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周作人,魯迅光環下的陰影


周作人,魯迅光環下的陰影


魯迅光環之下,有一個陰影。這就是周作人。

周作人是魯迅(周樹人)的二弟。他還有一個三弟叫周建人,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此處不提。周氏三兄弟,可謂一門三傑,也是少見的。周作人,中性的評價,大致如下: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現代散文家、詩人、文學翻譯家,後淪為“漢奸文人”。魯迅生前曾有一句話,是說周作人的。四個字:“啟明真昏”。

啟明者,周作人也。他原名魁壽。字星杓,後改名槐壽、奎緩、作人,自號啟孟、啟明(又作豈明)、知堂等。1885年1月生於浙江紹興,1903年進江南水師學堂學習海軍管理,畢業後考取官費,留學日本攻讀海軍技術。期間,他與日本女子羽太信子(1888-1962)結婚。1911年回國,曾任浙江省軍政府教育司視學、紹興縣教育會會長、省立五中教員。1917年經魯迅推薦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五四”時期任新潮社主任編輯,參加《新青年》編輯工作,1921年參與發起成立文學研究會,發表了《人的文學》、《平民文學》、《思想革命》等文章,產生了重要的社會影響。

周作人才華橫溢、著述頗豐。這一點,都是公認的。但是,周作人之昏濁,也是事實。據我看來,魯迅先生說“啟明真昏”,雖說是氣話,但評價是準確的。近年來,網上有不少文章,曾論及魯迅與周作人的“兄弟失和”,並有種種詆譭魯迅的說法。不過,我是極不認同的。當下,反權威反傳統之風盛行,也是一種歷史虛無主義的客觀反映。

周氏兄弟失和,兩人日記均有記錄。1923年7月14日,魯迅日記說,“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餚,此可記也。”當時,周氏三兄弟和老母魯瑞,均在北京八道灣院子共同生活,魯迅怎麼會“自具一餚”呢?不解。肯定是出事了。當日,周作人日記卻無一字記錄。直到7月17日,周作人日記記載:“陰。上午池上來診。下午寄喬風函件,焦菊隱、王懋廷二君函。”周作人後來回憶,這則日記原來大約還有約十個字涉及他與魯迅矛盾的內容,但被他“用剪刀剪去了”。

7月18日,周作人給魯迅寫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魯迅先生:

我昨日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難,——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顯然,這是一封絕交信。此後,魯迅和他母親魯瑞搬出八道灣,並大病一場。有學者論證,兄弟失和,肯定不是政見思想的分歧,而是源於家庭矛盾。但是,究竟是什麼矛盾,兄弟兩人,至死都沒有說明。於是,各種猜測紛紛出現。眼下有代表性的說法大致如下:有的說是魯迅偷看羽太信子洗澡被發現了;也有人說是魯迅趁周作人不在,調戲弟媳;也有人說周氏兄弟因為文化上的觀點不同,再加上羽太信子的從中挑撥,造成了那樣的結果;更有人以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學說來套魯迅,說他本來對羽太信子垂涎已久,性壓抑得不到釋放,於是與周作人夫婦打了一架後離開了八道灣。

不過,我比較相信魯迅三弟周建人先生的說法。周建人也是在魯迅之前被羽太信子藉故趕出去的。周建人回憶說:“在紹興,是由我母親當家,到北京後,就由周作人之妻當家。日本婦女素有溫順節儉的美稱,卻不料周作人碰到的是個例外。她並非出身富家(注:侍女出身),可是派頭極闊,架子很大,揮金如土。家中有僕人十幾個,即使祖父在前清做京官,也沒有這樣眾多的男女傭工。更奇怪的是,她經常心血來潮,有時飯菜燒好了,忽然想起要吃餃子,就把一桌飯菜退回廚房,廚房裡趕緊另包餃子;被褥用了一兩年,還是新的,卻不要了,賞給男女傭人,自己全部換過。這種種花樣,層出不窮。魯迅不僅把自己每月的全部收入交出,還把多年的積蓄賠了進去,有時還到處借貸,自己甚至弄得夜裡寫文章時沒有錢買香菸和點心。”

