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推倒墓碑真相,揭祕魏徵由貧賤道士到大唐宰相的傳奇人生

歸師途中的會面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冬季,唐太宗李世民結束高句麗征戰,踏上回歸之途。本次遠征,始於當年二月,班師於當年九月,雖不能說毫無收穫,但其成果卻與唐太宗期望相差甚遠。再聯想到戰士陣亡約兩千人,戰馬損失十之七八,且連累宰相岑文本因公殉職,返程途中的李世民意興闌珊,不禁慨然長嘆道,倘若魏徵還在世,他一定會阻止這場戰爭。

於是,唐太宗下令,讓使者飛騎返回首都長安,將當時已受罰放倒的魏徵墓碑重新豎起,祭以少牢之禮(羊、豬各一,祭祀諸侯、卿大夫專用,魏徵生前授爵鄭國公),並讓魏徵遺孀及子女們立即從長安家中出發,朝著李世民御駕行進方向趕路。皇上想在路上見到他們。

李世民推倒墓碑真相,揭秘魏徵由貧賤道士到大唐宰相的傳奇人生

大唐名相魏徵墓

李世民為何會如此迫不及待重豎魏徵墓碑?又為何非讓人家孤兒寡母大老遠跑到皇帝行轅相見?畢竟魏徵去世已兩年,名譽問題,難道不能等御駕回長安後再辦嗎?

倒是宰相劉洎的隻言片語洩露了天機。據史書載,劉洎在探視完當時病榻中的李世民後,曾非常悲愴的說道,皇上病的很重,恐怕凶多吉少。

考慮到劉洎後來被誅與之有關,所以此話應該非常逼近真相。同時,前面的疑慮也找到了合理解釋:李世民已不確定能否在這個冬季走完剩下的旅程。他需要利用自己尚在人世的有限時間,將魏徵墓前已放倒的石碑重新豎起,並一定要以親自接見,而不是書信之類的方式,來告訴魏徵的遺孀子女們,他要收回兩年前影響魏徵名聲的決定。

儘管史書未再記錄雙方會面細節,但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已在陰影下壓抑兩年之久的魏徵遺孀與子女們,在當面聽到皇帝坦率承認錯誤,並追憶魏徵生前的點點滴滴時,那幅既讓人欣慰,又讓人心碎的動容畫面。

逝者已逝,生者還將前行。


不走尋常路的道士

魏徵最先出現在歷史舞臺的,是一副略帶滑稽的道士形象。這是因為他從小便失去父親,家境貧寒,他本人又不願幹一些種田之類的實務,便乾脆出家當道士混飯吃。與眾不同的是,他這個道士不光研究《道德經》,還總琢磨天下大勢與縱橫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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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形象的魏徵

隋末亂世,群雄並起,魏徵因有文化,又對個人發展有想法,便下山去響應了起兵造反的武陽郡丞(副市長級別)元寶藏,撈到一個負責文案寫作的秘書工作。隨後,他因文采好,被元寶藏老闆——中原霸主李密看上,轉調集團總部任職。

得到大老闆賞光,受寵若驚的魏徵彷彿打了雞血,立即寫下十大建議,希望能指導李密問鼎中原。這種事情,雖不能簡單以“高材生”剛進華為便向任老闆上萬言書來類比,但給李密的感覺估計也差不了太遠。套用一句《大話西遊》臺詞,兩人剛見面你動作就這麼大,我連牙都沒刷呢。對李密而言,魏徵只要會寫稿子就夠了,沒必要非得像諸葛亮一樣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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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霸主李密

然而,還沒等他幹多長時間,李密集團就被對手王世充瓦解了。39歲的魏徵就此成為殘軍一員,隨李密到長安投靠大唐。這是武德元年(公元618年)的事情。

通常而言,投靠大唐的“名角兒”,如秦叔寶、程知節等人,多被安排進李世民團隊。這是大唐最精銳團隊,既得資源扶持,又兼能打勝仗,容易成為職業發展綠色通道。但尷尬的是,大唐體系雖多,竟沒人主動聯繫魏徵,因為他知名度太低了。

