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駐馬店到北京,走完這條路,他們賭上了三代人


從駐馬店到北京,走完這條路,他們賭上了三代人

講一個真實的故事,有關房子和孩子。

楊二是我師弟,80年生人,獨子,有一女5歲。本科鄭大,碩士中傳,本土4A廣告公司(SG)常務副總裁,河南駐馬店人。


在段子中,駐馬店以“總部”聞名。秦丞相李斯墓、戰國冶鐵遺址,西周蔡國故城,這些大V的總部的確在駐馬店。


楊二本是“周口”人,標題原本想用它。但大傻子太多,知識點都記亂了。提到周口,第一反應都是“周口店”,土特產北京猿人頭蓋骨。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喊出這句口號的陳勝,建立政權是在周口。再往前推,三皇之首的伏羲,長眠於此,現在是國保單位。往近了說,袁世凱和首富許家印的老家在周口。


《詩經》裡提到“送子涉淇,至於頓丘”。這裡的淇,指鶴壁的淇河。3000年後,這條河還在流淌。淇河流經的淇縣,是商朝晚期的都城“朝歌”。


很熟悉吧?對,封神榜的演繹地,著名刺客荊軻的祖籍,也是楊二媳婦的家鄉。


劃重點,記住了:無論是古都洛陽、開封、安陽,還是你不熟悉的周口、鶴壁、駐馬店,一鏟子刨下去,全是你祖宗。


從這片大地出發,楊二一家三代,接力進擊,踏上了遷徙北京的長征。


1


670萬,54平,12.4萬/㎡。


老式窗戶,單層玻璃,半數脫落,屋裡爬滿了蜘蛛網。楊二說,他只去過一次,沒法住。

這是一套學區房,位於北京西城區真武廟,對口育民小學。

由於是二套,楊二需要首付7成469萬。他又盤算了積蓄,頂格算年終獎,一咬牙一跺腳,拿下了。


他覺得,離北京又近了一步。


育民小學是北京市重點小學,創建於1959年,原是財政部子弟小學,接收過日本、意大利等國的小學生。


在北京的重點小學裡,育民小學屬於第二梯隊。這已經是楊二能夠觸及到的頂端,還得踮起腳尖。


北京一流的重點小學是景山、史家、中關村一小等。這些學校的NB程度,堪比當年的天上人間。只聽人議論,一般人連趴門縫的資格都不夠。


楊二說,上這些小學的非富即貴,多少權貴擠破腦袋,他想都不敢想。邁進這些小學的大門,就等於提前鎖定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接下來,就是一道選擇題:出國深造,保送北清,還是上個二類重點。


2


這套沒法住的房子,對他爹楊大來說,就是豪宅。楊大北漂時,住的是窩棚。


楊大初中畢業,在村裡相當於公知。年輕時,在公社的供銷社上了10年班,後來體制改革下崗了。


楊二在鄭大讀書時,楊大和同村的人一起,在北京西客站邊上幹建築活。


楊大住的窩棚位於北蜂窩路,和垃圾堆沒什麼兩樣,甚至還矗立著幾個墳頭。這間窩棚,出門就是墳,進門就是床。


墳頭之間,除了隨風飄來的塑料袋,以及來路不明的雜物,地上經常能看到一些針頭,據說是癮君子丟棄的。


這樣的窩棚,每月租金200塊。


不必驚詫。在北京,遮風擋雨的地方,都不愁租。


10幾年前,這裡有西客站的一個BUG。從這裡出發,有時可以直接大搖大擺進站。有時需要邊走邊懟阻攔的工作人員:

“咦,你白擱這恁些熊事兒了!”


