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送之《譚鑫培之＜擊鼓罵曹＞》錄自劇評家張聊公《聽歌想影錄》一書，《聽歌想影錄》1941年10月天津書局出版，收張聊公1913年至1918年間劇評、記事等關於京劇文章100篇，是研究京劇的重要史料。
譚鑫培之《擊鼓罵曹》，絕作也，清季曾於西城慶升演過一次，聽者稱快。民國五年六月六日又演唱於文明茶園，爰特往觀，入場時，方演《太平橋》，此係硬裡子常演之戲，而非硬裡亦不能辦也。
此劇以下，有花衫戲三出：一為張秋霞、高四保之《雙怕婆》，張之花衫，殊無可取，士傑滑稽，亦嫌太俗。二為陳桐雲、雷喜福之《玉玲瓏》，陳做派較張為活潑，資格亦較老，然亦終無足尚，雷喜福之元帥，穩當而已，此係喜連成頭科弟子，嗓音已壞，近日略有起色矣。三為楊小朵、高增祿之二本《雙釘計》，小朵飾王龍江之妻，潑辣手段，演來甚佳。但以今日普通一般之眼光論花衫，均以臉子為第一要素，此三花旦之臉子，一肥一瘦一老，則第一要素，均付闕如，人亦終不欲觀之矣。高增祿飾回回老把，神態逼真，此亦老四喜部人物也。
楊小朵之《烏龍院》
小生戲有二：一、德珺如之《小顯》，珺如嗓音寬亮，唱鎖拿腔甚好聽，西皮慢板一段，亦佳。二、張寶昆之《監酒令》，寶昆嗓子高窄，與珺如適反，唱工循規蹈矩，不若珺如之好自出機抒，弄腔討巧，此二人差異之點也。老生戲，除大軸子《擊鼓罵曹》外，尚有兩出，一為韋久峰之《硃砂痣》，唱工殊無可聽，此類奎派鬚生，將成末路矣，劉寶雲之靑衣，嗓子太壞，不能翻高，僅能於低腔敷衍而已。二為李壽峰之《審頭刺湯》，此劇詞句雅雋，為亂彈中好腳本，李六演來，神氣尤佳，道白語語針砭奸佞，忽而厲色，忽而和顏，操縱自如，頗能寫出古大臣風度。郭春山之湯勤，亦是老手，方中醜，今日殊不可多得也。韓雨田之雪雁，唱時如貓叫，行腔亦老，殊不能動聽。
德珺如之《借趙雲》
武生就有二：一出為小振亭之《娛蚣嶺》，精神飽滿，此子不凡，是劇身段極難做，非身手腰腿靈活者，決不易見好，故學武生戲者，往往先學此種戲，以為根基也。二為俞振亭之《茂州廟》，謝九太爺之威風，固自不可世，惟打鼓者非侯長三，故終不能得勢，遲景昆之黃天霸，平常得極，遲月亭姚寶森，配搭甚佳。此外尚有一出醜腳戲，為李敬山之《連升三級》，罵盡世態炎涼，殊快人意，以上諸劇一一演完，而譚鑫培之《擊鼓罵曹》，乃始上場。
譚鑫培便裝照片
譚扮禰衡，貌清癯，兩目奕奕有神，頭場之念引及坐場詩白，均沉著研練，西皮三眼「平生志氣」一段，雖只四句，神味雋永，能使人咀嚼不盡，二場見曹操唱快板各段，字斟句酌，極見妥適，「丞相委用」一段二六轉快板，尤極疾徐頓挫之妙，三場說白，表出憤懣氣槪，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句，激昂慷慨，回不猶人，接喝快板，譚氏增「昔日裡韓信受胯下」四句，唱來反益見流利，唱至「落一個罵賊的名兒揚天涯」句，其「兒」字之腔，千迴百折，曲盡其致，四場之倒板原板快板，以及二六各段，唱工極形繁重，老譚所唱，字正腔圓，美不勝收，蓋皆由千錘百鏈而來，自非尋常老生所能夢見，罵張遼一段說白，是日譚氏聲容激越異常，且多增「狗仗人勢」，以及「混帳王八蛋」等語，聽眾多深訝譚老闆今日何激烈乃爾，總之，譚氏是日所演此劇，唱白神氣，莫不悲壯已極，世人頗有議譚氏為靡靡之音者，觀此乃知其不盡然也。李連仲為配曹操，頗能勝任。徐蘭沅為之操弦，託腔亦頗嚴密。是日座客甚盛，名票不少，譚氏弟子餘叔巖，亦坐「大牆」處，專心靜聆，以資揣摹。又是日午後，京中已遍傳袁項城逝世，市面大為震驚，蓋項城稱帝失敗，鬱憤以死也。老譚演《罵曹》時，座客亦巳有知其事者，然皆俟老譚演畢，始肯散去，至老譚是日演劇，聲容特見激昂。或亦聞耗憂時，有所悵觸而然歟。
（又按譚氏演罵曹之翌日，原定演《託兆碰碑》，海報早巳貼出，因項城逝世，遂以禁令停演，譚意亦頗抑鬱，旋即赴戒壇寺避暑去矣。）
（《聽歌想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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