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當作家,就去讀中文系?朱光潛:千萬別,念中文系純浪費時間

“真的想讓你知道,文學是永恆感人的”,這是臺大中文系出身的林文月女士,在《讀中文系的人》這本散文集裡,對兒子說的話。念中文系,在林先生心中,宛然已結疤為一種信仰主義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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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月與其恩師——時臺大中文系主任臺靜農(1903-1990)

可我從來不曾覺得,愛好文學的人,有必要去讀啥中文系。畢竟,中文系的設系目的,根本就不是要培養作家,而是訓練會寫論文的學者。我們可以看到,民國以來最好的作家,絕少是中文系蹚出來的主。

沈從文小學文憑;巴金也就唸完中學;周作人江南水師學堂海軍管理出身;魯迅跟郭沫若本是要穿大白褂的;金庸上中央政治大學讀的是法學。另外還有一堆大咖:梁實秋、錢鍾書、林語堂、張愛玲、白先勇、余光中等等,中文寫作都頂呱呱,卻清一色外國文學系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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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說,“昏天暗地的閱讀,就是最好的中文系”

齊邦媛先生晚年寫《巨流河》,談到說:1943年,當時19歲的她,考取“國立武漢大學”,一心想當作家,入讀中文系。她抱著這想法,去請教最敬仰的老師朱光潛,不想朱先生不假思索勸她轉念外文系。他的理由是,“學寫作,毫無意義,純粹浪費時間”。

韓石山的《李健吾傳》,有一則故事更耐人尋味。話說925年,李健吾考進清華中文系。第一回上課,老師朱自清點名。當唸到李的名字,他突然停下發問:“你就是經常報上發表文章的李健吾嗎?”當得到肯定回覆後,朱自清竟然馬上說:“你有志於創作的嘍?那你最好去讀西語系。你立即轉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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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吾,1906-1982

李健吾也聽話,當即轉入外文系,並且真成就一宗文學事業。這些例子,其實折射出了一個世代的文化選擇與教育思路。


中文系並不培養作家,在民國以來大學內,幾乎是人盡皆知的常識。

中文系表面上與文學最相關,其實只是研究文學。以傅斯年為代表的學院精英,堅持中文系的學術本位,甚至排斥文學欣賞與寫作,一心培養飽讀詩書、理性冷靜、理解與分析能力高超、邏輯思維能力強悍的學者。這是與作家培養背道而馳的路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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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況,學院固可培訓出較為嚴謹的思維能力,給予更專業的知識背景,但另一個更為顯著的常情常態是:讀書越多的人,往往越沒天馬行空的靈感;讀的越多的人,生命感悟更深刻,往往越覺得自身無知,因此越寫不出來東西,也是普遍困擾。當年胡適雖出了本詩集,也屢屢感慨,自稱只是“但開風氣不為師”,因為讀書不少,理性過度,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

所以,很奇怪的事實是:中文系看似離文學最近,其實往往距繆斯女神最遙遠。當年,北大中文系主任楊晦就公開說,“本系不培養作家,請有此情愫的同學趕緊轉系”;王力更曾明確說明,“倘若說文學人才能夠養成的話,最適宜養成的理應是外國文學系,而非中國文學系。”

似乎在民國以來幾代人的深層意識裡,中文系實質是“學究系”,對那些有志寫作的人來說,會窒息才情,把人念成小老頭。所以,要搞寫作,最好先墊一層外國文化的底,汲取多點海洋文明的趣味與眼光,回頭再看看中國典籍,反而會更具洞見,更容易在創作上有所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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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勝利,齊邦媛重返武大繼續學業

我自各覺得,這種意見,不僅不偏激,還是很有意思的,也可能是對的路子。實不相瞞,常年廝混中文系,就我觀察而論,這種系還真不要報考的好。不要說出什麼大作家了,甚至那種學識與文章俱佳、氣質上也真能溫文爾雅的師生,都真的很少領略到。中文系中人,身心都汙濁的比例,我總疑心要遠高於掄手板讀機械系的朋友。

也許我真是吃裡扒外的人,媚“外”意識扎生在了骨子裡,老實說,那類林文月女士所表彰的“特像中文系”的群體,即便要說有,我也只依稀在那些港臺中文系教授身上見證過。也正是他們那般,宛然身心一體的優雅溫潤的書生性情,與貫通經史不失體貼古人的學識,讓我懂得,不僅是寫作,連溫習舊學問,是否念中文系本身一點都不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文化傳統下的熏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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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的朱光潛(右),與武大校長王星拱、理學院院長葉嶠(左)

