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舞!舞!舞!》奇幻構思與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相結合下的人性縮影


《舞!舞!舞!》奇幻構思與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相結合下的人性縮影

《舞!舞!舞!》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一部長篇小說。故事從主人公“我”再一次來到海豚賓館開始。在此與服務員由美吉相遇,並受她的囑託送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雪”回東京,在東京偶遇已成為超級影視紅星的高中同學五反田。五反田打電話叫來兩位高級應召女郎。其中一位叫咪咪的女孩兒幾天後被發現死在了一家高級賓館裡,因為錢夾裡有“我”的名片而被叫到警察署,為了庇護五反田“我”選擇矢口否認認識死者。有著敏銳直感的"雪"在看到五反田和喜喜出演的電影時腦中出現幻象,告訴"我"喜喜被五反田所殺。"我"與五反田探討喜喜被殺時,五反田承認殺死了喜喜,但是不確定咪咪是不是他殺的。翌日偏午時分五反田駕駛的"瑪莎拉蒂"從海里打撈上來。"我"夢遇喜喜,她說五反田殺自己"是必要的"。"我"最後回到新海豚賓館,卻找不到羊男,回到現實與由美吉默默相伴直到天亮。

作為《尋羊冒險記》的續篇,村上春樹繼續將筆鋒放在揭露日本後工業時代都市青年在物質化進程中被壓迫後所表現出的亞健康心理,揭露了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的醜惡本質。人們在這種社會里沒有明確的目標,沒有明確的生活意義,對未來一片迷茫。《舞!舞!舞!》有別於《尋羊冒險記》的無措和壓抑感。文中的主人公“我”的生活很無奈很無聊,既無遠大的抱負又無特殊本事,但是他有一份真誠,對人對事極少偏見。他身上時而流露出的性格魅力是作者在令人絕望的冷酷世界中帶來的一涓暖流。

一 八十年代的日本經濟體制


《舞!舞!舞!》奇幻構思與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相結合下的人性縮影

TM5N有別於之前作品大多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背景,《舞!舞!舞!》將時間背景移至八十年代。日本的八十年代是繼二戰後日本經濟第二次高速發展時期(第一次經濟發展出現在六十年代)這次經濟浪潮受到了大量投機活動的支撐,其中以土地投機熱潮最為明顯。經濟呈現出海市蜃樓般的繁榮假象。

1)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

文中作者曾評價此時期的社會為:猶如巨型蟻冢般的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作者對這一投機熱潮的譏諷與批判多次出現過。在主人公”我“第二次進入海豚賓館時,眼前二十六層高的龐然大物讓”我“非常吃驚,新海豚賓館的興隆景象正是:恰到好處的投入資本,恰到好處如數收回。

文中對買賣土地的猖獗藉由一張報紙上的內容揭露出來:一篇名為“札幌低價謎團——插入城市再開發中的黑手”中說道:札幌部分地區,大規模土地收買活動正在進行中,兩年時間裡土地幾易其主,且極為隱蔽和反常。地價不明不白地急劇上漲。隨著記者對買入土地的公司深入調查發現,在這皮包公司的背後掌控的正是新海豚賓館集團,這家公司買入的土地都是札幌市計劃再開發的地段。例如地鐵的建設,政府機關的新址等由國家撥款建設的公共投資項目。等到政府制定開發計劃時,土地早已牢牢地落入這家公司。這個所謂的最終開發計劃一開始便被人借用政治力量拍板定案了。

“人們崇拜資本所具有的勃勃生機,崇拜其神話色彩,崇拜東京地價,崇拜‘奔馳’那閃閃發光的標誌。除此之外,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神話。”

在這種投機熱潮下,文中老海豚賓館的老闆直到最後階段也不肯退讓的代價就是被地痞無賴騷擾,在不觸犯法律的情況下胡作非為。這些拒絕轉賣土地的人們往往會遭遇很多為虎作倀地惡棍,而警察對這種行為往往不予制止,這種行為甚至算不得腐敗,而是一種體制,也就是投資。

“我們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都要在這樣的社會里生活·······這便是現在。網無處不在,網外有網,無處可去。若扔石塊,免不了轉彎落回自家頭上·····時代如流沙一般流動不止,我們所站立的位置又不是我們站立的位置。”從這裡不難看出,村上春樹對時代對社會已徹底絕望,剩下的惟有揮之不去的失重感失落感幻滅感。惟有無可奈何的孤寂與悲涼。哈佛大學教授傑·魯賓曾總結這部小說時說:“與以往相比,這次村上將火力更加集中於現代社會的弊病上。”

