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姨娘華麗轉身,靠演技登頂正室,《儒林外史》中這個女子很厲害

《儒林外史》中的經典人物形象,嚴貢生和嚴監生,以及他們的故事,想必讀過這部小說的朋友們都熟悉。在此前的文章裡,我重點比較了這對同胞兄弟之間的差異。其中老二嚴監生是個“好人”,老大嚴貢生卻是個裝模作樣的反面典型,尤其是在人前極具“表演”天賦。不過,相關人物中,還有一個可與他伯仲的“戲精”,就是嚴監生的小妾趙氏。本篇我們不妨從這一次要人物入手,深入挖掘吳敬梓作品的思想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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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精”趙新娘,費盡心機搏上位

要說趙氏,少不得同嚴監生一起說,二者的故事不可分割。嚴監生因原配王氏無子,遂取趙氏為妾,生有一子,年方三歲。王氏病重無藥可醫之時,趙氏整日圍繞在其左右,侍奉湯藥,極其殷勤;看她病勢不好,哭了幾回不說,還自言“我而今只求菩薩把我帶了去,保佑大娘子好了罷。”直到王氏終於開口道:“何不向你爺說明白,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個填房?”

趙氏一聽,立馬止哭,只差沒破涕為笑。忙叫人請嚴監生進來,把王氏的話說了。書中說那嚴監生也聽不得這一聲,連三說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請二位舅爺說定此事,才有憑據。”

每次讀到這段兒我總忍不住笑出聲來。一方面書中將那趙新娘對待王氏的行為刻畫得極其誇張:一邊是親力親為無微不至地照顧,一邊還床頭抹淚為其心傷。甚至說要每夜擺個香桌在天井裡,哭天求地,替王氏祈福保佑。很難看出她的心機,不免讓人信以為真。

另一方面,從嚴監生先前的行止和言語上看,他這會兒子迫不及待的表現,也產生出強烈的戲劇效果。直到那“聽不得這一聲”之後的話,方才讓人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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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阿舅姓王,一個叫王德,一個叫王仁,都是稟膳生員,在縣裡坐館教學生。什麼是“稟膳生員”?就是由公家給以膳食的生員,當然也必須是秀才裡的優等生。

這日來到妹子的病榻前,親耳聽過這般意思後,都木喪著臉,不吭一聲。飯後,嚴監生愁著王氏的病、誇著王氏的好,又不免掉下淚來。說話時順手開了一張廚,拿出兩封銀子,每位一百兩,遞給二位老舅。不便直說拿錢買“嘴”的話,卻說是王氏自己積下的一點東西,留給二位作個紀念。並且明日還要接兩位舅奶奶來,說也有些首飾要留為紀念。交代完畢,剛巧有外客來,嚴監生去陪了。

須臾功夫,嚴監生回來,只見兩位舅爺眼睛都哭紅了。說是必得照著其妹王氏的意思來,將那趙新娘扶正。原文如下:

王德道:“你不知道,你這一位如夫人,關係你家三代;舍妹歿了,你若另娶一人,莫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著桌子道:“我們唸書的人,全在綱常上做了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說話,也不過是這個理。你若不依,我們就不上門了。”

嚴監生假裝很為難的樣子說:“恐怕寒族多話”。那兩位更是義憤填膺,最後乾脆就說要替他做主備酒席,將三黨親戚都請來,趁王氏還有口氣,就讓她看著嚴、趙兩人同拜天地。書上說嚴監生又拿出五十兩銀子來,二位喜形於色去了。沒過幾日,好事果然坐實。當日共擺了二十多桌酒席。原文說:

吃到三更時分,嚴監生正在大廳陪著客。奶媽慌忙走出來說道:“奶奶斷氣了!”

這一幕與高鶚續書《紅樓夢》後四十回中“黛玉之死”的情節是多麼相像啊!且不管嚴監生如何,只說趙氏見狀已經哭昏過去了。眾人扶著撬開牙齒,用水灌醒,依舊披頭散髮,滿地打滾,哭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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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出戏無疑主要是做給王家人看的。然而,其入戲之深,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的思想太過複雜了,這八成是“真愛”吧。

除去做戲的成分,應當說,趙氏對王德、王仁兩位阿舅促成其“轉正”的感激之情是真實的。書上直說她“感激兩位舅爺入於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兩石、醃冬菜每家也是兩石,火腿每家四隻,雞鴨小菜不算……”此話不假,並非做戲。