這種路徑,大概與從外文系“曲線救國”學寫作,有著異曲同工之趣吧。


言不及義扯了一大通,委實都是捎帶私貨,我想表明的,不過就是中文系沒必要去讀的誤導,而且藉機宣揚下國內的大學中文系,也確實沒啥值得推薦的惡言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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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立石,但斯文在茲

說句庸妄且得罪的話,我們的大學中文系,無論東西南北,211還是985,三本還是民辦,大體的都差不多,要念好主要靠個人造化。名校中文系,無非“名教授”多,但如今那些高據講壇的名角,雖然頭銜一大摞,什麼“長江學者”、“泰山學者”、“黃河學者”,名片一甩亮瞎眼,一開嘴就是啥國際會議、啥高峰論壇,牛掰煞有介事,高端大氣上檔次,其實這批前輩,都是1950年代以後生人,青黃不接的年代根本沒讀過幾本書。

這幾代人,成長經歷很模式化:30多歲了,碰上考大學的機會,這才從田地中、鬥毆隊裡脫身,操起書本,臨時突擊,稀裡糊塗地入了大學,綠燈一路考了碩士、買了博士、混了教授,衣著光鮮,子曰詩云,酒桌上揮斥方遒好生闊氣,女學生面前唾沫橫飛英明神武,腹有詩書口袋盈滿的自得之狀,比成功學家陳安之更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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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意在網上躥紅的華師中文系教授戴建業先生

可是且慢,現當代文學教授,你請教他魯迅佛學素養怎樣,他支支吾吾說只研究老舍,且說佛教就是亂力亂神。古典文學名咖,唐宋文學研究都寫了一大堆,著作等好幾個身了,敦請他為校慶寫篇莊重點的文言文“肇華誕之隆慶”,那苦熬半年出來的“古文”會支撐完你餘生笑點。我們目見耳聞的笑林廣記太多了。

這不,前幾年,算國內最頂尖的社科院文學所,某名家酒酣膽壯給唐初詩人王梵志的作品作注,結果竟然硬傷連篇累牘。日本漢學界同行,為此連發批評文章八篇,措辭十分嚴厲,結論所包裹的警告之意呼之欲出:當代大陸文史學界,斯文委頓,集體都在瞎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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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出身的葛兆光教授,一再強調,“中文系是保存理想的地方”

至於寫舊體詩,咳咳,連平仄都可能沒搞對;扔去一部影刻宋本白文《孟子》《莊子》,連句讀都一堆狗血賬。可是,他們的名片,第一行就黑亮印著幾個大字,“中文系兼國學院雙聘教授”。喂,低調點行麼!


“師立而後道尊,道尊而後民知敬學”。師之不存,道之何附,大學何為,中文系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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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否得承認,大陸中國,文化傳統黃鐘譭棄近半個多世紀,建國後培養出來的整整幾代中文系“師者”,無論是學問還是品德,其實多難以勝任“博選清英,華髮舊德”的重任的。我們的文化,是失層了的;咋們中文系真正的大牛,像民國前輩那般的,也是斷了代的。

畢竟文史科系,特徵有別於一般學科,特重師承,而文史“師者”的長成又特重積累與薰陶,假設既乏文化傳統的沐浴,又沒家學的影響,童子功時期又都去混社會去了,到了而立之年再怎麼發奮圖強,也是夸父追日一般徒勞的。盼望讓這些人讓你“昭昭”,還真不如買個遊戲機、挑個女朋友、偶爾看看中華書局的書更實在,也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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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而蒼莽的角落,可還有中文系人願意去行?

現今,各個大學中文系都牛氣哄哄的樣子——我甚至當場聽過“南雍大學”中文系前主任丁先生吹噓自己的系是“全世界第一”,可這終究只是自家閉門擺闊弄虛榮罷了。否則,立國70年,您可曾聽過有哪位49後出生大陸文史學者寫過一本“必讀書”出來,又是否知道有哪位人物是受到美國、日本、歐洲等地漢學家同行誠心推許的?撐起中國學問門面的,不還是諸如餘潛山、饒宗頤、張光直、許倬雲、裘錫圭、龐樸、項楚等老一輩魯殿靈光?

所以,說句大言不慚可還真實的話,國內大學中文系的比較,其實不過就是狄更斯說的“家雞與野雞的競賽”罷了。學者澤厚李公當年勸告青年人,倘若真是有志之人,若愛好文史,只須滿足有圖書館、有時間、能勤奮三個條件即可,不必去急病亂投啥中文系、歷史系、哲學系,哪都能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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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世不久的作家劉以鬯:“文學的守望和成就只能靠自身”

總之,還是張大春調侃的,文科也還是可以讀的,尤其是牛津跟劍橋的,獨是大陸中文系不必報。其中道理,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但當前,大學選科,勿以中文系為首選,信我吧,無仇無冤,我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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