2)五反田的扭曲性格背後是時代的縮影

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具有一個很顯著的特徵,那就是它的商品性。小說中寫道: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就是要從所有的空隙中發掘出商品來。····賣春也罷、賣身也罷、階層差別也罷、個人攻擊也罷、變態性慾也罷、什麼也罷,只要附以漂亮的標籤,便是堂而皇之的商品。再過不久,說不定可以通過商品目錄在西武百貨店訂購應召女郎。

甚至遠在夏威夷度假的“我”,雪的父親牧村拓在東京通過高級會所,都會預定了一位女孩兒瓊,為了突顯禮物的性質,瓊的身上還纏著一條紅絲帶。當人被包裝成為商品從而被榨取利潤時,這種產業鏈條下人性的扭曲就會被充分展現出來。

五反田是一位有名的影視明星,他的形象卻被大眾固化,他對錶演有著自己的思考,正如他自己說的:“我喜歡喜劇,有興趣,也自信演得好。一想到我這種直率型的演員能夠巧妙傳遞出由直率產生出來的幽默之感,便甚覺開心。但誰也不把這種角色派到我頭上,沒完沒了的全是醫生、教師、律師千篇一律。想拒絕又不容我拒絕,胃裡積勞成疾。”

五反田看似外表鮮豔靚麗實則背後痛苦不堪。“有一種人以為只要把住則港區,乘則寶馬,戴則勞力士搞到手就高人一等,就與眾不同,卻意識不到惟有如此才到頭來落得個與眾相同。缺乏想象力。那東西無非人為宣傳而已,幻想而已。我對這種把戲早已煩透了,對自己的生活早已煩透了。”在現實社會夾縫中苦苦掙扎著生活的五反田最終開著瑪拉莎蒂奔向了海里。村上春樹借典型的商品之口來表達對資本主義社會的高度商品化的不滿,在什麼都可以成為商品(如音樂、性等)的時代,五反田被作為一種昂貴的商品反覆銷售反覆利用。被金錢所淹沒,被抽離了最初的人性而尋找不到真實的自我,最終自我拋棄。

二 非現實奇幻構思中的寓意色彩


《舞!舞!舞!》奇幻構思與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相結合下的人性縮影

村上春樹的文字中充滿了非現實的現實性。比如《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尋羊冒險記》、《舞!舞!舞!》中的羊男,《奇鳥行狀錄》中主人公那段非現實的遭遇,《電視人》中幾個像根據正常人縮小複印出來的小人。這些作品中也可以看到現代主義大師卡夫卡的影響。卡夫卡的卓越成就是在荒誕扭曲的客觀世界中個人內心心理所引起的反映。而這種陌生孤獨、憂鬱痛苦以及個性消失、人性異化的感受,正是當時社會心態的反映。村上春樹的作品無一例外也都是借用虛構的現實世界來反映人在現實世界中的心態。

1)富有寓言色彩的虛構世界

村上春樹曾說:小說這東西說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變得富有現實性。所以作者筆下的故事往往都是由兩條平行線推進,一個是“此側世界”一個是“彼測世界”。比如《挪威森林》中的綠子與直子。《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兩個世界交叉。而在《舞!舞!舞》中羊男與喜喜同樣被作者賦予了深意。

羊男對應海豚賓館,喜喜對應房間。他們的存在都是出自主人公內心的隱射。羊男是引領,而喜喜是陪伴。

羊男說:跳舞,只要音樂在響,就儘管跳下去。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慮為什麼跳,不要考慮意義不意義。意義那玩藝兒本來就是沒有的。要是考慮這個腳步勢必停下來。一旦停下來,我就幫不了你了,你就會來我這邊的世界。

羊男代表著一個寬闊幽暗的世界,那個世界代表著審判,剝去了人身上的暖流的一種冷酷的良知,它並不具有溫度和情感,所以羊男一再提醒,“我”不可停止跳舞,就像《無人生還》中那位法官勞倫斯·約翰·沃格雷夫,在現實生活中強烈主張正義,最後卻被這種極端的正義感所捆綁。

喜喜說:呼喚我的是你本身,我不過是你的本身的投影。你本身通過我來呼喚你,來引導你。你將自己的影子作為舞伴一起跳舞,我不過是你的影子。

耳朵女孩兒喜喜是整場事件的起點和終結。如果說羊男代表著失去感情的正義,那麼喜喜就是感情的一種傾訴和寄託。

2)六具屍骨的寓意

房間裡曾出現六具屍骨,分別是鼠 、五反田 、咪咪 、喜喜 、迪克 還有一具未知。文中在“夢遇喜喜”中曾提到這消失的六具屍骨:

“那到底意味著什麼呢?那六具白骨。”

“是你自身呀。”喜喜說,“這裡是你的房間,這裡所有的都是你本身,所有一切。”

“我的房間!”我說,“那麼海豚賓館呢?那裡是怎麼回事?”

