼,直到我自己也被感染了。”

方姐給馬磊看了住院以後,她和丈夫的聊天記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人已經不在了,“老公,我知道你很難受,要堅強、聽醫生的話,雖然見不到你,但是我愛你。

馬磊從護士站找來一個本子,上面寫上了方姐的名字,“XX的小心思”。她讓方姐把每天想說的話寫在上面,不用給任何人看,“多少年以後,時間可能會沖淡一些東西,但你還能看見對他的思念。”

那晚聊到最後,馬磊想拉拉方姐的手,可她一直在躲,“其實我也想抱抱你,但我還是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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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日子

最近一次查房時,苑曉冬告訴方姐,她的CT恢復得很好,怕她不信,苑曉冬特意重複了一遍:“我反覆看了幾次,真的特別好,沒騙你。”方姐聽了,雙手抱得緊緊的,笑了出來。

又一批核酸複查結果發到了醫患群裡,名字前打勾的都將在近期安排出院。幾位女患者相約,之後要一起聚聚,跳舞、喝酒、打麻將。醫生也感慨,由耳鼻喉科病房改建的12層病區,也許就快完成它的歷史使命了。

苑曉冬希望,每個患者出院時,除了一張康復證明,還能得到些別的東西。他問過幾個病人,經過這次有了什麼收穫,回答大多是“健康的重要”,這是一個很標準的答案。

2003年,苑曉冬即將進入非典一線,那之前他被一個同學在北京全款買房刺激到了,剛聯繫好一家公司,準備從醫院辭職。

但從隔離病房歸來後,苑曉冬放棄了辭職的打算,“物質的吸引力對我好像沒那麼大了,幹一份快樂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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