沒辦法,如果沒有命運眷顧,就只能自謀生路。這一次,魏徵沒再寫“十大建議”,而是向大唐皇帝李淵呈現出自己的獨到價值:李密在中原還有一部分手下,比如黎陽徐世績,尚未投降敵人,屬於中立狀態。而魏徵跟這幫人是老同事,容易“勾兌”。所以,他願意代大唐到中原跑一趟,爭取讓這幫人“棄暗投明”。

對李淵而言,這等於無本買賣,自然沒拒絕的道理;而魏徵代表大唐做事,也不能沒有名分,總得封個一官半職。給什麼級別好呢?低了,他發言沒分量;高了,他名氣又不夠。於是,李淵便參照魏徵工作經歷,封了他一個負責文秘工作的秘書丞。這職務雖無實權,級別卻達正五品(正縣級),也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頂著嶄新的烏紗帽,魏徵立即前往黎陽(位於今河南省),向徐世績寫了封勸降信。大意是,河南王世充、河北竇建德都是秋後螞蚱,李淵才是真命天子。現在連大老闆李密都投降了,你還猶豫什麼?

黎陽夾在王世充與竇建德兩大勢力間。徐世績之所以苦苦堅持,可能正是在等大唐召喚。於是,他很痛快的點了頭。

這時,魏徵為老闆提供的服務也不覺發生了變化:由單純文秘工作遷移到外交遊說工作。考慮到他當道士時最喜琢磨縱橫之術,所以,本次任務的成功也可算是其多年知識與人脈積累的結果。

然而倒黴的是,還沒等魏徵回長安領賞,黎陽便被強鄰竇建德攻陷。淪為階下囚的魏徵則被迫在後者屬下當了個從六品(副處級)的起居舍人,重新幹起文秘工作。

更倒黴的是,竇建德很快便被李世民擊敗了。剛“投敵”的魏徵又不得不厚著臉皮,再次回到大唐另謀生路。

這一回,也不知是李淵忘記了還是裝糊塗,反正已授予魏徵的秘書丞官職沒再恢復。尷尬時刻,皇太子李建成主動伸出援手,聘他為從五品(副縣級)的太子洗馬。就像馬拉松跟馬無關一樣,此官職也不需關注馬的衛生狀況,是個管經史子集的文官。這一年,魏徵4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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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皇太子李建成

在東宮任職的次年,魏徵便與同僚王珪力勸李建成領兵去河北討伐叛亂。通常情況,皇位繼承人出兵打仗不是好主意:成功,難再進一步;失敗,則弄巧成拙。若不是太子弟弟——李世民功勞太大,名聲太盛,令建成地位岌岌可危,相信魏、王也不敢貿然有此建議。

李建成接受了建議。一行人來到河北,很快便平息了叛亂。魏徵又說,河北這一帶之所以老發生叛亂,根子在老百姓不相信朝廷。因此,還需進一步採取寬大措施,樹立朝廷信用。李建成一一照辦,且成效顯著。

在這裡,喜歡主動經營的魏徵不覺間又完成一次華麗轉身:由一個文秘人員轉型為類似諸葛亮一樣的軍師,由提供寫稿服務擴展為提供戰略諮詢服務。不過,如果一個人沒有長期有意識的積累,即使機遇來臨,恐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得不說,之前還從未有老闆像李建成這樣重用魏徵。為東宮工作的這段時間大概也算是後者自道觀出來後的最快樂時光。如照此態勢保持下去,當太子接過皇位後,等待魏徵的,必是宰相之職。

只可惜,命運再次同後者開了個殘忍玩笑:武德九年六月,秦王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擊殺了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而身為東宮“高參”的魏徵將不得不再次以階下囚身份,去面對太子陣營的死敵——新任皇太子李世民。