那時候,農民工不受城裡人待見,楊大選擇了包容。

他培養了一個研究生,他的兒子有望成為新北京人,這個成績足以讓他原諒一切不公。


3


資深媒體人黃章晉表達過一個觀點:

“偷渡,是一個人反抗命運時最勇敢冒險的舉動,它集中體現了人對痛苦的忍耐力、對舒適和享受的延遲滿足能力,而這種品質,是人類最高貴的品質。”


從農村到大城市謀生,提防著不被抓去篩沙子,不在乎城市人歧視,忍受著惡劣環境。這也是一種偷渡。


他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機會不平等。只要起跑線相同,哪怕鑿壁偷光,囊螢映雪,頭懸梁錐刺股,他們都能笑著面對。


這是誓死不向命運低頭的傲骨,厄運苦難打不垮的意志力,冰封凍土壓不住的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這種力量銘刻在他們的基因中,伴隨著源自中原大地的華夏文明,從古至今,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這種力量是河南人也是中華民族最優秀、最高貴的品質。


誰說寒門再無出貴子?


儘管楊二和女兒依然面臨著向上流動的阻力,但他們從父母那裡繼承了跨代實現的延遲滿足能力,只要這種能力不滅,他們見鬼殺鬼,遇魔殺魔。


經過多年打拼,楊二爬到了公司高層,收入可觀,擁有股票期權。2010年,楊二買了一套地鐵房,位於北京順義區的後沙峪,靠近北京城區。


前年,楊二又入手了一套開發商LH的商鋪。


楊二的媳婦有北京戶口,孩子一出生,身份證就以110打頭。楊二說,他很喜歡這個數字。


房子和110開頭的身份證,讓他內心很踏實。


4


北京市順義區的基礎教育整體不錯。


楊二房戶合一,如果女兒上公立幼兒園,每月只要600塊錢。


牛欄山一中是北京市重點。張國立的兒子張默,就曾在這裡讀書。你楊二再牛,能牛過張國立?


可楊二不這麼想。


他碎碎唸的“起跑線”,像一條毒蛇纏繞著他。他太怕孩子輸在跑線了。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起跑線的邊界在哪兒。


是幼兒園、小學,還是往前倒,父母、祖父母、八輩祖宗?


楊二女兒上了雙語幼兒園,每月6000元。


孩子漢語還說不利索,單詞就往外蹦。楊二的媳婦愛發朋友圈,一堆人點贊,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30多年前,楊二在老家農村上小學。按村劃片,也叫學區房。方圓五里地,就這一片知識的海洋。


鄉村老師的動手能力超強,不聽話就打,步子越邁越大,也不怕扯著蛋。家長信奉嚴師出高徒,正反饋鼓舞人心:

“打嘞好,給俺好好修理!”


一年級時,楊二學校的課桌由泥土砌成,俗稱“泥臺子”。孩子們最喜歡秋天和下雨天。


秋天有柿子。孩子們拿著柿子在上面反覆摩擦,會留下一層光澤,這樣能讓泥臺子逼格提高50%。


一到下雨天,從屋裡向外衝的,除了大傻子,還有孩子們。他們冒著大雨挖泥巴,忙著給泥臺子“搞裝修”。


到了二年級,泥臺子要換木頭桌椅了。在過渡階段,孩子們把家裡的桌椅板凳都搬來了。縣裡領導來視察,不食肉糜,一臉懵逼:

“信球!這哪是教室,這是農村傢俱展覽館啊。”


5


貧賤不能移。


條件雖艱苦,楊二依然一路開掛,以738(標準分)的高分考上了鄭大。


來北京實習時,楊二租住在朝陽區東壩鄉東八間房村。那間房子,房東之前是用來養鴿子的。


在首都,楊二感覺最親切、最沒有距離感的,是上公廁。


趕上夏天,剛走到廁所門口,一群蒼蠅“嗡”地迎面撲來,把楊二活活推了回來。進去蹲在那,與陌生人肩並肩面面相覷。


拉完了,想自查一下健康狀況,回頭一看,找不到哪一坨是自己的作品。


在北京買房後,楊二把父母接了過來。母親閒不住,不聽兒子勸,每天在小區撿紙箱子。不等人問,逢人就說:

“俺兒在西城買了學區房,700萬。”


楊二不經意間發現,在向別人介紹自己時,三代人有了一些變化:


楊二的老爹操著濃重的方言說:俺是河南嘞。

楊二用一聲和三聲不分的豫普說:我老家是河南的。

楊二女兒在幼兒園學會了北京話兒:我北京的。


在內心,楊二從不把自己當北京人。


開春之後,在樓下的菜市場,能買到荊芥,外省人叫不上來名,唯獨是河南人的精神食糧。


楊二經常買一堆回來,吃得渣兒都不剩。即便是家人,也無法理解他對荊芥的痴迷。


這感覺,只有楊二自己能體會。

荊芥就是故鄉,是他和過往對話的唯一信使,是他一輩子也戒不掉的毒品。《舌尖上的中國》的一句話,詮釋了這種魔力:

它就像一個味覺定位系統,一頭鎖定了千里之外的異地,另一頭則永遠牽絆著,記憶深處的故鄉。

6


農村人說,怎麼也攆不上城市人的節奏:

我們用土坷垃擦屁股時,你們用衛生紙。現在我們用衛生紙擦屁股了,你們用衛生紙擦嘴了。


楊二一家三代一直在追趕上富人的腳步,希望能拿到上流社會的入場券。他們一路跑得很苦很累,感覺怎麼追也追不上。


窮,他們有經驗。富,他們沒概念。


他剛在北京落腳,有錢人開始炒學區房。他剛準備買學區房,有錢人把孩子送到國際學校了。


他孤注一擲精養一個孩子,發現有錢人開始愛上生娃了,用數量懟死質量。


楊二說:生,他沒問題。養,他玩不起。


楊二親口對我講過,他有個光芒萬丈的祖宗,能生能養,開創了延綿千年的顯赫家族,無數子孫輪番在中國歷史舞臺登場。


如果把他的祖宗界定為“起跑線”,楊二足以把身邊的人秒成渣渣。

他的祖宗,叫楊喜。


楊喜是劉邦軍中的一名騎兵侍衛。正是他所在的騎兵部隊,在“垓下之戰”中緊咬項羽不放,一直追到烏江。


楊喜親眼看到了項羽自刎,隨著漢兵一擁而上,幸運地搶到了一塊項羽屍體。戰後,楊喜被劉邦封為“赤泉侯”。


這一戰,楊家人一夜暴富,階層得到極大躍升。

楊喜追殺項羽,是楊氏家族發跡的起點,也是楊家世代引以為豪的偉業。


7


楊喜子孫眾多,他死後,子孫相繼襲爵,人才輩出。

到了漢昭帝時,楊喜有個五代孫叫楊敞,官至丞相,封“安平侯”。楊敞的夫人是誰?就這麼巧,司馬遷的獨女。《史記》“赤泉侯”寫得那麼精彩,司馬遷是看在愛婿的份上。


進入東漢,楊家最出色的子孫,是楊喜八世孫、楊敞玄孫楊震。楊震號稱“關西孔子”。楊震和子楊秉、孫楊賜、玄孫楊彪,四代人都官居太尉。


“一人一口酥”的故事,你肯定耳熟能詳,名士楊修是楊彪的兒子。


進入北魏後,楊氏家族重新開始了新一輪勃發。楊震十三世孫楊忠,為西魏十二大將軍之一。


他生的兒子中,有一個人叫楊堅。對,他就是開創隋朝統一中國的隋文帝。


楊二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弘農楊氏”的後人。他的祖宗開枝散葉,在歷史舞臺大放異彩。到了他這一代,他是獨苗,又生了獨女。用不了幾代,“弘農楊氏”家族的楊二分支,就會泯然眾人矣。

對於未來,楊二一眼看到了底,女兒會考個好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就這樣。


從駐馬店到北京,這條路很長,楊家三代人接力奔跑,總算走到了終點。


再往後的路該怎麼走,沒有導航,楊二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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