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罗本岛狱中的黑暗岁月


曼德拉:罗本岛狱中的黑暗岁月

 出狱后的曼德拉与家人在一起

南非第一个黑人总统曼德拉的自传创作本身就充满着传奇色彩。曼德拉于1975年在罗本岛狱中开始秘密撰写自己的回忆录。

经过4个月的辛勤劳作,曼德拉终于和狱友共同完成了回忆录的初稿。《勇者曼德拉——漫漫自由路》,讲述了曼德拉坎坷壮阔的人生。

被隔离关押是监狱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

对政治犯来说,报纸比黄金或钻石都更宝贵,比渴望得到食物和香烟还迫切,可以说是罗本岛上最珍贵的违禁物品。新闻是斗争的思维原材料,当局绝对不允许我们得到新闻。我们渴望得到新闻。

监狱当局企图实行新闻封锁,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任何可能鼓舞我们士气或让我们相信外面的人们仍然牵挂着我们的事情。

我们把坚持及时了解国家的政治作为我们的职责,并为得到看报的权利而长期不懈地进行斗争。

多少年来,我们想了许多弄到报纸的办法,去石灰石料场的好处之一是狱警的三明治往往用报纸做包装,他们常常用完后把这些报纸当垃圾扔掉。有时,我们从垃圾中把它们捡回来。我们设法转移狱警们的注意力,把捡回来的报纸藏在我们的衬衣底下。

设法弄到报纸的最可靠的办法之一就是行贿。这是我们为获取信息而经常采取的一种非道德手段,也是我能够容忍的唯一手段。

狱警们似乎总是缺钱,他们的“贫困”变成了我们的机会。

当我们真的弄到一份报纸的时候,由于风险太大,我们不敢在狱友中直接传阅,因为囚犯拥有报纸是一种严重的违法行为。我们先让一个人阅读,通常是凯西,后来是麦克·马哈拉基。凯西负责传递消息,他为此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

凯西先通读报纸,并把报纸做成剪辑,然后把剪辑过的消息悄悄在我们中间进行传阅。我们每人再根据剪辑写出摘要,然后再把摘要传递给大家。最后,我们再把摘要传递给普通犯人监禁区。

当监狱当局特别警惕的时候,凯西或麦克就把报纸写成摘要,然后把报纸销毁。通常的方法是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扔进马桶里,因为狱警从来不检查马桶。

当我发现走廊头上的板凳上有报纸,我就迅速从牢房里出来,到走廊头上向两侧望一下,然后从板凳上拿起报纸并迅速地把它塞进我的衬衣底下。通常,我把报纸藏在我的牢房里的某个地方,直到睡觉时才拿出来看。

但是我就像一个在吃正餐前先吃布丁的孩子,恨不得立即从我的牢房里拿出报纸,了解上面的新闻。

我不知道阅读了多长时间,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份报纸上,以至于没听见脚步声。

忽然,一名狱警长官带着两名狱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连把报纸藏在铺盖下面的时间都没有。可以说,我是当场被抓的。

“曼德拉,”那位长官说,“我们告你拥有违禁物品,你要对此负责。”然后,两位狱警对我的牢房进行了彻底搜查,看是否还有别的违禁物品。

一两天内,一位地方法官被从开普敦请到了罗本岛,我被带到了监狱指挥部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将被临时用作岛上的法庭。

在这种情况下,监狱当局总是喜欢从岛外请地方法官。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案子是一个一目了然的案子。我不要求辩护,然后被判处三天的隔离关押,并且不给饭吃。

在听证会上,监狱当局严加盘问我是如何拿到那份报纸的,我拒绝予以回答。如果我被判有罪的话,监狱当局也许就会知道我是如何得到那份报纸的了。

隔离牢房也属于我们那个监禁区,不过是在另一侧。尽管只是隔了一个院子,但是它却令人感觉十分遥远。在隔离关押期间,没有人做伴,不准做操,甚至连饭都不让吃:三天中一日三餐只有米汤(米汤仅仅是煮过米的水)。

相比之下,我们的正常伙食——玉米片粥,就算得上盛宴了。

被隔离关押的第一天似乎是最痛苦的。因为习惯了正常饮食,对挨饿很不习惯。到了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多多少少对饿肚子有些适应,第三天根本没感觉怎么饿就过去了。

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对基本权利的剥夺对非洲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本人前些年在民族长矛军就曾经连续几天没有饭吃。

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发现被隔离关押是监狱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只有自己那颗寂寞的心。我的心开始胡思乱想:这只是一个梦,还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颗心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产生怀疑:我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的牺牲是否值得?在隔离关押期间,除了老是考虑这些事情之外,再无心思考虑别的事情。