從階下囚到宰相

你為什麼要離間我兄弟?這是李世民對魏徵說的第一句話。由於在太子宮中“線人”眾多,李世民對魏徵所為了如指掌。而後者則昂然不屈的回答,如果太子早從我言(除掉李世民),必無今日之禍。

此言一出,眾人都為他捏把汗。因為這看上去像是要為太子殉難的派頭。如李世民再損點,完全可以找口“幫兇”的“大鍋”扣他頭上,以證明玄武門之變的正義性。

實際上,秦王集團已在之前討論過魏徵等人的生死問題。當時,許多唐軍將領都主張把太子、齊王百餘親信悉數殺盡。但在大將尉遲敬德反對下,李世民最終決定避免打擊對象擴大化。

所以,新任皇太子不但原諒了魏徵的不遜,還參照其特長,封了個正六品(正處級)的太子詹事主簿,仍負責文秘工作。

很快,李世民便從唐高祖李淵手中接過大權,太子宮官員也悉數榮升國家重臣。而魏徵與老同事王珪則同時轉任諫議大夫,歸屬於審核詔書的門下省,級別為正五品(正縣級),責任是向皇帝提意見與建議。

李世民這人眼光比較獨到。貞觀後期,他欲以謀反罪誅殺功臣張亮時,滿朝文武都認為後者罪有應得,僅一位負責土木建築的官員李道裕認為“反形未具”(沒有實質謀反行為)。事後,儘管張亮已伏誅,但李世民卻認為李道裕是唯一說出真相的人,遂將後者轉調負責司法的刑部。

這一次,李世民安排魏徵與王珪同時出任諫議大夫,不知是否是因為他二人曾向李建成提過好的建議?

這時,善於主動創造機會的魏徵再次向新老闆展示出自己的獨到價值:雖然李世民已經宣佈赦免所有太子、齊王官屬,但這些分散於各地的舊人們仍心懷忐忑,遊移觀望,易成不穩定因素。而作為昔日東宮“高參”,魏徵與他們有共同語言。所以,他願意到中原、河北一帶跑一趟,向這些人展示朝廷的寬大

李世民正為此事頭痛,對魏徵的主動請纓自然大喜過望。因事情複雜,枝節眾多,李世民特意授予後者“便宜從事”特權,遇緊急情況可臨機處置。

當魏徵趕到河北磁縣時,正遇上地方官拍李世民馬屁,主動將太子、齊王府的前官員李志安、李思行押送京師。如魏徵對此事放任不管,一定會影響其執行任務的效果,因為觀望者會認為朝廷說一套做一套。但如果魏徵攔截本次押運,因其原東宮官員身份,又容易授人以柄。權衡之下,魏徵決定置風言風語於不顧,行使了自己的“便宜從事”權,釋放了兩位囚犯。

或許連魏徵本人也沒想到,正是這件事改變了李世民對他的印象。因為此事有三大可取之處:

  • 一是立場正確:魏徵已從過去陰影中跳出,完全站在為李世民分憂角度攬責。
  • 二是顧全大局:在大局走向與個人名譽之間,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 三是價值獨特:其東宮官員身份確有獨到價值,解決了秦王嫡系解決不了的問題。

因此,等魏徵回到長安之後,便得到了數次被李世民引進臥室詳談的殊遇。

而以魏徵一貫的性格,能得到大老闆重視,自然是加倍珍惜機會。當年,他為了報答李密的知遇之恩,曾獻上“十大建議”(可惜一個沒被採納)。而這一回,為了不辜負皇上的信任,其建議涉及的事情竟達令人瞠目結舌的兩百多件。

從魏徵當道士時專門研究時局與縱橫術看,他是個胸懷經營天下大志之人。只可惜,其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外貌又普通,難走職業捷徑。在跟隨各老闆的過程中,又偏逢命運捉弄,不論李密、竇建德,還是李建成,都沒能陪他到最後。因此,在新老闆李世民這邊,他也無法打感情牌,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拼命辦事。

