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1 姐弟(民间故事)

1

风箱“呱—嗒,呱—嗒”,响得缓慢,黏滞。大姐直勾勾地盯着灶头,红红火苗蛇芯子般向外舔着。二姐头朝大姐,背朝门口,像只皮球团缩在马扎上。刘竹站在饭屋门口,把书包从右肩膀头拉下来提在手上,和两个姐姐打招呼:“我回来了!”大姐受了惊吓似的扭过头来,应一声“回来了”。二姐一声没吭,只是直了直背,仿佛团缩的皮球一捏扁长了一下,但接着又团了回去。刘竹知道,两个姐姐肯定是在说什么女孩子之间的秘密,他一走开,她俩还会继续低声嘁喳。男女有别,姐姐们大了,有时会背着弟弟说些悄悄话。刘竹没有迈进饭屋,提着书包转身往北屋走。

西边的太阳看不见了,余晖映得天上发红,还搀着些淤泥般乌紫的浓云。刘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放学时,有同学喊他去打一会儿乒乓球,他摆了摆手,拖起书包就刮着旋风往家赶。他饿了,想麻利利地回家,不管凉的热的,先吃上点垫巴垫巴。但现在他啥也没说。二姐打嗝似的,肩膀一抖一抖,肯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他要是进饭屋里转一圈,二姐会像换衣服被人看见一样难为情的。

刘竹进了北屋,坐到那张枣红色三抽桌前——是干枣的红色,漆面也像晒干的枣子一样,皱巴,斑驳。打开数学书,做老师布置的作业,翻到“四舍五入”那一页,盯着出神。

都说“大的惯,小的娇,当中间的吃气包”,姐弟三人,二姐就是夹在当中间的那个,虽然算不上吃气包,但在父母手里,还真是没有大姐的惯和小弟的娇。就是这样,二姐却最最爱笑,尤其是看了连环画小书《婴宁》后,二姐的笑声变得比原来更清亮了,经常哈哈、哈哈地大笑。为此,她在家里还得了个外号,笑笑。现在,二姐为什么哭呢?要知道,太阳在阴天时可以不耀眼,二姐的笑容可是天天都闪亮啊。

二姐上联中时学习不错,中考时却发挥失常,没能考上高中。刘竹现在上五年级,秋后升联中。二姐常常唠叨刘竹,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啊,我下了学才觉出上学真好,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再努力一点呢。每天傍晚放学后,二姐还都要拉着他问问学校里的事儿。

可是今天,刘竹放学了,二姐都没回头照个面。

2

吃晚饭时,谜底揭晓:二姐下了决心,要去广州打工。爸爸妈妈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赞同。倒不是不信任二姐。二姐从小就是“营生儿迷”,特别能干,也特别懂事。

刘竹出生时,二姐才七岁。那时,大姐要上学,妈妈要过月子、带孩子,二姐就天天跟在爸爸屁股后面,下地干活儿。拔草,追肥,点玉米种子,凡是能做得了的,她都学着做。她说,要不,那么多农活儿全落在爸爸一个人身上,多累啊。从那时起,二姐就一步一步成了上坡干活的好手。邻居们责骂贪玩的孩子,常拿二姐打比方:“看看人家玉兰,一个女孩子,什么活儿都会干!”

二姐下学后,还经常到程乡的乡办企业打工。她有力气,肯吃苦,在哪里干活儿,都干得住。去淀粉厂搬玉米袋子,去铁木厂刷油漆,去乡政府种花栽树,去学校食堂蒸馒头,什么活儿赚钱多,二姐就干什么活儿,从来不嫌累。赚的钱,自己一分不留,全都交给妈妈。她和妈妈说:“让弟弟好好学习,上完联中上高中、考大学,出国留洋更好!”

现在,二姐说要去广州打工,爸爸妈妈紧张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跑得那么远?

二姐说,她有两个联中同学,都是菜籽庄西邻王家庄的,去了广州一家电子元件厂,一个月能赚近千元呢。那两个同学一起给她写信,叫她也过去打工——上学时,她们三个是关系很铁的“老伙计”。大姐说,其实,只要那两个同学可靠,考察好了,去看看也行。到了那边儿,及早给家里写信。要是觉得不好,就快快回来,要是觉得还不错,那她也过去,亲姐妹一块儿打工,也好有个照应。

爸爸妈妈都知道,二闺女从小就很有主意。只要她认准的事儿,谁也别想拦住。妈妈揭了揭月份牌,三月十六是好日子。头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包了三大盖帘水饺,猪肉白菜的。出门的水饺,回家的面。出门前吃一顿水饺,在外面,就能总记着家的味道,就能尽早踏上归途。虽说不舍得玉兰去广州打工,但马上就要出远门了,爸爸妈妈的脸上还是做出喜气洋洋的表情,念叨着路上平安,一帆风顺,多多发财之类的吉利话。

妈妈还叮嘱,到外面要吃得饱,穿得暖,到哪也要身子正,手脚干净,也千万别和手脚不干净、心眼子不好使的人走得太近。大姐很认真地对二姐说:“反正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应该分得清了。一个人到外面,别再犯什么大错误,你让人戳了脊梁骨,咱全家都得受人笑话。”刘竹觉得大姐这话说得有点重,他看了看大姐,大姐的脸皮朝下吊着,没有一丝笑模样。刘竹想了想,二姐要出那么远的门,他也笑不出来。转身拎起用鲜黄色床单打起的简单包裹,挎在自己肩上,跟在二姐身后说:“到广州那边赚够了钱,就早点回家啊!”二姐手里提着一个带拉链的蓝灰色布包,大姐推着自行车,一家人浩浩荡荡朝外走去。

一直到了菜籽庄西头的公路边,二姐停住脚步,接过刘竹右肩的包裹,伸手给他理了理拉扯变位的上衣,右手又朝他头上捋了一把:“你是男的,是咱家里将来的顶梁柱,一定要好好学习!只要你撑起了咱家的门面,那就谁也不敢欺负你两个姐姐,嗯……”二姐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大姐插了一句:“咱本本分分做人,不招事惹事,谁会欺负咱?当然,刘竹必须得好好学习,你二姐出去打工,也是为了多赚钱,好供你以后上大学呢!”二姐又张了张嘴,却啥也没再说,倒是眼里,两串泪珠骨碌淌了出来。她转身朝着父母,忽然跪下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了站起来,肩头的包裹坠得她打了一个趔趄。妈妈反应过来:“这孩子,就是出去打个工嘛,这么正规正矩干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二姐的两个嘴角都朝下扯了扯,好像要放声大哭的样子,说:“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心里也是……”妈妈抬起两手给玉兰擦了擦眼泪:“笑一笑,你是笑笑啊!出远门要高高兴兴从家里走,一切才吉利呢!”

刘竹没有看清二姐是不是笑了笑。爸爸说:“走吧,到了那边早往家里写信!”大姐也说:“走吧,别耽误了车!”大姐骑上自行车,二姐跳上自行车后座,朝家里人招手:“我走了,回去吧,回去吧!”大姐把二姐载到庄西三里路的大路口,等上公共汽车,先到县城,再从县城坐上南下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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