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記》:只為“一回顧”,搬進西廂房

那日,“暮春天氣,好生困人”,崔鶯鶯與紅娘在佛殿前

“閒耍”,恰逢張生在普濟寺“閒散心”。因老夫人治家嚴肅,紅娘聞得那壁有人,隨即便叫鶯鶯趕緊回家去。

就在這時,崔鶯鶯無意識地做了一個動作——旦回顧覷末下。其實,在我們看來,這麼回看一眼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因為當我們聽到身邊的人說某處有聲響,也總是會朝著那個地方看一眼的,所以,當紅娘說牆那邊有個人的時候,鶯鶯自然也會向牆那邊的方向看一眼,即使隔著牆或者是因為張生在崔鶯鶯盲區之內,可能根本沒看見那人在哪兒。

然而,就是崔鶯鶯的這麼一個回眸,張生得以初識鶯鶯之貌,並疑是“南海水月觀音現”而對鶯鶯一見鍾情。“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鶯鶯已然走遠回家去了,張生卻還在想著鶯鶯的“芙蓉面”,愈發喜歡,且恍然一悟——“千年不識君王面,恰信嬋娟解誤人”

以前還不相信有些人沒有考取功名是因為美女在側,見到鶯鶯,張生也信了美色誤事之說。然若此生能與美人同塌而眠,“小生便不往京師去應舉”又如何?

《西廂記》:只為“一回顧”,搬進西廂房

張生本是去京師應試,途徑蒲津(今山西省永濟市),便在其地某一店中落腳休息。然而,這位“書劍飄零,功名未遂,遊於四方”的張先生踏馬而來,興致勃勃,剛至店中,全然不顧身體疲乏,趕路之辛苦,也不念讀書應舉之事,卻惦記著“這裡有甚麼閒散心處?”

而後,張生從店小二那裡得知,普救寺“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雲漢”,實乃一福地,是個“過者無不瞻仰”,"可以君子游玩”的好去處,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寺中走一遭。於是,就有了“瘋魔了張解元”的崔鶯鶯“臨去秋波那一轉”

其實,當有人回頭看我們一眼時,如果我們對那人無感,根本就不會在意她看自己幾眼或者為啥看,甚至還會走開,最多也就是拿出手機照照,看是不是自己臉上有灰。

而當我們喜歡(最起碼是不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潛意識裡就會希望對方也喜歡自己或欣賞自己,只有這時候,我們才會去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然後過度想象欺騙自己,以為人家是對自己有意思,或羨慕自己長得標緻。若不然,我們肯定會把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人以“色狼”、“變態”論之。

張生一時之間為鶯鶯的天姿國色所傾倒,心生歡喜,頓生愛慕之意。故而,便誤會了鶯鶯“那一轉”——“昨日見了那小姐,到有顧盼小生之意”。隨即,張生便以想要尋個清淨處溫習經史,考取功名為由,向陪同的小僧侶言明自己要向寺中借住一僧房。實際上,張生就是為了再見著崔鶯鶯,以便飽看其美貌。

《西廂記》:只為“一回顧”,搬進西廂房

“迤逗得腸荒,斷送得眼亂,引惹得心忙。”昨日,長老不在寺中,我言說的借僧房之事,那小僧呂有沒有和他師父講?到底能不能借住得一間房,讓我離崔鶯鶯近些,再飽其豐貌?

於是乎,次日,張生便又去普濟寺拜會,這次,長老接待了他。倆人倒是相聊甚歡,“長老一一問行藏,張生仔細訴衷腸。”

此處差一段題外話:其實,我懷疑長老問其家世,有“看人下菜”之嫌。

因為長老在讚歎張生父親渾俗和光之前,還說了這麼一句話——“老相公棄世,必有所遺”。

聽完此句,張生答道“平生正直無偏向,止留下四海一空囊”……“俺先生甚的是渾俗和光,衠一味風清月朗”。意思就是他父親一世清廉,與世無爭,並沒有留下什麼。

長老卻又說“先生此一行,必上朝取應去”。

張生終是取出一兩白銀,長老再三推脫之下,還是收下了。但隨之又來一句“先生必有所請”。意思就是,我並不想要這銀子,你非要給我,怕是有事相求吧?

直到張生自己說出了“欲假一室……房金按月任意多少”之語後,長老才說“敝寺頗有數間,任先生揀選”。

話說,昨日你那小僧侶徒弟真的沒有和你講張生要借住僧房的事嗎?如果說了,為何不開門見山,直接說有房數間,任由張生挑選呢?非要兜一圈子讓人給了小費,表了“寸心”,讓你“笑留”,“充講下一茶耳”,“且備茶湯”才說呢?即便小僧侶沒有告訴你,你問人家祖上留下什麼沒有,又是什麼意思呢?)