而對李世民來說,如果偶爾引魏徵進臥室詳談,還可能是籠絡人心的作秀。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詳談,那就是魏徵的建議確實對他有價值。如果他連兩百多件事都很仔細的過了一遍,那我們除了感嘆這位新皇帝的認真敬業外,也必須要欽佩魏徵的用心:因為像李世民這樣對工作要求極高的領導,如果每件事不是考慮周詳,三言兩語就能問出破綻。換言之,這一大堆厚度可觀的建議背後,一定凝聚著魏徵畢生的心血。

當與魏徵多次詳談後,李世民非常感動,連聲說,如果不是竭誠為國,怎麼可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而對魏徵來說,如果他建議的兩百多件事情被皇帝採納,將意味著直接影響到天下蒼生。或者說,魏徵當年經營天下的理想,現在就可以通過近在咫尺的李世民得以實現!這不正是夢想成真嗎?

於是,李世民、魏徵這兩君臣在合作之初就同時感覺對方“對路”。這便為魏徵日後的平步青雲埋下了伏筆。

唐太宗即位當年(貞觀元年 公元627年),魏徵便從正五品(正縣級)的諫議大夫升為正四品(正廳級)的尚書右丞,為尚書省(大唐最重要的部門)次席長官右僕射的助理,其級別與實權已得到大幅增強。

貞觀三年(公元629年),魏徵又進一步被李世民提拔為以尚書右丞身份兼任從三品(副部級)的秘書監(管圖書典籍的秘書省首席長官),並“參預朝政”,已是實際的宰相之職。其年,魏徵五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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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名相魏徵,貞觀七年,魏徵升為侍中,為門下省首席長官,正三品(正部級)


李世民好伺候嗎?

隨著逐步進入到權力核心圈,魏徵與李世民的交集逐漸多了起來。這就帶來一個新問題:李世民這人好伺候嗎?

在得出結論前,我們先看幾件事。

  • 第一件事:李世民有次看一棵樹不錯,便誇獎了幾句。而旁邊的大臣宇文士及則隨聲附和。結果李世民臉一沉,厲聲告誡道,我身邊不需要馬屁精。
  • 第二件事:一位負責監察的官員叫權萬紀,有次向李世民彙報喜訊,說宣州、饒州發現大銀礦,如果開採出來,可以賺好多錢。結果李世民勃然大怒,說我不缺錢,缺的是治國人才。只有昏君才把錢看的比治國更重。你這個負責監察的官員,不給我幹正事,卻去研究什麼銀礦,是把我當昏君嗎?說完,立即將權萬紀免職。
  • 第三件事:李世民曾安排一位叫盧祖尚的官員到交州(嶺南一帶)當都督。盧祖尚當時同意了,後來又反悔。李世民多次勸說無果後,直接在朝堂將其斬首。
  • 第四件事:一名低級別的大理寺官員張蘊古審理一起案件,結論是案犯有精神疾病。但隨後有人檢舉,說張蘊古與案犯哥哥有往來,故意在替案犯開罪。李世民聞之大怒,立即將張蘊古斬首。

這幾件事足以勾勒出李世民形象:嚴厲,剛正,以“大道”為行事宗旨。

據史書記載,李世民“神采英毅”(雙目炯炯有神,表情冷峻沉著,言語乾脆果斷)。與其交流時,大臣無不戰戰兢兢。有一次,一位叫程名振的地方官來參拜李世民,竟在皇帝怒吼下毫不慌張,搞得李世民非常意外,連聲說,房玄齡跟了他二十多年,每次看他責罵旁人都會嚇得六神無主,而這位程名振居然一點也不害怕,真是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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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采英毅的李世民

從這話可看出,在眾大臣眼中,李世民該有多麼可怕。以至於偶爾出來個不怕的,就能讓人感嘆半天。這絕對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有時候,人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李世民嚴厲、剛正的性格能幫他統御群臣、令出必行;但同時,又不可避免導致眾人畏懼。這也意味著,萬一他言行有失時,大臣們可能還是唯唯諾諾、畢恭畢敬。