要知道,周氏兄弟當時收入頗豐,日子不錯。但是,魯迅的原配朱安,是一個不太識字的鄉下人,自然不會理家,他母親也因年邁而不持家,因此羽太信子便成了周家的大管家了。信子的花錢無度,使原本富足的周家居然經常發生向朋友借錢的事情。此事魯瑞老太太也曾有說法。對此,魯迅十分不滿,這自然引起羽太信子的怨恨。相比之下,周作人是一個只圖安逸、在“苦雨齋”寫作的人,同時,他也是一個耳朵根極軟的人。老婆的挑唆之言,最終成了他們分手的導火線。所以,魯迅才會說出“啟明真昏”的話。

至於有人說周氏兄弟失和是宿命,則有點迷信色彩。因為魯迅和周作人都有法名,一個叫長庚、一個叫啟明,按《詩經小雅》所說,“東有啟明,西有長庚”,那就是“兩星永不相見”。魯迅母親魯瑞也說過,“長庚星,紹興人叫‘黃昏肖’,啟明星,叫‘五更肖’,兩星永遠不相見。”這一說法,似不可信的。

若說家庭矛盾,周作人昏了一回,也就算了。“啟明真昏”,最終在民族大節上跌了跟頭。這才是讓魯迅想不到的。魯迅1936年10月19日清晨與世長辭。據說,臨死之前,他經常看周作人的文章。他是不是放不下這個已有十多年不來往的弟弟呢?他知道,周作人有日本情結,對日本有好感,也常說日本是他的“第二故鄉”。當時,他也聽說,遠在北平的周作人,處在日本人的包圍之中,點點滴滴,常有所聞。對此,魯迅是十分擔心的。但是,魯迅苦於無法與周作人直接溝通,只好給八道灣的門客章廷謙寫信,請他勸說周作人南下。章廷謙看完來信,感慨不已。然而遺憾的是,周作人沒有絲毫反應。

1937年7月29日,北平陷落。學術文化界人士紛紛南下,北大的教授之中,包括胡適、葉公超、梁實秋等人,南下隊伍中始終未見周作人。經濟的困境、是不是還有信子的埋怨,以及1939年元旦的“槍殺事件”,最終促使周作人作出選擇,“淌了日本人的混水”,“苦雨齋”的主人居然“花甲登科”了,出任了偽北京大學文學院長、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督辦,墮落成為一個“漢奸文人”。茅盾、郁達夫、老舍、馮乃超、王平陵、胡風、胡秋原、張天翼、丁玲等人發了公開信,“希望幡然悔悟,急速離平,間道南來”。但是,周作人充耳不聞。實事求是地說,周作人在“汪偽政權”中的表現,比如見溥儀、見天皇、見汪精衛等等,相當的令人不齒,丟盡了中國文人的氣節。他是真昏了。最終,周作人被國民政府以“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罪,“處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民權十年”。

不過,周作人只在監四年。解放後,人民政府對他還是不錯的。至少在“文革”發生之前。其間,周作人以筆名寫了不少有文章,翻譯了大量的國外作品。後因曹聚仁先生的關係,亦在海外寫了大量文章,包括甚有影響的《知堂回憶錄》。

但是,周作人終究沒能逃脫“文革”。1966年8月23日夜,周作人按照幾十年形成的習慣,在燈下寫日記:“晴。二十二度。上午閱毛澤東論文藝,下午吉宜為寄耀辰信又件,內春信等三冊。”這是他的“絕筆”:從1898年2月18日開始,記了整整六十八年的日記,現在寫完了最後一頁。第二天,紅衛兵衝進八道灣周家,周作人成了名符其實的牛鬼蛇神。本想與世無爭、苦渡餘生的周作人,終於大難臨頭、在劫難逃了。八旬老人,何以經受得住百般折磨?有人曾記述周作人捱整的情況,慘不忍睹。1967年5月6日下午4時,周作人在下地解手時猝死。其家屬匆匆銷戶,火化了事,連骨灰盒都沒敢拿回來。

有一件事,值得一說。周作人日記記載,1966年7月2日,他開始閱讀《魯迅全集》中的雜文。兄弟兩人,離世之際,不約而同,都在互讀對方的文章。冥冥之中,長庚和啟明,這對“老死不相見”的兄弟,居然如此,也是叫人噓唏不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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