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3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长期以来,我们民族对女性的定位不是有自我意识的性别个体,而是扮演某种社会角色的无自我意识的个体。而女性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往往是依附于男性的: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在爱情和婚姻中,作为恋人、妻子的女性往往是被定位为“贤内助”。父权制的社会里的女性,被男性严格控制住了个人的自由发展。她们被男性定义的美德就是循规蹈矩地完成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这样单一的责任,这也是她们生命的最大目标,至于展露个人才华与个人尊严这样充满自我意识的行为与她们绝缘。她们的爱是母性的,利他的,不可否认的是,母性是女性具备的最美好的气质之一,在金庸眼里,即使是疯魔的李莫愁人见人怕,但当她流露出一丝母亲的天性的时候,她的形象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在金庸的小说里,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是很少的,也不是重要的。金庸的母亲形象是投射在那些恋人、妻子的身上。她们有男性最欣赏最乐意亲近的母性,又温柔可人,母性和温顺的品质混合在一起,就形成这些具有民族传统审美观点的女性形象。既能够让受伤的男人得到温柔的呵护,又能让男人有英雄的感受。

母亲的形象在文学史上是很重要的一笔。西方文学里经常出现“大母亲”形象,其原型可以追溯到远古的神话——慈爱、温柔,又强悍、可怖。描述“大母亲”的笔端常常带有赞美又带有畏惧、恐惧,以及反抗的渴望的情绪。在金庸笔下,“大母亲”变成了“小母亲”,她们有男性最欣赏最乐意亲近的母性,又温柔可人,没有西方文学里大母亲的凶悍可怖。

在金庸小说的成长模式里,英雄的成长离不开身边的女性,最典型的例子是黄蓉与郭靖、任盈盈和令狐冲、小龙女和杨过。这些英雄的成长模式里不仅缺少生父,而且缺少母亲,他们的恋人在某种程度上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遇见黄蓉是郭靖生命中的重要转折点,正是黄蓉费尽心思,让他拜在洪七公门下,为他走上一流高手之路铺下最关键的一步,其后处处用自己的聪慧帮助他,一步步地推动他辉煌的人生。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至于令狐冲,在他人生最失意、最潦倒的时候他遇上了“婆婆”(这个称呼已经带有一种视之为母亲的意味),如果不是任盈盈,恐怕令狐冲不但难以笑傲江湖,自己的生命也难以保全。而且在这种成长中,女性不仅赋予英雄机遇和转折点,更重要的是用情感和价值观去修正英雄一部分的世界观。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如果说黄蓉和任盈盈的“母亲”的角色还有点勉强的话,那么杨过在小龙女的身上找到母亲的味道就明显得多。杨过自幼丧母,又未曾在中年黄蓉身上找到母爱。打小就缺少母爱的他在古墓中与“姑姑”兼师父——小龙女朝夕相处,小龙女对他关怀备至,真心相待。十二三岁的孤独少年,和大他六岁的“姑姑”,彼此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母亲和儿子的色彩,杨过的武功和人生初步阶段的性格、观念无一不受“姑姑”的影响。古墓里相依为命的亲情虽然在后面逐渐转变为不离不弃的爱情,但是用今天的心理学观点来看,杨过的爱情里有着强烈的“恋母情结”。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如果说黄蓉和任盈盈的“母亲”色彩来自作者不自觉地流露,那么岳灵珊对林平之的情意便有作者自觉地塑造了。岳灵珊曾经是喜欢令狐冲,这是她的初恋,这份凋零得太快的初恋里更多的是对大师兄的依恋,岳灵珊是站在较低的地方仰望她又聪明又风趣武功又高强的大师兄的。当遇见了身世坎坷的林平之的时候,她的母性被激发了,她要照顾这个小师弟,在这份单方面的恋爱里母爱和情人之爱哪个多一些是很难说清楚的。

岳灵珊死前将有名无实的丈夫托付给大师哥令狐冲,这一段托付在“情”上很有模糊的色彩,既像一个情人把恋人托付给人,又像一位母亲把儿子托付给人。“平弟”和“大师哥”称呼上的微妙差异,也许传达了岳灵珊的两份爱情的差异吧。“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这话让我联想起张开羽翼奋不顾身地保护小鸡仔的母鸡,这是否能够部分解释岳灵珊为义无反顾地袒护林平之,至死不渝呢?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英雄的成长之路需要女性的引导,但是英雄成为英雄后,女性母亲的一面削弱,转为英雄的仰望者以及依附者,与英雄曲折的成长之路相比较,女性几乎是止步不前。聪颖伶俐的黄蓉在武学上和郭靖相比进步几乎不值一提,而且,“她只要见到郭靖武功增强,可比自己学会什么本事还更喜欢得多”。

当母亲的一面被削弱了,男性对女性的尊崇、畏惧的复杂心理在潜意识里也淡化。同时,女性的职责从引导英雄成长转化为见证成长的英雄,并把崇拜、依赖的眼光投射在英雄身上,用自身来映衬英雄,英雄的形象也越发的高大。这些既是情人又是母亲的女性,既有母亲的伟大,又有情人的温柔、依恋,让男性既能够满足他们的恋母情结,又能摆脱心底对母亲的恐惧,可以说是最符合男性心目中的女性形象的女性。

金庸小说中的“母亲”形象

与上述女性相对比的是公孙止和裘千尺这一对夫妻。杨过和公孙绿粤误打误撞遇到原本以为死了的裘千尺,这个被丈夫挑了手筋脚筋,扔入山洞十多年的女人,已经变得形容可怖,言辞恶毒。比起黄蓉、小龙女们,裘千尺相对于她的丈夫,不仅强大,而且有黄蓉、小龙女她们没有的强烈的控制欲,把自己的丈夫控制在自己的手下,鄙薄他,羞辱他。她严重损害了公孙止的自尊心,“迫使”他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而这女人与裘千尺相比,“就是肯听话,公孙止说什么她答应什么,又是满嘴的甜言蜜语,说这杀胚是当世最好的好人,本领最大的大英雄,就这么着,让这贼杀才迷上了”。

公孙止的反抗和把裘千尺推入深渊的背后隐藏着的是男人对强势的女人的恐惧。与对黄蓉、小龙女们的母性的赞美不相同的是,金庸对裘千尺是厌恶、贬斥的态度。男性对“大母亲”的恐惧在金庸笔下化身成裘千尺这一丑陋、恶毒、霸道、残忍的老太婆形象。而公孙止对裘千尺的反抗在某种意义上象征的是男权对颠覆男权中心的“大母亲”的纠正,回归到正统的男性世界。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作者在超越时代批判人性的弱点的时候,也潜意识在笔端流露出一丝时代对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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