而李世民偏偏又清楚,隋朝滅亡,正是隋煬帝剛愎自用所致。如欲大唐繁榮,他不能不接受指正。所以,為減弱眾人的恐懼心理,鼓勵其踴躍進諫,李世民不得不刻意溫和語氣,舒緩臉色【33】。但所謂江山好改本性難移。當氣氛融洽時,大家可能還敢湊趣說兩句。倘若天威一旦震怒,恐怕就少有人敢冒險觸“逆鱗”了。


永垂青史的貞觀名臣

但魏徵是個例外!他是極少數敢在李世民大發雷霆時還敢硬懟的人。(事實上,他回應李世民的第一句話“太子早聽我言,必無今日之禍”,就是冒著生命危險在硬懟)

有一次,大臣封德彝發現民間有人故意改低年齡來逃避兵役,便建議,十八歲以下男子(官方規定兵役線為十八歲),如身體健壯,仍可征服兵役。李世民同意了。當詔書已由中書省擬就,發門下省審批時,當年擔任諫議大夫的魏徵押著就是不批。

李世民是個急性子,連催四次都沒結果後,立即把魏徵招來,非常憤怒的質問後者為何如此磨嘰?魏徵則認為,國家不差那幾個改低年齡逃避兵役的人。而一旦徵兵條件由剛性年齡改成彈性目測,必然帶來執行偏差。到那時,官府很可能會招來許多未成年人,造成國家信譽損失。接著,魏徵還附帶指出李世民已有好幾次失信行為。

李世民被駁的啞口無言,不禁感嘆道,我一直覺得你這人很固執,偏理想化,搞不清治國需要的大局觀與利弊權衡。但今天才發現,你的觀點完全是統籌全局後的精妙之見。最後,李世民還做了誠懇檢討,如果國家連信譽都沒有,談何天下大治?

然而,倘若當時審核詔書的不是魏徵呢?這詔書恐怕大概率就發下去了。因為它已過了討論環節,進入“就差蓋個章”的準執行環節。如果在此環節駁回詔書,無異於駁皇帝臉面。儘管這對國家大局有利,但個人卻會承擔極大風險。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會這麼做。這也正是魏徵的獨到之處。

又一次,李世民聽說朝中三品(正部級)以上大員比較輕視魏王李泰(李世民寵愛的嫡次子),立即將大臣們招來,非常憤怒的咆哮道,以前隋文帝楊堅的兒子,可是連朝中一品以下大員都敢隨便欺負。我這人不像隋文帝,不準兒子們放肆,卻沒想到你們倒敢反過來輕視他們。難道我就不能同樣放縱兒子來欺負你們嗎?

在皇帝盛怒之下,連宰相房玄齡等人都嚇的汗流浹背,連聲認錯。

只有魏徵正色答道,個人以為,當今群臣,沒一人敢輕視魏王。但如果非要讓這些三品以上的公卿以超出紀綱之外的禮節去對待親王,恐怕非國家之福。隋文帝將兒子楊廣培養成亡國之君,又何足為法?

李世民責罵群臣的本意是想樹立皇家威信,防止有大臣“越位”。但經魏徵一懟,他才醒悟如果矯枉過正,對親王禮遇過高,同樣可能帶來後者的“越位”。事實上,當年李世民能夠發動玄武門之變的重要條件,正是其威望壓過了太子李建成。

還有一次,宰相房玄齡、高士廉遇到少府少監(主管車輦、鑄劍、織染等工藝的副官)竇德素,順口問了句北門(少府監位於皇宮北門附近)最近忙啥?後者隨即將談話內容上報李世民。

李世民立即把房、高二人找來痛罵一頓,說你們只要管好你們南衙(三省六部位於皇宮南部)的事情就可以了,北門事情跟你們有何相干?

房玄齡等人連連認錯。魏徵卻不以為然的說,我不知皇上在責罵什麼,也不懂房玄齡等人在承認什麼錯誤?房、高是大唐宰相,自當為陛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問一下北門的事情又有何妨?發現做的對的,就幫助;做的不對的,就糾正。這不正是宰相的工作嗎?

