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结缘恭王府,中国古典家具研究开创者的爱情故事

结缘恭王府,中国古典家具研究开创者的爱情故事


德国友人艾克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是迄今为止最早系统研究明式家具的著作。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动荡不安,艾克怀着对中国的浓厚兴趣来到这里执起教鞭,在传播西方文化的同时,也为中国的传统建筑、绘画以及青铜器、明式家具所吸引,更因此与梁思成相识。终其一生,都醉心于此。在这里,他选择了毕生事业所向,也遇到了一生挚爱。中西通融,在艾克和夫人曾佑和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也令世人起敬。


包豪斯主义的拥趸


1896年,艾克出生于波恩——德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是表现主义在德国的中心,同时这里也是贝多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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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波恩


他父亲是波恩大学的神学教授,母亲出身于伯爵家族。少年时的优渥生活令他见多识广,也促成他爱上绘画。艾克年轻时游学欧洲各国,积攒了深厚的学识。


同时期,大批来自俄国的“构造派”艺术家也正好游学各国,正是他们奠定了包豪斯主义。艾克心胸开阔,敢于接受前卫的美术思潮,因此受深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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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豪斯学院创始人格罗皮乌斯


包豪斯派有一个著名宗旨,“少即是多”,这与崇尚简洁为美的明式家具不谋而合。这也是艾克后来专注于明式家具研究的深刻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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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钢管椅和明代黄花梨禅椅


应邀赴中国执教


1921年,陈嘉庚先生创办厦门大学。1923年,已博士毕业的艾克受荐来厦大任教,教授欧洲哲学。校方开出的条件很优越,先行支付了全年工资。艾克当时才不过二十七岁,高兴坏了的他启程来到中国,并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艾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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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艾锷风


初创的厦门大学国学院聚集了众多大师,诸如鲁迅、林语堂、顾颉刚、法国汉学家戴密微等等。鲁迅日记里曾写过,他将《阿Q正传》的英译本赠给过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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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厦大教职工合影


1926年,艾克与陈万里、张星烺、戴密微等人考察泉州,此后,他将泉州石制双塔的测绘作为自己的工作。艾克自掏腰包,搭脚手架,将古塔中的一砖一瓦,所有部件都详加拍摄和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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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双塔与美丽的刺桐


德国人的严谨细致在他的第一部著作《刺桐城双塔》(The Twin Pagodas of Zayton)中显露无疑,他在标注的时候,还细心地配上了泉州方言发音。刺桐城,是泉州的雅号,这个古时著名的外贸城市因为美丽鲜艳的刺桐花而闻名于中世纪时的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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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泉州方言发音

结识梁思成


1928年,国民政府将清华学校更名为清华大学,艾克受邀来到北京任教。梁思成非常赞赏艾克在双塔测绘中的卓越工作,邀请他成为“中国营造学社”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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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与林徽因都是成员


学社内部分成法式、文献两个组,分别由梁思成、刘敦桢主持,分头研究古建筑形制和史料,并从1932年起,开展了大规模的古建筑田野调查工作。


这里有段传奇,1937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借着法国人伯希和在敦煌实地拍摄的画册《敦煌石窟目录》中收录的第61号窟的《五台山图》,在山西发现了当时中国保存最完好的唐代木制建筑——大佛光寺。梁思成称之为“中国第一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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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在山西大佛光寺


艾克此时也与学社成员一起,骑着毛驴在河北、山东等地考察,测绘石制宝塔,总共测绘十多座。


1933年,艾克休假一年,回到了巴黎,但是被当时欧洲汹涌澎湃的法西斯浪潮吓坏了,没过多久又重新回到了北京。此时北平辅仁大学邀请他前去执教,这是一所天主教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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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仁大学就在恭王府里,和珅的故居


从1934年到1947年,艾克一直在这里教书。不过在日本1937年全面侵华之后,迫于安全形势的恶化,艾克的研究从古建筑转向了明式家具。


很奇妙的是,他也在这里遇到了一生挚爱曾佑和。


恭王府结缘一生挚爱


曾佑和,原名昭和,中日爆发战争后,因为日本当时天皇为昭和,于是毅然改名为佑和,她也曾用过笔名幼荷,大界曾氏族人后裔。堂姐是杰出的博物馆学家、考古家曾昭燏。


这个家族还有位名人曾国藩。父亲是曾广钦,在1908年作为清朝第二批留学生赴日学习海军技术,后来追随沈鸿烈参加了武昌起义,其后又跟随他加入张作霖奉系军阀,参与缔造了东北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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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


曾佑和幼时极爱绘画,因为父亲与著名画家溥伒是牌友,溥伒乃八王爷,那时候王公贵族打牌讲究一点雅趣,要比一比书画。父亲拿着曾佑和的画给溥伒看了,雪斋先生连连称赞,收佑和为弟子。此后,曾佑和还先后师从溥荃和启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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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伒和启功都是曾佑和的老师


1942年,曾佑和考入辅仁大学女校美术系,成为艾克的学生。曾佑和寄住在姨夫家里,她的姨夫陈光熙是辅仁大学数学系教授。当时的辅仁大学就设在和珅旧宅恭王府内,艾克与曾佑和两家正好也是邻居,同住在恭王府旁边的大翔凤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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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工大计算机奠基人陈光熙


频繁的接触,使得他们彼此熟悉了解。聪颖好学、美丽贤淑的曾佑和给艾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曾佑和毕业后,艾克聘请她做了助教。


接触的过程中,艾克渐渐爱上了这位中国姑娘。后来,曾佑和因故离开北京去了上海,在她离开的几个月里,艾克茶饭不思,难耐思念之苦的艾克找到陈光熙,请求他做媒,成全这桩婚事。当曾佑和回到北京之后,艾克真情难抑,洒泪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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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与曾佑和


