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3 我的散文作品《二婆》

二 婆

陕西省安康中学 王治义

二婆离开人世近四十个年头了,岁月的流逝却没有淡化我对二婆的思念,反而是时间愈久思念愈深。每当我走在大街上,或者去农村,看到年老的老婆婆,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二婆的身影:头发银白,个头不高,干瘦,背微驼,三寸小脚,拄着拐杖,行走艰难;我的耳畔总是响起她呼唤我的小(乳)名,是那样的温暖与慈善。想起二婆的一生,想起二婆对我的爱,总是泪眼朦胧。

听妈妈说二婆年轻时特别能干,远近闻名。无论是裁衣刺绣、下厨做饭,还是下地干活,她都是全队妇女学习的典范。谁家要出嫁女儿了,提前请她给裁剪衣服,做绣花枕头,请她给纳鞋底子,上鞋帮子,请她给做些鞋垫压在箱底;谁家要生小孩儿了,总是提前请她去帮忙做几坛米酒,她做出的米酒,远近闻名,香甜可口;小孩儿生下后,总是请她去帮厨,她烙的饼层层多而薄如纸,且柔软细腻,再用她给做的米酒煮好泡着吃,坐月子的女人吃了对牙齿不伤害,对身体是大滋大补;那时节布匹特别紧张,每个人一年限量七尺布,刚出生的小孩儿是领不到布票的,二婆有一绝活儿,她会把不成规则的破旧布片,通过剪辑缝制,连成多彩的小孩衣服,我们叫做百纳衣。可以说整个生产队的小孩儿都穿过她给缝制的百纳衣。谁家给儿子结婚了,总是请她去帮忙蒸大锅米饭,她一次能做上百人吃的米饭,且米饭软硬适中,锅底还不糊。她这人是热心肠人,随请随到,从不推辞。因此,二婆人缘极好,极受尊重。

可是,如此能干,如此深得村人爱戴的二婆,青年时却屡遭二爷家暴,每次都打得伤痕累累,卧床不起。二爷总是一句:“喂个母鸡都知道下蛋,找你个女人却不会生娃。你是想让我绝后啊!”打罢骂罢,甩手出门,二婆是死是活,不闻不问。

全国解放那年,被打了十几年的二婆,在共产党住村领导的支持下,终于与二爷离了婚,成了全公社第一个离婚的新式妇女。离婚后,她没有离开村庄,也不再考虑个人婚姻问题。她带着离婚后分家给她的土地,加入了互助合作组,她把自己的全部热情献给互助生产小组。小组合并后,组成生产队,她又动员妇女走出家庭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她担任妇女队长、大队妇女主任,她工作上进,不怕吃苦,年年被评为生产积极分子。

刚进入七十年代,自然灾害频发,农村已十分贫穷,家家每年都为吃饭发愁,公社年年给发一些救济粮(红苕片、高梁等),也只能勉强糊口,农民想吃一顿白面条都是难上加难。那时,我十岁左右,正是吃不饱吃不够的时候。而二婆在此时期,她有一分多厘自留地,她会侍弄自留地,自留地里产了不少蔬菜和粮食。生产队里分粮按工分多少给粮,她又是全劳力。她精打细算勉强够吃。她知道我家劳力少,小孩儿多,生活艰难,她每年总是省吃简用,把节约下的粮食接济我家。她总是视我如命根子,对我呵护有佳。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留下,等我放学归来,悄悄把我叫到她的屋里,塞给我,让我赶紧吃掉再走。她看着我狼吞虎咽,她爱怜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上二年级时,有一次,班上有个同学,他爸是地委食堂的厨师,家里条件好,他从家里带了几颗水果糖,分给几个男同学吃,偏偏不给我吃。他知道我家穷,就是想气我。那时候,能够吃上一颗水果糖都是奢求。我回到家里,向妈妈要钱买糖,妈妈非常为难,家里哪里有钱给我买糖?我哭着给二婆诉说,二婆安慰着我,让我体谅爸妈的难处。第二天放学回家,二婆招手让我去她那,我跑到二婆身边,她神秘地让我闭上眼睛,给我嘴里塞了一颗糖。我激动地跳起来,差点把二婆撞倒。二婆又给了我一把糖,让我慢慢吃,不要让我父母知道。

二婆渐渐衰老,行走更艰难了,可她总是每天要到她的自留地里干活。收割时,她挑不动,就坐在地里抹眼泪。我放学回家冲到二婆家,她不在家,我又冲到她的自留地里,她还坐在那里抹泪,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我知道她哭了许久许久。我拉起二婆让她回家,我给她挑割好的庄稼,直到把所有的庄稼挑完。二婆看着我压红了的肩膀,泪眼汪汪地说:“二婆老了,没用了,让我孙子受苦了。”听罢二婆的话,我困吧吧的。

二婆年龄越来越大,我的父母怕她晚上起夜摔倒,让我三姐每晚去陪她睡觉,好有个照应。

1980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安康师范学校,二婆高兴地就像她考上学一样,喃喃地说:“我孙子以后就是吃公家粮的人了,就不会饿肚子了。”那时家里依旧是穷,父母想给我置办一套新衣服都没有钱。二婆把她省吃简用攒下来的钱塞给我父亲,让父亲给我扯布做衣服。我穿着新衣服去上学了,谁知道我在安康师范学校还没上到一个月,父亲带信给我说二婆去世。晴天霹雳,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冲回老家,二婆已被安葬,我连最后看一眼二婆的机会都没有了。生离死别,我扑倒在二婆的坟头,用力地抓着坟头的新黄土,撕心裂肺。再也吃不到二婆留给我的食物了,再想帮二婆挑地里的庄稼,也没机会了,再也看不到那可亲可敬的二婆了。我想不通,生命怎么那么地脆弱呀!听妈妈说,二婆临走时嘴里念着我的小名,睁着眼睛搜寻着我,看我在不在她的跟前。听着母亲的叙述,我又潸然泪下,放声痛哭。

时至今日,近四十年了,我仍然忘不了:一个苦命的,寡居一生的,无儿无女的,孤独寂寞的二婆。她把爱给了我,给了我们家,我却没能在她去世时守在她的身旁,陪她说会儿话,握握她的手,给她洗洗脸,帮她梳梳头发。如果世上真有“早知道”,哪怕我请假不上学,我都要守在她身边,不让她走得寂寞、凄苦而遗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