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介於霸主和詩人之間


文人階層的出現,其實從東漢已經出現端倪。東漢時期土地兼併,士族出現,都是文人出現的先兆。


文人階層起來以後,對整個中國美學都產生了影響。一個農夫也會有對美的欣賞,他看到日出,日落,會有一種感懷,可是這種欣賞與文人不同。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曹操身上有非常強烈的文人個性,我將他定位為魏晉時期的第一個詩人。他的個性介於詩人和霸主之間,他對美是非常敏感的。


他既能欣賞到世界的美,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孤獨。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霸主,霸主是要爭奪權力的。


讓我們最驚訝的是,這兩個角色,竟然毫無衝突地融合在曹操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複雜性,使後來的人對曹操這個角色感到費解。但是自從《三國演義》出來以後,曹操就被塑造成了一個充滿心機的人。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比如他和陳宮去呂伯奢家借宿,忽聞莊後有磨刀之聲,仔細一聽,只聽廚房的人說:“捆起來殺,怎麼樣?”曹操就把那家人全殺了,後來才知道人家是要殺豬來款待他的。


搞政治的人一般都很冷酷,可是曹操卻非常熱情。他熱情的時候,你很容易相信他,覺得他是一個詩人,可是過一會兒他就忽然變成了霸主,可以冷酷無情地對人。


曹操出身卑微,可他最後使得各方英雄都去為他服務,為他效勞。這也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至於這種魅力到底是什麼卻很難解釋。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他身上這兩種氣質都特別強大:一個極其孤獨的詩人與一個極其孤獨的霸主。如果曹操沒有機會從事政治,他就是一個很好的詩人。


可是一旦從事政治,在那樣的環境裡,沒有人不陰險狡詐。你打開《三國演義》,哪個人不是和曹操一樣?只是曹操在與他們鬥智鬥勇的過程中被凸顯出來了,他更懂得怎麼先下手為強。


歷史記載常常有很強的愚民性,目的是讓大家都乖乖的。可是漢朝的人不見得乖乖的,西漢剛開國時就鬥爭不斷,可是老百姓很乖,因為整個教育體系裡有倫理觀:君臣父子。


曹操卻打破了這種倫理,他懂得美,極愛美,對後來的文人影響很大,可是他又極懂權力與殘酷。


對美的欣賞


我認為曹操是集真性情與政治冷酷於一身的人,這兩種東西在他身上都有極致的體現,所以我把《短歌行》作為魏晉時代美學最重要的開端。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一首《短歌行》延續了東漢以來文人的虛無感,也表現了《古詩十九首》裡對生命無常的無奈。


曹操是一個太監的養子,這使他在穩定的貴族社會里不太有穩定感、確定感。他認為生命非常無奈,好像朝露一樣,一下就沒有了。


曹操寫詩時,處處都是真性情,前面還講“去日苦多”,現在忽然“但為君故”。生命忽然變得快樂起來,不再虛無。只是因為這個人,他就可以寫詩,可以創作。因為一個自己所愛的對象,詩馬上轉成了華麗的場面,轉成了積極正面的人生態度。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當一個穩定的倫理崩潰之後,大家都希望看到生命中最美的品質。曹操身上這個美的品質,就變成了像吸鐵石一樣的東西,把真正有才的文人全部吸過來了。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其實無論是《三國演義》,還是各種戲劇,都對曹操存在著誤解,都覺得他太令人費解,乾脆簡單地把他變成了一個純粹作假的人,而把他真性情的部分拿掉。


魏晉社會的倫理架構已經開始鬆動、瓦解,當時文人最大的特殊性在於開始去思考人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而不再是接受別人給予的意義。


這一時期,曹操是一種個性,陶淵明何嘗不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就是要走出社會的倫理,他在背叛社會,曹操也一樣在背叛。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日本的文學史家經常稱中國魏晉時期為“唯美時代”,是說這個時代特別重視美。


美和倫理不同,可是在此以前,所有的文學都必須在道德的旗幟下發展,合於道德的,才合於美。


文學的重要在於它提供了多種美的欣賞角度。文學不是結論,而是一個過程,當我們在閱讀的時候,不應該下結論說曹操是好人還是壞人,這是一個遠離文學的問題。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我們通過文學上的曹操,瞭解了自己,瞭解了身邊很多人,你就會有一個新的欣賞角度。


虛無中感受生命的本質


魏晉時代已經有了對生命的欣賞。所有徵戰的三國英雄,他們是敵人,可是也彼此欣賞。


我相信諸葛亮一定很欣賞司馬懿,司馬懿也很欣賞諸葛亮。輸贏之間其實只是一個有趣的遊戲,其實所有的結局都一樣,那就是死亡,這是生命的本質。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佛經講“空即是色”,是說你雖然認識到生命本質是空的,最後什麼都沒有,可是現在都是存在的,現在你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鼻子聞到的、嘴巴里感覺到的、身體觸碰到的,都是存在的。


人要從虛無當中感覺到這些感官的重要。這不剛好是曹操的美學嗎?一部分感覺到“憂思難忘”,色即是空;可是還有一部分是“天下歸心”,空即是色。


儒家文化有個毛病,永遠把人界定在現實世界裡,要你做一個成功的角色。在一個相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世界裡,沒有個人。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可是當人要做一個孝順父母、忠於族群的角色時,內心又活著一個想要背離的角色,人的信仰與背離,是兩個同樣大的力量。


顯然,歸隱和入世構成了中國文人世界裡一種非常奇特的糾纏,如果用這個來解釋曹操,他也一直在不斷地放下和復出。


這種人懂得什麼叫作下野,也懂得怎麼去玩,本身就分裂成了兩個部分,在進退之間遊刃有餘。從文學的角度看,這是一個精彩的時代,文學和美術都一定是從人的解放開始的。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三國就是一個大的美學時代,因為它的立場非常多。我們在讀曹操的時候,會發現他們所有的角色都在倒錯,而倒錯是美學裡很重要的部分,帝王不像帝王了,變得如此憂傷。


“天漢回西流”,整個天河都在迴轉,“三五正縱橫”,所有的星辰都在天上佈列。


夜晚失眠,起來看大自然,白天沉溺於政治鬥爭的帝王,忽然在這個時候恢復了人的本性,恢復了對大自然的感情。倒錯是種彌補,使人能擁有豐富、完滿的人性。


蔣勳:他是傲世的霸主,也是孤獨的詩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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