1945年,艾克与曾佑和在大翔凤胡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溥伒、溥荃、启功做了见证人。雪斋先生则是证婚人。这场跨国婚礼一时轰动京城,德国纳粹政府的外交官员甚至找过艾克夫妇,告知他们婚姻非法。好在随后纳粹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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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与曾佑和婚礼合照


艾克夫妇在1947年重回厦门大学,执教2年后,途经香港,径赴檀香山艺术学院任职,直到去世。


艾克与他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战火频仍,硝烟弥漫的地方,那时候国人朝不保夕,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祖上传下来的家具要么拆了卖,要么砍了作柴火烧。艾克对此十分惋惜,和友人们穿梭于大街小巷,穷乡僻壤,寻找和购买明式家具,前后收集了很多精品的明式家具,这些家具都展示在《中国花梨家具图考》的后附彩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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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这部书问世之前,可以说没有国人做过类似的专门研究。艾克的合作者杨耀,应该是最早一批系统研究明式家具的中国人之一。他帮助艾克拆解家具,测量榫卯结构并画出详图,对《中国花梨家具图考》的问世,可谓是劳苦功高。这部书共收录122件明清实物,经过这么多年,尚存国内的已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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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收集的架子床


1944年,在战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艾克在法国友人的资助下,于北京印制了200本珂罗版。这部书考证科学,照片精美,图纸精审,榫卯准确,奠定了它在明式家具研究领域中的经典地位。1962年,美国的塔托出版社首次将这部书引入西方国家,从此“明式家具”(Ming-style)便成为中国家具在西方的杰出代表,甚至一度等同于中国“传统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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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夫妇居住的火奴鲁鲁,今夏威夷


但是国内的译本可谓一波三折。杨耀先生在解放后,一直想将此书出版译本。1963年,他请求薛吟女士进行翻译,但因各种原因未能付梓。


直到1985年,陈增弼教授联系到身在美国的曾佑和女士,商榷中译本事宜,再请薛吟女士在原稿上又作重译,1991年才由地震出版社发行。这部书出版既是完成了杨耀先生的遗愿,也是对艾克教授最好的纪念。他们在明式家具的研究上,是开创性的。


恭王府:情生于此,也归于此


“我虽然离开了中国,但是中国文化一直没有离开我。”

——曾佑和


艾克与曾佑和离开北京之前,将收藏的近五十件黄花梨家具分别交给在京的英国大使馆和德国大使馆代为保管。新中国成立之后,两国使馆先后关闭撤销。存放于德国使馆的那部分家具就此下落不明,幸而英国使馆在撤走之前,特意去信远在美国的艾克夫妇,询问家具处置事宜,最终这部分家具回到了他们身边。


艾克1949年被聘为檀香山美术馆东方艺术部主任,1950年开始为夏威夷大学教授东亚美术史,直到1971年去世,他的余生基本上是在欧美讲学,为宣扬中国艺术成就,教导鼓励不暇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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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与曾佑和


曾佑和到了美国之后,长期从事东方美术研究和美术教育工作,自创了“缀画”,并以自己的书画创作,传播着中国传统文化。


1972年,曾佑和在费城举办了一场大型的中国书法展,同时出版了这个展览的图录《中国书道》。同年,尼克松总统访华,她作为中国文化顾问随行,再次回到中国,那本《中国书道》也被选作赠送给毛泽东主席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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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佑和在火奴鲁鲁


2006年9月20日,曾佑和将其珍藏的七件明代黄花梨家具无偿捐给文化部恭王府管理中心。这是恭王府博物馆自2004年9月正式向社会公开征集王府文物以来,在受赠的家具类文物中学术价值和馆藏价值最高的一批明代家具。其中5件是《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的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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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佑和女士

这批家具在回到北京之前,别有一番曲折。2006年,恭王府工作人员为征集文物来到香港,无意在一位古董商的修复车间看到与艾克书中示例相似的几件明代黄花梨家具。经过询问,得知这些家具正是艾克旧藏,由其夫人曾佑和送至香港保养,准备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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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旧藏的明代黄花梨圈椅


恭王府当时正筹办庆祝恭王府230周年文物特展活动,工作人员欣喜之余,遂联系曾佑和,希望能借展这批珍贵的家具,以飨古典家具爱好者。


特展前5天,他们终于取得了曾佑和的同意。曾佑和也应邀出席了展览开幕式,回到了她异常熟悉的地方——这里承载了她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也正是在这里,她与艾克相识相恋,并最终结为伉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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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佑和女士在捐赠现场


旧地重游,曾佑和感叹道:“我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些家具我也不能带走,还是留给大家吧,留给中国吧。”


曾佑和教授决定捐赠这批家具,决然不会是仓促的决定。她与艾克教授一起,终其一生,都在国外为弘扬传播中国文化而身体力行,不曾有缺。


他们的这种坦荡胸怀和伟大人格,尤为令人感动。而这批黄花梨家具,去了海外,兜兜转转,又重回恭王府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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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自有一份奇妙的缘分。这些家具,如今静静地展示在恭王府,以明式家具独有的简洁秀美,向来来往往的观者述说着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的古典美。


曾佑和教授捐赠了这些家具两年后,回到北京定居,直到2017年9月去世,安静地走完了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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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佑和教授的画作之一


艾克与曾佑和夫妇,因中国文化而结缘,这一生也是在为中国文化发言,他们的宝贵赤心和不懈努力,值得我们尊敬,也让我们很自豪,更是值得我们铭记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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