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落雨的時候，北方卻在落雪。
雪落在褚黃色的北方，落在長安馬嵬坡，落在黃河風陵渡，也落在我家鄉的小鎮。去年冬天的落雪給這個原本萬籟俱寂的小鎮平添了無限生機。在雪花接連紛飛的那幾日，萬人空巷，熙來攘往。儘管外面天寒地凍，數九寒天，小鎮的居民卻在西北風中腳踏堅實的大地，忙碌清理積雪，真是熱熱鬧鬧，沸反盈天。我家的庭院裡隨處可見隆起的雪丘。
這場降雪實在太豐厚了，以至於積雪的厚度淹沒了樹的高度。不經意間我發現有幾個樹枝被降落在上面的雪花壓折了。見狀，我立刻清理樹下的積雪，心想：這棵李樹雖不粗壯，但已有十年樹齡，折掉幾個枝條也許並無大礙，根系應該還是完好的。
然而在清理過程中，我又發現折掉的不只是旁逸斜出的枝條，還有樹的主幹部分。樹幹被積雪壓斷的裂痕清晰可見。如果這樣，那麼他的生命面臨垂危。我內心狐疑：一個好端端的生命難道就這樣不堪一擊而倒下嗎？儘管折掉的樹幹無法恢復原狀，但我仍盡力清掃樹旁的積雪，儘量還樹一個輕鬆的環境。也許所有的努力都會徒勞無功，但只要還有希望，哪怕是極可憐的一絲希望，我都會竭盡全力地去編織。只因為生存本能猶在。
這個漫長的冬季，誰也說不清究竟下了多少雪，但每一次降雪都無情地打擊那點希望。我依然一如既往。春節過後，元宵節的燈火終於送走了冬的腳步。冬去春來，漫天飛舞著春的氣息。我迎來了我的春天，可樹是否會迎來它的春天呢？我在焦慮中耐心等待，看到萬物復甦的春景，再看看依舊枯黃的李樹，我以為樹行將老去。為此還痛惜了好一陣子。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千變萬化，千迴百轉。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我驚喜地發現李樹發芽了，長葉了。他還活著。只要生命在體內一息尚存，就以樹的個性滋生，蔓延。李樹身上滋長出新的嫩芽，這是生命的又一次接續。他向我們詮釋了什麼叫做生命。
我敬慕地站立著，品讀著這課意象萬千的李樹。他一定受過無盡的苦痛，風雨剝蝕過他，雷電轟擊過他，暴雨侵襲過他。這個冬天，樹留下堅毅，痛苦，掙扎的過程。樹—木的典範，水土的凝鑄，生命的闡述。
人其實同樹一樣，從一點點爬起，活著不知有多艱難，要依靠親人，依靠師長，依靠朋友，依靠社會；要學著做人，學著生活，學著應付，學著面對。既然活過來了，就再也不用質疑生命了。在我上班的這段日子裡，可以很安心地離他而去。我欣喜若狂地走後，他還將守在那裡，守著他的歲月，守著他的孤獨。當然也守著他倔強的形象，被人凝注，被人思索，被人敬仰。暑假回家，看到李樹依然如舊的風采，還有它的果實，我由衷敬佩生命。整個夏日，我為他驅蟲，除草。立秋後，果實漸漸成熟。品嚐著酸甜可口的李子，驀然間產生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頓悟：生命原本就是這樣的—又酸又甜。
其實，我正是樹的一個新枝，在成長的過程中必然要經歷各種艱難險阻，跌宕起伏。但想到李樹，就不會退卻。同樣面對苦痛，樹依然站立，我還有什麼理由傾倒。感謝樹賦予我生命的力量及仁慈，敦厚，樸實的品格來面對這競爭激烈又飄忽不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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