其實,此事有些隱情。李世民之所以責罵房、高多管閒事,正是敲打二人不要“越位”(之前,李世民因對皇宮北門將領有所滲透,才保障了玄武門之變順利進行)。房玄齡跟隨李世民多年,自然能聽出其中奧秘。

魏徵作為玄武門之變另一方,當然也能聽出弦外之音。但如果連宰相都因為怕觸“雷區”而心有疙瘩,畏首畏尾,必然導致動作變形。此絕非蒼生之福。所以,魏徵採取高舉高打,點到卻不說破的方式進行了規諫。

正巧,李世民之前還因類似情況抨擊過隋文帝楊堅。當時,李世民問群臣,說楊堅是個什麼樣的皇帝?大臣們答道,這人非常勤政,雖比較苛責,還算勵精圖治之主。李世民則說,你們知其一,不知其二。隋文帝從孤兒寡母手中奪過權力,心裡有疙瘩,所以對臣子比較防範。臣子也清楚帝王心思,有些事明知不對,也不好說破。君臣這麼上下猜忌,難免二世而亡。

這一回,經魏徵一點,李世民才恍然醒悟自己也犯了與隋文帝相同的錯誤,頓時無言以對,深有愧色。

從以上三件事看,魏徵之所以在李世民發怒時仍能“硬懟”回去,都是因為站在了比對方當時觀點更為全局性的高度:

  • 兵役一事中,國家信譽明顯重於少徵幾人。
  • 魏王李泰一事中,國家綱紀明顯重於親王個人臉面。
  • “北門問話”一事中,君臣信任明顯重於猜忌防範。

史書對魏徵的評價是“存大體”,正是讚揚其大局觀極為出色。

而李世民之所以會在盛怒下“硬生生”改變主意,也因為他同樣是一個大局觀極強的人。

那麼,李世民最看重的大局又是什麼呢?

有一次,唐太宗曾感慨的說,別人都認為皇帝是九五之尊,無所畏懼。但我不是這樣,我上畏蒼天有眼,下畏群臣瞻仰,每天即使兢兢業業工作,仍怕不合天意,辜負蒼生。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李世民心中最大的大局就是黃天厚土,黎民蒼生。因此,只要魏徵始終胸懷此大局,李世民即使再憤怒也不得不收起性子,慎重待之。從某種意義上講,李世民其實也好伺候。

貞觀六年,天下大治,文武百官均請李世民封禪泰山,以彰顯一代明君的豐功偉績。一片頌揚聲中,只有魏徵站出來煞風景,認為不可。

李世民推倒墓碑真相,揭秘魏徵由貧賤道士到大唐宰相的傳奇人生

東嶽泰山

李世民問,先生阻止我封禪,是認為我功不夠高嗎?對答,夠高。

又問,德不夠厚嗎?答,夠厚。

問,國家沒安定嗎?答,安定了。

問,四方沒有賓服嗎?答,賓服了。

問,年穀沒有豐收嗎?答,豐收了。

問,符瑞沒有出現嗎?答,出現了。

李世民很奇怪,既然如此,為何不可封禪?

魏徵答道,這六件事雖然都沒問題。但國家剛剛經過隋末戰亂,人口還在恢復,物產難稱富足。一旦封禪,必然興師動眾,耗費巨大,只恐民間不堪其苦。如此,就是為了一個虛名而付出極為重大的現實代價,絕非明智之舉!

在魏徵阻止下,封禪一事遂不了了之。

通常而言,迎合上級、趨利避害是人性本能。皇帝封禪這麼大的喜事,眾人拍馬屁唯恐不及,只有魏徵完全沒考慮是否會得罪人的問題。因為對他而言,天下蒼生比李世民的面子更重要,也比他個人的進退得失更重要。

難怪《舊唐書》作者劉昫對魏徵非常敬佩,認為後者根於道義,發於律度,身正而心勁,上不負皇帝,下不阿權貴,中不侈親族,外不為朋黨。不為時勢動盪變更氣節,不為個人地位放棄忠誠。堪稱“前代諍臣”第一人!