但是,人的身体在适应环境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我发现,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十分顽强,就是在身体经受考验的时候,他也能承受不能承受的极限。坚定的信仰是经受住挨饿的秘诀,即使是腹中无食,精神也仍然是饱满的。

最成功的一次绝食斗争

在任何囚犯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不是司法部长、监狱管理局长,甚至也不是监狱长,而是负责其监禁区的狱警。如果你因为睡觉时感到寒冷而额外需要一条毯子,你也许可以向司法部长提出要求,但是,你却不会得到任何回音。如果你向监狱管理局长和监狱长提出这样的要求,监狱管理局长就会说:“对不起,这不符合规定。”

监狱长则会说:“如果我额外给你一条毯子,那么我就必须给每个囚犯发一条。”但是,如果你走到走廊内的那位狱警面前,你又与他关系比较好,他可能会什么话也不说,而立即到仓库里给你拿一条毯子。

我总是设法与我们监区的狱警和平相处,与他们对抗无异于自讨苦吃。作为犯人,老是与狱警为敌是没有道理的。设法教育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们的敌人,这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方针。我们认为,所有人甚至监狱里的狱警,都可以被改变。所以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设法让他们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我们一般都能做到与狱警平等相待。如果一个狱警体谅我们,我们会反过来对他温和一些。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狱警都是魔鬼。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狱警中也有一些人主持公道。与狱警交朋友也不是一件易事,因为他们一般都认为对一个黑人谦恭是没必要的。由于与狱警搞好关系是有益的,所以,我经常让某个人有选择地与某个狱警搞好关系。但是,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做。

在石灰石料场,有一个狱警似乎对我们很不友好。这很麻烦,因为我们要在石灰石料场讨论问题,如果狱警不允许我们说话,那就是一个很大的障碍。我要求一个同志与这位狱警搞好关系,以便使他不阻拦我们的谈话。这位狱警十分粗野,但是,他很快开始对那位囚犯有些收敛。有一天,这位狱警要那位囚犯的夹克,他要把夹克铺在草地上坐一下。尽管我知道我的那位同志不情愿,但是,我向他点头示意,还是让他把夹克给了狱警。

几天后,我们正在锌皮棚子底下吃午饭,这位狱警走了过来。他有一个多余的三明治,他把三明治放在我们附近的草地上说:“给。”显然,这是他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

这让我们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拿我们不当人看待,如果拿了那个三明治,我认为将有损我们的人格。另一方面,我们在忍受饥饿,并且,拒绝他的表示对我们设法与其搞好关系的这位狱警就是一种羞辱。

我能看得出,我们那位同志也很想要那个三明治。于是,我点头示意,让他把三明治收下。

这个策略起了作用,因为这位狱警不再对我们保持警惕,甚至开始问我们有关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事情。通常,如果一个人在监狱里工作,他可能早已经被政府的宣传清洗了大脑。他很可能认为我们是要把白人扔进大海里的恐怖主义分子和共产党人。但是,由于我们平和地向他解释过我们的非种族主义思想、希望得到的权利和重新分配财富的计划,他挠了挠头说:“它似乎比民族主义更有道理。”

取得狱警们的同情则解决了我们在罗本岛上的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即传递信息。我们认为与F区

和G区的同事们保持联系是我们的义务,F区和G区都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我们抱定决心,在监狱内也要像在监狱外一样,继续加强我们的组织建设。如果,我们要想在提抗议和抱怨意见方面协调一致,那么,传递信息就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大量的囚犯都属于普通监禁区,F区和G 区的人不但对外面的运动情况有更新的消息,而且对我们的朋友和家人所发生的新情况也比我们知道得多。

监禁区之间的相互联系是严重违反规定的。我们发现,有许多能绕开这种禁令的有效方法。给我们送饭的人都是来自普通监禁区的囚犯,头几个月,我们设法向他们悄悄地了解情况,在了解情况的同时,我们也让他们帮助传递消息。

第一个方法是由凯西和麦克策划的。他们注意到,在我们去石灰石料场的路上,狱警经常乱扔空火柴盒。于是,他们就收集空火柴盒。

麦克设法对这些空火柴盒的底部进行伪装,并把写好的纸条藏在火柴盒的底部。拉鲁·奇巴曾经学过裁剪,因而会写一种近似密码的小写字母,他就把信息用这种小写字母写在改造过的火柴盒上。

