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問高三學生，你準備填報什麼專業？學生說，還沒想過，反正什麼專業掙錢多就考什麼。教師驚訝地問：“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標準’？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愛好嗎？”學生：“我怎麼沒有愛好？我愛好錢。誰不愛好錢呢？”教師說，除了錢，世上美好的東西很多，比如自然，生命，宇宙，品格，愛情，人格，理想，友情等等，都是值得追求的啊。學生說：“這些也不錯，可是錢最美好。”這一說反而讓教師張口結舌。
這是一位教師轉述的一段師生對話。師生之間還有一番爭論，那位學生似乎並非逐利之徒，很有些憤世之言。由這段師生對話說開去，老師們訴說了不少苦惱。
聽眾都很感嘆，說怎麼連中學生也都盯住錢了？某次有西安女子參加選美比賽，竟然當眾回答金錢比祖國重要，招致惡言詈罵。我認為那是出題人自找麻煩，出那樣的題，本意大概是想聽她的豪言，可是她雖然沒有理想情操及修養，卻心直口快，實話直說了。弄得大家或尷尬，或憤憤然，最後又眾口一詞，把教育責難一通，似乎青年境界鄙俗，全是學校沒教育好。
——然而，且慢，我們問一句：如果學校教育有問題，那麼這個社會又給青少年提供了一些什麼樣的榜樣呢？孩子們視野所及，能看到的是人們什麼樣的精神追求呢？
譬如，報刊宣傳的“成功人士”，多數是大老闆；
體制內的歌星演唱愛黨愛軍愛國，每首歌的開價抵一所農村學校全體教師的年工資；
官員辭職自謀出路，總說是去奮鬥“實現個人價值”，卻幾乎都是經商；
出版社講“先進文化”，眼睛總瞄準中小學生的錢包；
旅行社知道“保持先進性教育活動”最後一定會安排外出參觀旅遊……
孩子在學校受到教育，回家盼望能和父母對話。父親下班回來，嘆息道，單位裡幹部幾乎全被金錢買通了；母親說，一幫蛀蟲搞垮了工廠，又低價把工廠偷偷買去了。
再看看學校的環境。不少學生從讀小學就開始交“擇校費”，為了能到條件好一些的學校讀書，父母傾其所有，兩三萬元錢（以至更多）
給家庭造成的壓力會讓懂事的孩子黯然神傷。沒有錢，就可能是另外一種待遇。錢，是多麼重要！學生看教師，也受啟發。教師比從前現實多了，開始懂得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知道體面地生存是對學生最好的教育。前些年有些地方長期拖欠教師工資，而教師出於對學生的愛護，一忍再忍，不敢抗議，生怕讓學生知道。可是學生有自己的思維方式，他最終會得這樣的結論：教師是天下最可憐的職業，還不如那些爬上吊塔討薪的民工。於是學生放言“我以後要找掙大錢的工作”，教師又該如何說服他呢？
當然又有例外。如有教師在自家車庫開班辦家教，一夕千元，口不二價，學生早有市場意識，並不以師德譏之。社會批評教師從事有償家教，教師也有話說。教師看校長。有教師舉例說：當年我們對學生說“要做一個愛國主義者”，校長嫌我們教育層次低。後來沒等退休他就跑到老闆那裡幫著辦私立學校去，年薪漲十幾倍，而且哪兒錢多就往哪裡跑，望門投止，只認錢，他的“層次”在哪裡？
可是這樣的思想偶爾從孩子們的嘴裡說出來，卻會變成大逆不道的事，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我們不禁哀嘆：拿什麼教育你呢，我的學生？
有什麼樣的社會風氣，就會有什麼樣的教育。所以，當學生說出“我追求金錢”時，我們暫不必火冒三丈，觸發批判的神經，而是應當先反思：我們讓孩子們吸進了什麼樣的空氣，讓他們的眼睛攝進了什麼樣的色彩，讓他們的耳朵聽到了什麼樣的聲響……
本文選自源創圖書《前方是什麼》，吳非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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