以人為鏡,可知得失

貞觀十七年,為大唐立下卓越功勳的名臣、許國公魏徵病重。李世民帶著太子李承乾、衡山公主(已許配給魏徵兒子),親自到魏府探望。當時,身體極為虛弱的魏徵聽說皇帝駕到,還掙扎著披了件朝服。

李世民悲不自勝,對魏徵說,你沒過門的兒媳婦來了,你盡力看看吧。其時,魏徵已不能行拜謝之禮。

當晚,李世民回宮後做了一夢,夢見魏徵已康復如初,又在忙碌起國家大事。然而次日清晨,卻傳來了後者去世的消息。

失去臂膀的李世民悲痛異常,親臨靈堂痛哭,並罷朝五日,追贈魏徵為司空、相州都督、諡曰文貞,陪葬昭陵(李世民陵墓)。同時,李世民親自撰寫墓碑碑文,賜予羽葆、鼓吹、班劍等四十人規模的送葬儀仗隊伍。

但魏徵遺孀說先生一生節儉,鋪張的送葬隊伍非其本願,所以最終只用了一輛白布包裹的素車,載著這位傳奇名臣,駕鶴西去。這一年,魏徵64歲。

也就在此時,李世民說出了那句千古名言: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徵沒,朕亡一鏡矣!

同年,大唐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李承乾、漢王李元昌(李世民弟弟)、創業元老侯君集等人因謀反大罪受到嚴厲處置。

意外的是,此事竟牽連到魏徵。因他以前曾舉薦過侯君集、杜正綸有宰相之才,而後兩者與皇太子李承乾關係密切,並分別因謀反案被斬首與降職。又有人說,魏徵經常把勸諫皇帝的話記錄下來,交給史官,以博取青史留名。兩事結合起來,李世民非常不高興,遂下令將自己親手撰寫的魏徵墓碑原地放倒,並停止了衡山公主的婚事。

貞觀十九年冬季,李世民結束高句麗征戰返程時,想到此次戰爭的不如人意,不禁慨然長嘆,倘若魏徵還在世,他一定會阻止這場戰爭。

於是,李世民下令,讓使者飛騎返回首都長安,將當時已受罰放倒的魏徵墓碑重新豎起,祭以少牢之禮,並讓魏徵遺孀及子女們立即從長安家中出發,朝著李世民御駕行進方向趕路。皇上想在路上見到他們。

因為這時的李世民已不確定能否在這個寒冷冬季走完剩下的漫長旅程。他需要利用自己尚在人世的有限時間,將魏徵墓前已放倒的石碑重新豎起,並一定要以親自接見,而不是書信之類的方式,來告訴魏徵的遺孀子女們,他要收回兩年前影響魏徵名聲的決定。

儘管史書未再記錄雙方會面細節,但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已在陰影下壓抑兩年之久的魏徵遺孀與子女們,在當面聽到皇帝坦率承認錯誤,並追憶魏徵生前的點點滴滴時,那幅既讓人欣慰,又讓人心碎的動容畫面。

謝天謝地,李世民最終挺過了這個冬季。貞觀之治又多延續了四年。


道法自然

李世民曾經問魏徵,皇帝何為明(明君),何為暗(昏君)?

魏徵並沒有給出諸如正直、包容、智慧、誠信之類的常見回答,而是非常質樸的說,兼聽則明,偏信則闇。

兼聽並不僅包括聽取不同人意見,還包括聽取不願意聽的意見。而偏信也不僅包括只相信某些人的觀點,還包括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觀點。

換言之,人應該跳出自己的好惡侷限,站在全局的高度,充分感受各方的喜怒哀樂,才能把這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或者說,一個人只有能夠同時包容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而不是簡單的非此即彼,才能參悟至道之精髓。

《道德經》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而曾經當過道士的魏徵,講究正反兼顧,陰陽平衡,融會貫通,難道不正是道法自然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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