《西廂記》:只為“一回顧”,搬進西廂房

不過,若說張生,還真是個會說話、會辦事兒,懂人情,通世故的主兒;而且為了多看自己愛慕的姑娘幾眼,過眼癮,也是將“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銀兩,常見不得鶯鶯)的智謀發揮到了極致。

一見到長老,先是恭維了一番“……頭似雪,鬢如霜,面如童……貌堂堂,聲朗朗,頭直上只少個圓光,卻便似捏塑來的僧伽像。”,“今能一見,是小生三生有幸。”

聽出長老話外之音,想要點銀兩好處,便言之“小生特拜謁長老,奈路途奔馳,無以相饋”,轉手便奉上白銀一兩,見長老推卻不收,便又講“物鮮不足辭,但充講下一茶耳”,“這錢也難買柴薪,不勾齋糧,且備茶湯”。

長老心中一樂,覺得張生這人還挺“懂事兒”,瞬間倆人似相見恨晚的知己一樣——張生要“遠著南軒,離著東牆,靠著西廂……”的一間房,長老卻開玩笑講“便不呵,就與老僧同處何如?”

張生與長老正在談論住在哪一間房,崔老夫人差紅娘來問長老什麼時候給自己已故的丈夫做法事。長老告知紅娘道場已經準備好,十五日便可請夫人小姐拈香。張生不明白行此事為何,便問其故。

而後,張生由長老言語得知,原來是崔鶯鶯至孝,為報父母之恩,且是崔相國禫日,故做法事。張生感慨崔鶯鶯有報父母之心之餘,自愧自己未曾給自己父母燒一紙錢,便向長老講自己備錢五千,請長老務必以慈悲為本,讓自己也追薦父母,盡人子之心。

但隨後,張生便問長老,到做法事那天,崔鶯鶯是否也去道場。得到肯定答案後,張生便暗想“這五千錢使得有些下落。”合著給父母行孝是含有水分的啊,五千錢只為盡孝可惜了,能夠藉此看一眼崔鶯鶯才算是值啊。

《西廂記》:只為“一回顧”,搬進西廂房

若問誰最知曉崔鶯鶯的日常起居,當屬紅娘是也。於是,張生迎著紅娘拜揖,自報家門一番,又表明自己不曾娶妻,這還不夠,還要順勢打聽一下崔鶯鶯是否常出來。

大抵是因為張生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所以,紅娘剛找長老問做法之事時,才會“偷睛望,眼挫裡抹張郎”。從這裡可以看出,至少紅娘是不討厭張生的,故而,當帥哥自己主動迎上來問候她時候,紅娘自然也是樂意的。所以,她有問必答,並不排斥與張生搭話。

來看一下二人對話:

(末迎紅娘袛揖科)小娘子拜揖。

(紅雲)先生萬福

(末雲)小娘子莫非鶯鶯小姐的侍妾麼?

(紅雲)我便是。何勞先生動問?

(末雲)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並不曾娶妻……

(紅雲)誰問你來?

直到張生問道“敢問小姐常出來麼?”紅娘才怒了,對張生大肆指摘了一番。紅娘為什麼突然就惱怒了呢?這就像是自己鐘意一男子,男子對自己大獻殷勤,然後便想當然地認為是男子也鐘意自己,未曾想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男子只是想通過自己瞭解更多關於閨蜜的事情。

紅娘前一分鐘還在想,我與這生並不曾相識,他一上來就一句不差地說出了我是崔鶯鶯的侍妾,難道近日來他一直關注著我?而後又告訴我說他不曾娶妻,難道是對我有意思,想娶我為妻?然而,正在心生盪漾,得意之時,下一分鐘就被打臉,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是衝著自家小姐來的,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雖然剛被紅娘呵斥一通,並留下話“今後得問的問,不得問的休胡說”但是,張生仍然心繫崔鶯鶯,並且還自信地認為自己跟崔鶯鶯“郎才女貌合相仿”,又自戀地覺著“非是咱自誇獎,他有德言工貌,小生有恭儉溫良。”

雖然聽得紅娘講“老夫人治家嚴肅,有冰霜之操”,但張生仍然堅定地要住在鶯鶯附近,並想著與鶯鶯私定終生——“成就了會溫存的嬌婿”,而又再次回問長老:房舍何如?

聞得長老說“塔院側邊西廂一間房,甚是瀟灑,正可先生安下……”,既然房舍有著落了,那就搬家吧。張生就此舍下了人多熱鬧,“好消遣”的客店,搬進了“寺中靜處,怎麼捱著淒涼也呵”的普濟寺裡的西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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