“那裡也是你的房間,當然是。那裡有羊男,而這裡有我。”

一切虛幻的場景都源自現實的“我”,這是六具白骨存在的意義,失去的意義。文章開篇“我”再次遇見羊男,羊男說到“每當你失去什麼,你肯定緊接著把其他什麼東西仍在那裡,想要留作標記似的。”實際上,“我”的生活是以不斷失去的方式前進的。周圍人的死亡就是這種失去的指代。在這個模式裡,那第六具未知的白骨代表著的是尚未失去的東西,

“由美吉,早晨來臨了。”這是《舞!舞!舞!》中最後一句話,死亡還在繼續,但是生活也在繼續。

《挪威森林》裡有一句話: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存在。《舞!舞!舞》和《挪威的森林》是同一個時期的作品,有些想法應該是一以貫之的。

三 現實世界中主人公的性格魅力


《舞!舞!舞!》奇幻構思與資本主義現實世界相結合下的人性縮影


縱觀村上春樹的作品,作者在竭力迴避故事主人公的高人一等,以己度人之感。作者在一次接受採訪時說:“儘可能讓作者同讀者處於並列位置。”“我寫作時,總有一種想把自己的悄悄話講給某處一位朋友聽的心情。”這也就說明作者希望以一種完全平等的態度對待每一位讀者並同其保持一定的距離。

《舞!舞!舞!》的主人公“我”也是如此,書中說道:既無半點野心,又無一絲期望。來者不拒,並且有條不紊地快速處理妥當。我們生活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浪費是最大的美德。

三十四歲中年男人的困境,內心空虛,找不到生命和活著的意義,內心焦灼想要改變卻被現實束縛。所以,海豚賓館的夢境,是一個指引。’我”去尋找年輕時候也許曾經擁有的東西,再次回到原地,年輕年輕時頹廢而又快樂的青春已經沒有了,甚至連場地都已經變換了面貌。這是故事中第一個現實的打擊,環境的改變會迫使人在追求一些東西時的熱情消退。此時的“我”再度陷入迷茫中。

羊男及時出現,告訴“我”,你要跳要舞!就是不管結果如何,也許你的人生和你的結果就是不停地失去,失去朋友,失去愛人,失去野心,失去激情,但是你要跳要舞,你要跳出好看的舞步,不為任何人,只為能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

新的羈絆開始,由美吉與雪的相識,隨即與雪的父母相遇,與初中同學的偶遇,與這些新老朋友之間的聯繫,引發出房間六具白骨,透過死亡找尋的自我的出口。

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人很容易陷入迷茫中找不到自我。羊男的出現,是一種對外界對抗的態度。人生的意義在於不斷向內尋找,理解自我,定義自我。也正是羊男所說的“不停地跳舞”的內在含義。羊男就像是古希臘神話中那個不斷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主人公“我”恰似是那快不斷被推向前的石頭。兩個並行上山的伴侶,是一種逃離空虛和無意義的方式。

這就是主人公的魅力所在,當“我”對外部無法選擇的時候,唯一可選擇的就是“態度”,繼續跳舞!

“態度”不同於“絕望”、“憤怒”、“愉快”這樣的“情緒”,態度是完全由自身向外的。不是世界激起了自身的變化,而是自身在面對世界時主動堅守著能堅守的東西。

故事最後,“我”穿過那堵混亂而撲朔迷離的空氣層之後,意識到在這個既脆弱而又危險的的世界中所有事情的發生都很容易。現實世界的我哭泣後感受到的胳膊內側承受著由美吉的氣息,也只有這部分室內溫暖潮潤的。“是現實,我想,我已在這裡住下!”

這部作品中,作者在冰冷沒有溫度的世界中,給讀者了一絲絲“自我”的氣息。就像南森曾經說的那樣:在人生中第一要緊的是發現自己,為了這個目的,各位需要孤獨和深思。

結語:

現實是沉重的,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在呈現出硬邦邦的冰冷社會時,有注入了一股暖流。就像羊男曾對主人公“我”說的:你的身上有一股暖流。我想,這股暖流代表的是無可選擇時我們對待生活的態度。

“孤獨而又不失真誠和溫情,無奈而又不失豁達與幽默,厭倦而又從不自怨自艾自暴自棄,身處社會邊緣而又擁有自成一統的價值觀和付諸行動的良知和勇氣,這既是“我”面對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採取的生存策略,又是一種自我救贖行為。”以上是譯者林少華在《舞!舞!舞!——無可奈何的獨舞》中作為總結的一段話,也恰當地表達了村上想要在這本書中傳達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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