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歪屁股湯”。據說，在我們蘇家灣一帶似乎是有過的。“歪屁股湯”並非人人都能喝到。首先，男人是喝不到的。女人有條件喝，但得在做了的婆婆之後。做了婆婆是否就一定能喝到，我沒有考證過，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作為母親和婆婆，兒子媳婦越多，越有喝到的希望。歪屁股湯而每年只能喝到一次，時間就在每年的大年初一早晨。
兒女多，大家庭，總得有個人燒燒煮煮，專管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這個人，別無選擇，就是婆婆。燒燒煮煮這類事，不是重體力活，基本上都在室內活動，風不透，雨不淋，不曬太陽不經霜，該由婆婆來擔當，彷彿含有照顧的意思。其實哩，一大家子人一天的燒燒煮煮也夠累人，這且不說，一年到頭，還得天天起得比全家人都早。為了表達對婆婆這份苦衷的理解，就有了歪屁股湯。
勤勞的農民從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忙時“披星戴月”，“眼睛一睜，忙到點燈”。即便是冬天，太陽出山遲，那也不作興睡到太陽曬屁股。只有到了年初一，所有人才可以名正言順地睡懶覺，那是“元寶覺”呀, 意思好像是起得愈遲愈發財。如此元寶覺豈可不睡？睡就睡吧，最終總得起床呀！這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老婆婆則必須必須等到所有媳婦都起來，並且端一碗湯送來喝了，才能起床。湯是頭天中午熬肉的湯，肉丸子呀，肉片呀，雞蛋鱉子呀……隨便添加點，舀起一碗就成。這碗湯是老婆婆是斜躺在床頭喝的。因為斜躺著，屁股肯定不正，是歪著屁股喝的，“歪屁股湯”由此得名。一年到頭，三百六十天，婆婆總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今天所有人都可以睡懶覺了，讓她多睡會，喝碗湯再起身，這是對她一年到頭天天起早，為全家人忙早飯的補償？還是對火頭軍辛苦的肯定？是媳婦們表達的一片孝心？我沒有詢問過，或許都兼而有之吧？
“歪屁股湯”是必須喝的。我們家鄉方言中，“活”和“喝”同音，都讀“喝he”。“媽！，把這碗湯喝了吧。”這被稱之為媽的婆婆能說“不活he”嗎？大年初一的，這是多麼的不吉利呀？當然要活（喝）。喝！有好事者就此編了個故事，說是有位婆婆，兒子特多，大年初一早晨，這個媳婦端碗湯送到面前：媽活（喝）吧！婆婆說：活（喝）！那個媳婦端碗湯送到面前：媽活（喝）吧！婆婆說：活（喝）！婆婆喝著喝著就撐死了！我猜測這故事肯定是男人們編的。
“歪屁股湯”一說，是小時候聽說的。那時候中間村子是否還保存著這個習俗？倘若還保存著，現在回想八十年前的中間村子，最有資格喝“歪屁股湯”只有兩位。一位是自元家裡，她姓蔡，我們喊她蔡大姐。他有五個兒子：遠達，遠江，遠成，遠潮，遠水。長房長孫叫長聚，和我同齡。中午飯燒好了，家裡的人還在衝對面的王崗頭上忙活，這時候就聽見蔡大姐在家門塘邊上扯開嗓子，拉長聲音喊：“來——家——吃——飯——囉——”，一聲接著一聲，直到對面王崗頭上傳回一聲“回——來——了——”蔡大姐才折身回屋。蔡大姐快言快語做事風風火火地，勤勞更是不必說。他孃家在西山。現在我才知道那時候被我們叫作西山的，在地圖上標識的是浮槎山。浮槎山離我們蘇家灣不遠，站在家門口就可以看見它在西邊天際延綿起伏的輪廓。然而那時候，交通不便，印象中人們卻覺得很遙遠。也就因為“遙遠”吧？我從沒聽說過蔡大姐回過孃家。她把她的一生完全貢獻給了蘇氏家家開發的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子孫。
還有位最夠資格喝歪屁股湯的婆婆，是何大姐。何大姐有六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大也叫遠達，和蔡大姐家的老大同名。我還想寫一篇《中間村子的兩個遠達》，關於他，這裡就不多說了。他之後依次是遠傳，遠斌，遠俊，遠康，小六子年紀小，我離開家鄉時，他還沒起名。和蔡大姐不一樣，何大姐善於操持，是家裡的當家人主心骨。兒子多，但土地就那麼點，兒子們各自成家，每人能分得多點？所以老三成家之後就被安排到黃壩子成了“蘇家灣油坊”的佃戶。再後面還有三個兒子如何打發呢？這些都是何大姐要操心煩心的。奈何天不假年，何大姐還沒來得及把這些安頓好，就突然暴病，高燒不退，僅僅一天就去世了。什麼病呢？那時候農村沒有醫院啊！誰知道呢？
因為過年，想起了歪屁股湯，因為歪屁股湯想起了兩位勤勞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大姐。他們去世已經七十多年，而她們的兒女也都陸續離世！祝願她們的兒孫們都生活美滿，給他們在天之靈以安慰。
最憶是巢州
閱讀更多 最憶是巢州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