乔·基卡比也是一名民族长矛军战士,他当时与我们在一起。他负责在去石灰石料场的路上把这些火柴盒放在普通囚犯将要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上。通过给我们送饭的普通囚犯,我们就可以把信息传递给F区和G区的囚犯。

我们发现,狱警有时候会放松警惕。一种机会是吃中午饭的时候和刚刚吃完饭之后。我们都是自己盛饭,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在伙房里工作的普通囚犯用塑料把信或纸条包好后放在盛饭的圆桶底下。我们回复消息也采用同样的办法,用同一块塑料把纸条包起来,并把它藏在准备送回伙房洗刷的盘子底下。我们努力制造混乱,故意用剩饭把盘子搞得一塌糊涂。狱警甚至对此颇为不满,但是,他们从来就不会自找麻烦去查个究竟。

我们的卫生间与隔离关押区相邻,普通犯人被判隔离后常常被关押在那里。我们与他们使用同一个卫生间,但是,我们使用的时间与他们使用的时间不同。

麦克想办法把纸条包在塑料布里,然后把它藏在便盆的内沿下面。我们鼓励被关押在普通犯人区的同志故意违反规定,以便顺理成章地受到隔离关押。这样,他们就可以把纸条拿走,并反馈信息。狱警决不会自找麻烦去搜查便盆。

另一种办法是在卫生纸上写小字。卫生纸很小且容易藏匿,所以这种办法成为我们传递信息的最常用的方式之一。在所有这些巧妙的办法中,效果最好也是最容易的办法是在监狱医院里传递信息。

岛上有一座医院,当我们在那里住院的时候,医院就无法把我们同普通囚犯分开。

与监狱外的联系一般通过两种方式进行:通过刑满离岛人员和与探视者接触。出狱的人可以把信藏在他们的衣物里或行李中。

通过来探视的人传递信息危险性较大,因为探视者本身就担负着风险。当律师访问我们的时候,不允许狱警在房间里,所以我们有时把信交给律师,让他们带出去,因为律师不会遭到搜查。

在这些会见中,我们有时也采取我们在利沃尼亚审判期间采取的书写方式传递信息。由于房间安装了窃听器,我们会说:“请告诉……”

然后停下来把下面的话写在纸上:“O.T.”,意思是奥利佛·塔博,“我们同意他关于削减……”

然后,再在纸上写出“全国执行委员会的规模的计划”。

通过藏在盛饭的圆桶里的一个用塑料布包裹着的纸条,我们得知,普通监禁区的囚犯将于1966年7月开始绝食,以抗议监狱里的恶劣条件。纸条写得不太清楚,我们不知道举行这次绝食的准确日子或明确目的。但是,对于囚犯以任何理由举行的任何抗议形式,我们都将给予支持。我们大家相互传递信息,决心在下一次开饭时就开始绝食,以表示我们对他们的支持。绝食当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吃饭。

在我们进行绝食的第一天,我们都拒绝打饭。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的伙食加大了分量,并且,玉米片粥里面加了更多的蔬菜。第三天,晚饭还增添了肉。第四天,玉米片粥里面不但有肥肉,还有大块大块的瘦肉,并且上面还有新鲜的炖蔬菜。饭菜着实让人垂涎欲滴。

当我们拒绝这些食物的时候,狱警们在一旁窃喜不已。

诱惑力是巨大的,但是,我们还是顶住了这种诱惑,哪怕把我们驱赶到特别累人的石灰石料场,我们也拒绝进食。我听说,主要监管区的人都被饿垮了,只能用独轮车把他们运离工地。

我被叫到监狱长办公室,与韦塞尔斯上校进行了交谈。这种交谈很微妙,正如我的狱友们都知道的那样,监狱当局想对我施加影响,让我取消绝食计划。

韦塞尔斯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问我为什么要举行绝食行动。我告诉他,作为政治犯,我们把要求改善监狱里的生活条件作为反对种族隔离斗争的延伸。

他说:“但是,你甚至并不知道F区和G区正在为什么举行绝食。”

我说:“没关系,F区和G区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斗争是不可分离的。”他哼了一声,然后就让我回了牢房。

那次绝食是岛上发生的第一次绝食,也是最成功的一次绝食。作为抗议的一种形式,绝食并没有多大的成功率,但是,其背后的基本道理总让我产生幻想。为了使绝食斗争取得成功,必须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不然的话,囚犯只是被饿死而已,并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的消息悄悄传到监狱外面,将通过报纸广泛传播,因此,支持我们的团体就会对当局施加压力。但是,在早期的年代里,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监狱内举行绝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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