小說第五回,說王氏剛死那年的除夕,嚴監生掉下淚來,指著一張櫥,向趙氏說道:“昨日典鋪內送來三百兩利錢,是你王氏姊姊的私房……今年又送這銀子來,可憐就沒人接了!”趙氏道:

“你也別說大娘的銀子沒用處,我是看見的;想起一年到頭……那一個不受他的恩惠?……倒是兩位舅爺,從來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思,這銀子也不必用掉……明年是科舉年,就是送給兩位舅爺做盤程,也是該的。”

嚴監生臥床不起,王德、王仁去省城鄉試前,曾來問病。遵趙氏的意思,嚴監生送每人兩封銀子做盤費,可見這事兒是兌現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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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的遭遇,古代婦女命運的縮影

嚴監生死後不久,嚴貢生帶著二兒子往省城娶親去了。如願以償地從“新娘”變作“奶奶”的趙氏在家掌管家務,的確過了幾天神仙般的日子。書上說:“真個是錢過北斗,米爛成倉,奴僕成群,牛馬成行,享福度日……”只可惜好景不長,那寶貝兒子因出天花死了。原文又說:

趙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並且比不得哭二爺,直哭得眼淚都哭不出來。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

這回更不可能是演戲了。因為畢竟,古代社會母以子貴。娃沒了,趙氏別說是奶奶做不得,家中應有的地位怕也是難保。當然,趙氏絕非等閒之輩,她強忍著悲痛,即刻請來兩位舅爺,商議要立大房裡第五個侄子承嗣。顯然是要選個年齡尚幼的,容易駕馭。

時值嚴貢生人在省城,忙著為二兒子娶親。兩舅爺以外姓人不敢做主立宗嗣大事為由,寫信叫人連夜送往省城,想請嚴貢生回來商議。結果可想而知,嚴貢生早有了主意。回到家頭件事,就是命人將嚴監生宅子的正房打掃乾淨,說要給二相公二奶奶住。還找來管事的吩咐道:

“我家二相公,明日過來承繼了,是你們的新主人,須要小心伺候。趙新娘是沒有兒女的,二相公只認得他是父妾,他也沒有權利佔著正屋的……彼此也要避個嫌疑,二相公稱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孃是二爺二奶奶……比不得二老爺在日,小老婆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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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趙氏怎肯受此屈辱,再次放出大招——“號天大哭,哭了又罵,罵了又哭,足足鬧了一夜。”

次日便告到官府。書上說湯知縣裁定“仰族親處復”五個字,相當於從法院一杆子推居委會那兒去了。恰巧那族長平日裡怕的就是嚴大老官,次日商定好寫下覆呈,大意便是雙方都有道理,還請大老爺天斷。把個皮球又踢回縣衙。好在那知縣也是妾生的,作出個對趙氏有利的裁決。嚴貢生當然不依,上訴到府裡,那府尊又是個妾生的,再發回高要縣。嚴貢生急了,直告到省按察司,終是不受用。最後居然進了京,想冒認京官周進的親族到部裡告狀,竟也沒得見面。

到是這宗糾紛的結果如何呢?吳敬梓這條“反射弧”拉得有點長,直至小說第十八回方才交待。裁定仍舊立二子承繼,將傢俬三七開,那趙氏分得三成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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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鋪陳,其實有多重含義。我們不妨作如下分析:

其一,說明嚴貢生既唯利是圖又想不勞而獲,為達目的六親不認,很早便覬覦著其弟的家產。

其二,官府鄉紳等權貴之間互相推諉,說明他們的迂腐無能和吏治的腐敗。

其三,在趙氏與嚴貢生的利益紛爭中,曾接受趙氏多次恩惠的兩位舅爺始終不發一聲,這一過程徹底揭穿了他們的虛偽面目,暴露出醜陋不堪的真實嘴臉。兩位的名字王德、王仁,更是巨大的諷刺,實則既無德,又不仁。可見這飽讀聖賢之書,滿口仁義道德的儒生們,竟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其四,官府最終的裁定結果,也並非真正對她公平,只能說聊以安慰。反映出古代婦女地位低微、權利很難得到保障的社會現實。趙氏的遭遇,是當時代所有女性命運的縮影。

所以,從趙氏前期的“表演”行為,到後期的真實遭遇,我看到的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弱勢婦女形象。她的行為出發點在於爭取生存空間,而非如嚴貢生那般人前裝模作樣、人後雞鳴狗盜,是個無恥之徒、可恨之人。趙氏是個可憐的人,並且她知恩圖報,有血有肉,是個有真性情、立體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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